當(dāng)米粉上桌的時候，已經(jīng)把所有疑問都憋在心里等了半天的單鳴明終于忍不住了。

    她問：“你大老遠(yuǎn)的帶我來這里，就是為了讓我吃這碗米粉？”

    陳鋒那替兩人拿筷子的動作頓了頓。

    她原本以為那句話會很難說出口來。可當(dāng)她帶著自己的好友走過了這趟堪稱翻山越嶺的旅程，面對眼前的這幅景象，她竟覺得和單鳴明提起自己的meimei已不是一件那么難的事了。

    于是陳鋒便帶著那份平和，說道：“我是帶你過來看我meimei的。”

    單鳴明幾乎要把那句“你meimei不是剛被華信科技的研究院錄用嗎？怎么可能會在這里！”脫口而出。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什么。

    這是一個她待了半年也沒有真正熟悉的世界。

    在她的四周，也還有著很多很多被她忽略了的秘密堡壘。

    屬于這里的一切的一切，包括萬事萬物的邏輯都似乎是與她所熟知的那個世界不同的。

    陳鋒將澆在米粉上的紅燒牛rou以及湯汁絆進(jìn)了米粉里，說道：“明明，你一定沒想到吧？我其實……還有個meimei。但我也是在我念大學(xué)的時候，才知道的這件事。”

    單鳴明不敢再說話了。

    她甚至都不敢看向陳鋒的眼睛，生怕對方能夠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不屬于“單明明”這個身份的異樣。

    終于，也輪到單鳴明在這個世界中掩飾真正的自己了。

    但幸好，此時的陳鋒也沒有在看著她。

    這一刻的她，仿佛是在同自己的過去進(jìn)行著交談。

    “我爸是他們家的長子，我奶奶一直都希望他能有個兒子。但……那陣子不是推行計劃生育么，我爸那時候又還有編制，我爸和我媽的頭胎生了我，他們還想要有兒子，就不那么容易了。”

    陳鋒接著說了下去：“我出生之后，他繼續(xù)在城里工作，把我媽和我都放在老家。那兩年，我媽過得很艱難。”

    單鳴明的呼吸變得深沉起來，她漸漸地抬起頭來，看向陳鋒，仿佛是在問她一些問題。一些……她還沒能想好，也沒能把字句組織清晰的問題。

    但沒關(guān)系，陳鋒明白她想知道的是什么。

    陳鋒說：“我奶奶天天在院子里罵她，說她沒用、生不出兒子、要讓他們家絕戶了。老家的親戚全都聯(lián)合起來，欺負(fù)她一個。”

    說著，陳鋒就終于把她已經(jīng)絆了好一會兒的米粉夾起一筷子，放進(jìn)嘴里。

    在咀嚼了一會兒后，陳鋒才又接著道：“后來，我媽就在我爸過年回家的時候，又懷孕了。”

    這是一段陳鋒向所有人都隱瞞了的過去。

    她和單明明的關(guān)系是很好，然而她還是沒有和單明明提起這些過去。

    可兩人在前一天下午的那次甚至能稱得上是“沖突”的不愉快卻是讓陳鋒很想把這些告訴對方了。

    陳鋒：“為了躲計生委的人，我媽就回了娘家，把我丟在奶奶家。但后來，我媽生的第二個孩子，還是個女孩。他們就把我meimei送走了。”

    單鳴明不禁深吸一口氣。而陳鋒的話則還在繼續(xù)著。

    陳鋒：“他們把我meimei送給了……隔壁村的一對年紀(jì)很大了也生不出孩子的夫妻。我想，如果當(dāng)時我媽生的是個兒子，會被送走的，就該是我了吧。”

    她并不是想要訴苦，而是純粹想要告訴她的朋友，自己為何會那么的“可恨”。

    陳鋒又道：“如果當(dāng)年我們家也能找到關(guān)系測性別，我其實是不會被生下來的。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應(yīng)該就是你說的那種‘jiejie’了吧。”

    時隔多年再說起這件事，陳鋒已不再恨了，她也早沒了剛剛知道這件事時的震驚。她似乎……已經(jīng)同這個世界和解了。她也必須得和解，否則她就沒法好好地生活下去了。

    陳鋒說：“在知道這件事之后，我消沉了很久。因為人想要接受這種過去，其實不是那么容易的，對吧？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受了。”

    當(dāng)單鳴明聽到這里的時候，她內(nèi)心的震撼或許是大于酸澀的。

    她問：“接受什么？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話語間已沒有了控訴，而是純粹地想要知道陳鋒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她的這句話卻是逗笑了陳鋒。她又吃了幾口還熱乎著的牛rou米粉，說：“不。”

    遠(yuǎn)處，卡車發(fā)動機(jī)的聲音漸漸地靠近了這里。

    陳鋒則也在想了想后說道：

    “是接受我可能在二十多年前就被打掉，也接受了我本來應(yīng)該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送走。所以，在我聽說了你jiejie的事的時候，我才會……很難給到你回應(yīng)。

    “因為這些都是我已經(jīng)設(shè)想了很多遍的事。我也對這些事，很熟悉了。它就是個事實，沒什么特別的事實。”

    那輛滿載著蜜瓜的卡車開到了她們所在的這家米粉店前。

    又或者說，它是停在了那家縣城里的水果集貿(mào)市場的門前。

    一個衣著樸素、膚色偏深的，臉上還曬得紅彤彤的年輕姑娘從貨車的副駕駛座上跳了下來。

    她才一出現(xiàn)，就完全吸引到了單鳴明的目光。

    因為，她和單鳴明記憶中的，陳鋒的meimei長得有些相似，可給人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

    而坐在店里的陳鋒則也看著那個女孩，目光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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