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6)
那時,李景不知梁辰在想什么,也不關心他在想什么。他只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怒氣勃發,氣沖沖地飛身上了那塊高大的崖石,一把將梁辰給拉了起來 如今再次回想起當日之景,李景才發現,那時梁辰被他拉起后,眼珠動也沒動,就像是被海神吸走了魂魄的活尸般,渾身上下再無一絲生氣兒。那時候李景沒有細想,如今他才覺得恐怕讓梁辰懷了他的孩子,對那時的梁辰來說是個無法接受的打擊。他不知道梁辰那時候是不是在考慮輕生跳海,但有一點他如今已可以確定,梁辰從那時候起就極度地厭惡他,不愿意為他生子,才會在得知身懷六甲后備受打擊!當然,也可能從更早的時候起,從他第一次拒絕他的索要的時候起,梁辰就開始討厭他了 這個認知對如今的李景來說又是穿心一箭! 這個時候,他又回想起兩人最近的一次親熱,也就是在梁辰參加戶部計司考試的前一天晚上那天也是他強行霸王,梁辰好像從始至終都是被迫承受,反抗無力。細細想來,梁辰完全沒有一絲回應,就算是被自己弄得忍不住淚涎橫流,他會哭,卻絕不會說一句溫存的話給自己聽 難道說,那時梁辰就,就已經暗下決心要跟自己和離了嗎? 想到這兒,李景只覺得咽喉被一只無形的手鎖住,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從腳跟蔓延上來,如冰凍一般將他整個人封印在了冰塊之內。 梁辰終于掙得了片刻喘息,他呼呼地大口喘了片刻,也沒管李景愣不愣神兒,也不想知道他這會兒在想什么,直言道:李景,我剛才的意思你不要誤會,我是說我們之間心意不通,你心不悅我,我亦不悅你,所以我們再如剛才那般親密不必要,也不合適。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像個,總之不像人,我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了。也請你,放手吧! 梁辰的話就如驚雷般,炸響在李景耳畔。盡管梁辰的語調還算平和,然而,李景整個人卻依然抖了一下,他一個激靈回過神,望著梁辰的那雙眼中千絲萬縷的思緒如剪不斷理還亂的枷鎖鐵鏈將他一顆被就被凍成冰疙瘩的心緊緊纏縛,又毫不留情地狠狠拽入了無盡深淵! 這一刻,李景唇、喉同顫,瞪著梁辰,抿唇不言,只是那雙眼中紅絲漸漫,好似是極力克制著胸中翻騰的怒火,生生被憋成了這副羅剎模樣! 梁辰不逃不避,與李景四目相交。兩人之間依舊不過存許,然而,梁辰就像是浮于水面之上,尚可自由呼吸,而李景雖與他只隔著寸許之距,卻整個人像是昂面趟浸在水面之下,想要自由呼吸對他來說已是奢不可求的東西了。 片刻后,還是梁辰先開口,道:你,先起來吧。 李景這一瞬間,臉色慘白,若是往常他必然又要造次出手,不把梁辰欺負哭不會罷休,但這一次,他幾乎調動了渾身力氣,終于在梁辰說完之后,緩慢地,一點一點地,直起了身。他看到梁辰因他退開,悄悄松了一口氣那一刻,李景才算真得明白梁辰倒底有多討厭他的碰觸。 他現在其實很想不管不顧,就如往常無數次那般將梁辰壓在身、下可他也同樣清楚,如他真那樣做了,除了會惹梁辰更加厭煩之外,對改善他們的關系毫無益處。 還有就是,李景察覺到自己對梁辰的心意之后,忽然就再忍心令他不悅,他甚至有些害怕,梁辰會更加討厭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而等他發現這一點之后,他幾乎都要失去梁辰了 今日,當李景看到梁辰跳崖的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如今他的生命中不能沒有梁辰,如果梁辰離開,空出來的那個位置任何人來填補,他的人生都不會再是原來的樣子。雖然他和梁辰沒有什么美好的回憶,但是將近一千個日夜的陪伴相處,梁辰早就走近了他的生命里 梁辰原來或許是他生命中不起眼的那一抹灰色,然而當李景把心中那輪圓月重新掛回高空后,他才發現這花花世界再五彩繽紛都跟他李景沒有任何關系,反而是生命中的那抹灰色一直都閃耀著璀璨的銀光! 李景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眼尾竟滾下了一滴淚來。 梁辰見此,大吃一驚。他不知李景都想了什么,但是李景會哭,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稀奇! 就在梁辰驚愕得不知該說什么好的時候,李景好像意識到自己哭了,他突然站起身來,背對梁辰,迅速抬手抹了下眼睛,說了句:可我,不想離開你。 他說完就匆匆走了出去。只是那背影看起來,多少有幾分狼狽。 梁辰瞪大了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剛才沒聽錯吧?李景說不想離開他?! 梁辰簡直要笑了,心里面忽然涌上一股氣來,咬著牙沖外面喊了一句小黑,進來! 小黑就在廂房門口,剛才他看到鎮東將軍紅著眼眶匆匆出來,嚇得以為自家主子出了什么大事,這會兒聽見梁辰如此中氣十足的喊他,一顆高懸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原處。不過,心是踏實了,小黑反而又疑惑起來,既然自家主子沒事兒,那鎮東將軍怎么眼眶紅紅的?難不成還是被主子給欺負哭了? 小黑轉念又一想,自家主子那細胳膊細腿兒的,怎么可能欺負得了鎮東將軍!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將軍必然是眼睛里進沙子了! 梁辰把小黑叫了進來,吩咐道:你去找道長再要一瓶藥。 小黑見主子臉色奇差,不敢多言,忙應了一聲,顛顛跑了出去。 廂房里,梁辰閉著眼,心中冷笑連連,他覺得李景今天一定是抽瘋,竟說些瘋言瘋語來嚇唬人,什么叫不想離開我?既然不想離開我,那之前怎么不跟我好好相處呢?現在看我要把他甩了,就又裝起可憐了?還哭?!哭個屁啊!你當你是李珍嗎?哭一哭我就會心軟,呸,門兒都沒有! 好氣啊啊啊啊! 梁辰趟在床上一時怒意難平! 李景出了廂房,一路走出院子,立刻運起輕功往遠處的林子里飛去。他這會兒也知道自己這么大人了還哭鼻子很是丟人,可是面對梁辰的決絕,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連挽留的資格都沒有時,那種情緒被積壓到極點,是需要一個有效途徑發泄出來的以前在戰場上,他可以奮勇殺敵。但梁辰又不是敵,他現在回想起自己以前還打過梁辰,只覺得那會兒的自己簡直豬狗不如! 剛才,他面對決然欲去的梁辰,打不得,罵不得,親不得,抱不得,他真得不知自己還能怎么樣去挽留,那淚水留下來的時候,他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也在這個過程中枯萎了,死掉了,就像那句古語所說哀莫大于心死,那種痛,李景今日算是終于領教了。 他在趙家村的一條小溪邊的樹林里落了腳。一拳砸到一顆粗大的樹干上,大樹連震,李景的拳頭卻沒有收回來,反而額頭靠在了手臂上,將心中積壓的情緒發泄一盡,那袖子就像被洗過一樣,濕噠噠地往下滴著淚珠。 之后,李景收斂心神,拿出小紙條,寫了一封急報,飛鴿給了周斐琦 那紙條上統共就寫了幾個字:妻兒重傷,延緩回京。 周斐琦接到李景的消息后,在御書房里靜坐了好一會兒,之后他將戶部李大人急召進宮,又說了一番模棱兩可的話后,于當天晚上,帶著梁霄和一隊侍衛,又悄么聲兒地出了宮。 如今,皇帝出宮能去哪兒呢?百官們根本不用猜,用腳后跟兒想也知道,當然是東郊趙家村啊。他到的時候,高悅還帶著計司下鄉小組們在挑燈夜戰量地雖然完成了,但統籌計算的工作還有很多,這些工作看著輕松,實際的工作量可不小。主要是這個年代沒電腦沒計算器,一切都要靠人工。 郊院后面的守備營宿舍樓這兩天進展神速,如今已經打好了地基,筑起了半人高的夯墻來。那一百來軍士這會也點起了火把,加班加點兒在干活。 放眼整個趙家村,這個郊院簡直燈火通明。也因此,周斐琦一來,立刻被軍士們給認了出來,眾人連忙跪地行禮,高呼參見陛下!周斐琦邊給他們免禮邊大步往正堂里走。 外面這么大的動靜,整個郊院里還有誰不知道皇帝陛下又來了?于是,但凡能動的人全都跑出來給皇帝行禮。高悅當然也帶著計司眾人迎了出來,只不過,周斐琦根本沒給他行禮的機會,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把他緊緊拽到了身邊。 等靠近了,高悅小聲問他:你怎么又來了? 周斐琦微挑劍眉,也小聲回他,道:今天事少。怕以后沒空來了。 高悅便抿著嘴笑了下。心想,我還不知道你,肯定是聽說梁辰受了傷,猜到我必然短時間內回不了宮,怕自己斷糧日久,受不了,這便急急地來吃人了 當著眾人的面,兩人還是很克制的,沒有什么過分親密的舉動。可是,他們倆之間即便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單是并肩而立或相鄰而坐,那種獨屬于戀人之間的氛圍便如這深秋的風,席卷秋味無孔不入。 佳偶天成大抵就是如此。 李景在參拜皇帝的眾人中站起身,因隔得近,這還是他第一次發現,皇上和高悅之間那種暗潮洶涌的濃烈情愫。這個發現,令李景有些愕然,他恍惚間想起下午梁辰那話你心不悅我,我心亦不悅你所以他們即使已成婚生子,也沒有皇上和畢焰君這般融洽怡情嗎? 所以,他首先要做到讓梁辰喜歡上他嗎?!李景想到自己之前加諸在梁辰身上的所作所為,只覺得要讓梁辰喜歡上他恐怕比煉成絕世神功要難上千萬倍! 李景愣神間,周斐琦已在正堂落座,他既然來了,很多事還是要過問的,不可能啥都不管直接跟高悅這樣那樣了。于是,皇上先問了高悅稅改之事的進度,又讓梁霄去叫李景問他這兩天剿匪的情況。 李景進來的時候,高悅正在跟周斐琦商量番薯種子何時運來,如何播種的問題。這些事原本周斐琦就是交給暗日去辦的,如今土地已到位,趙家村的村民們這兩天也對戶部計司信任有加,再加上今日剿匪大獲全勝,明日村民便可去縣衙認領親人,一切都在往正軌上走,且有越來越順的兆頭。 但高悅卻還是有些擔憂,主要是那種子在大周來說是比較稀有的,這次種植不容有失,而且種子也容不得浪費,否則再跑一趟南邊去補給,來回恐怕就過了最佳的播種時期。 這事,周斐琦之前也想過,如今跟高悅商量了后便決定待村民都認領回來后,你組織一次統一的培訓,第一次都辛苦些,先手把手教會他們,朕也會前來為你助陣。 周斐琦這話說得理所當然,正堂內聽聞之人如程章、郭無水等人則是忍不住抿唇暗笑,兩人甚至對了個眼兒后,一同向高悅臉上看去,好似特別好奇他們的計相大人面對如此堂而皇之假公濟私的皇上會是一番怎樣的反應 結果,那二人就看到,他們的計相大人呵呵了兩聲,道:此事不勞陛下費心。陛下龍體矜貴,還是少出宮為妙。 那兩人連忙又去看皇帝,就見皇帝陛下長長嘆了口氣,說了句太后這兩日總和朕提起你 眾人:嘖,陛下這話說得,且看計相如何接招? 就在這時,梁霄和李景相繼進門。兩人紛紛行禮,高悅別退到了一旁,沒再理周斐琦那茬兒。 周斐琦也收斂神色,詳細問了李景剿匪的經過,聽說梁辰和李珍的遭遇后,周斐琦便站了起來,道:朕代太后去探望一下梁卿。 大周滿朝文武受個傷能得皇帝親自探望的人也不過五指而已。梁辰能得這份殊榮,就像皇帝說得,確實是沾了太后的光,不過,周斐琦出門前,意義不明地拍了拍李景的肩膀,兩人眼神相交,不知暗自傳了什么信號,總之李景跟在周斐琦身后出門兒的時候,那一臉郁色似乎散開了些。 高悅倒沒在意那對君臣之間的貓兒膩,他雖也跟著出了門,心中卻在想,剛剛李景為何要那樣大力夸贊沈千沉呢?若說他念及沈千沉就了李珍的份上為他請功也情有可原,可那樣力捧是不是有些用力過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李家又要扶持勢力,把手伸進南廠戌衛呢? 不過,看周斐琦剛才的態度,對李景這個舉動并沒有多在意,反而還拍了他的肩似乎帶著鼓勵的意思,這兩人今日舉動古怪,不知那葫蘆里倒底裝了什么藥,真是奇怪! 第130章 霜降一候 剛才梁辰聽見外面的人高聲迎駕的呼喊,已知皇帝陛下又來了。他這會兒身上的傷勢未退,雖然上了藥,但依舊動不了,便沒有出去迎駕。不過,梁辰自己不迎駕,卻吩咐小黑道:你快出去迎駕。若皇上召見李將軍,你聽一下他們都說了什么,回來告訴我。快去吧! 小黑連忙出去跪拜皇上,之后,便按梁辰吩咐的,在正堂外面徘徊了一陣。等他再回來時,便將剛才聽到的話如實轉述給梁辰聽,他道:皇上就問了將軍剿匪的進展,還關心了主子你的傷勢呢。哦,對了,將軍說,您是被沈大人給救了,可是把沈大人好一頓夸呢!皇上聽完后,還說一會兒要代太后來看您呢! 小黑想得少,聽皇上說要來看他家主子,只覺這可是天大的榮耀,邊說邊高興地嘻嘻笑。 然而,梁辰卻聽得直皺眉,他想了很多,為防萬一,便吩咐小黑,道:你去把我那個黑漆的小木匣子找出來。 哦,主子您要它做什么呀? 你把那里面的一份折子拿出來就行。梁辰說這話的時候,外面院子里已經傳來了腳步聲,想來是周斐琦和眾人一同往廂房這邊探望梁辰來了。 別問了,快點找出來,給我!梁辰急道。 小黑不敢怠慢,忙找出那匣子,這匣子就是梁辰平日里裝信函公文用的,里面都是他這幾日辦公的一些文件,其中有一份奏折,上面沒有署名,看起來不像是戶部計司的公文,到更像是梁辰以己之名的私呈。 小黑才把奏折遞給梁辰,廂房的門便被人推開了。屋里的兩人這時聽見李景的沉聲說了句陛下請。梁辰連忙讓小黑把他扶起來,人還沒坐起來,周斐琦的身影已出現在了視野內。 周斐琦看了眼屋中情形,便道:梁卿身上有傷就不要起來了,躺著吧。 梁辰忙道:謝陛下體恤。話雖如此卻還是堅持讓小黑把他給扶了起來,小黑給他身后墊了個靠枕,他便靠在了床柱上。 李景親自將周斐琦引入主座,自己垂首立在皇帝一側,就聽周斐琦道:聽聞梁卿受了傷,朕特代太后前來探望。梁卿安心把傷養好,早些進宮讓太后看看也省得老人家日日掛懷。珍兒怎么樣了? 梁辰道:珍兒無大礙,謝陛下關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