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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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公子寶全府男丁于午門外問斬,頭顱懸于刑場三日,以警世人。 梨園這一日,靜嫻公主將原本位于園子?xùn)|邊的那個戲臺拆了。不知自哪兒請來了一個又黑又丑的花匠,把那塊地方開辟出了個小花園,這個花園平日里除了靜嫻公主外誰也不讓進,當(dāng)然那個花匠可以進,畢竟他還要為靜嫻公主照顧那些花草。 說是那些花草,其實主要就種了兩種花,一種紅色濃艷到近乎黑色的大花和一種毫不起眼的黃色小花,這兩種花漸次開放,一年四季不開的時候,這花園里只有幾棵四季常青的松柏。可若是有人走進園子里那個花匠住的小屋,就會發(fā)現(xiàn),這屋里的窗臺上一直養(yǎng)著一盆艷紅的玫瑰,那花好似從未開敗過,也不知這花匠是怎么養(yǎng)的。 這一年的中秋宴會,皇帝幾十年如一日地又給靜嫻公主發(fā)了請?zhí)?/br> 中秋宴會的前一天,秋高氣爽,送請?zhí)奶O(jiān)來到梨園,卻被告知公主正在花園里賞花,不讓任何人打擾。可出宮前皇帝也說了,這請?zhí)欢ㄒH自交到公主手里,太監(jiān)沒轍只好守在花園門口,等公主出來。 午日的陽光溫暖熱烈,打在花園小屋的廊檐頂上,給廊下的木平臺打下一片陰涼。木平臺上,兩把座椅,一張小幾。小幾上,此時放著一套修剪毛、甲的器具,一個又黑又丑的男子穿著粗布衣裳昂頭坐在椅子里,他的面前站著一個華服男子,仔細(xì)看的話能發(fā)現(xiàn)他的眉心間有一顆鮮艷欲滴的破子印,那是哥兒身份的象征此人正是周璨。 他此刻一身華服,尊貴高雅,卻一手持剃刀,一手捏著那貌丑男子的下巴,正聚精會神地為他修剪胡須。 這貌丑男子望著他的那雙眼晶亮有神,滿眼都是道不盡的仰慕和愛意。或許是這雙眼這份情太過奪目,顯得他那張丑臉都比原本的樣子增色了幾分。 周璨為他剃凈了臉上的胡須,在顎緣留了一圈絡(luò)腮,放下剃刀,又拿起小剪耐心地修剪起來。這中間,那男子趁機說了句話:中秋宴上,還是我去吧? 周璨突然冷下臉,瞪了他一眼,道:那鏡子你不準(zhǔn)碰。吃骨啃皮的玩意,你當(dāng)是什么寶貝么?這東西若是那么好用,那時在獄里我還會讓你受這份苦! 花匠被他訓(xùn)得不敢言語了。 周璨這才柔了語氣,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那些人,也一個都跑不了。 中秋宴會,皇帝終于等來了盼了半輩子的人 靜嫻公主二十幾年沒有離開過梨園,卻在今年終于再度出現(xiàn)在了皇家的宴會上,這個舉動令不少文武百官略感詫異,而皇后李氏卻似乎對此早有所覺,熱情招待了靜嫻公主,就好像二十幾年前一樣,好似時間一點也沒有影響這對姑嫂之間的感情。 皇帝對李氏這番表現(xiàn)深感滿意。 時隔二十幾年再度相見,皇帝望著周璨,竟也真情流露,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就留下了淚來。 周璨眼眶微紅,也留了兩滴眼淚。宴席之上,他頻頻給皇帝敬酒,又送了皇帝一塊自己親手烤制的月餅。他說:月有圓缺,人有聚散。可我與皇兄自幼時相伴至今,情誼難得,皇兄對靜嫻疼愛有加,靜嫻都記在心里,如今既是團圓,唯有此餅可證其意。 皇帝感動得老淚橫流,當(dāng)即便將那月餅吃了下去。 自此,靜嫻公主每七日就進宮看望皇帝,每次來都為皇帝帶一樣糕點,李氏冷眼旁觀,發(fā)現(xiàn)那糕點的顏色從那塊金黃色的月餅開始便都不一樣,分別是:金、赤、橘、草、靛、天、絳,李氏算著這糕點顏色,只覺得像是一道彩虹被烏云纏繞過后的那種詭異之色。 靜嫻公主連著來了七次,最后的這一次,他臨走前對皇帝周珧說:皇兄,你知道嗎?人有七苦亦有七情,苦為: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情為:喜、怒、哀、懼、愛、惡、欲。其實,人還有七罪,是色、食、妒、懶、傲、暴、貪。我這一生,托你的福,七苦七情七罪都嘗過了,我心里很是感謝皇兄,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像現(xiàn)在這般大徹大悟!皇兄啊,這些天我親手為你做的糕點可還和你的胃口?你還滿意嗎? 周璨是笑著說完這席話的,而當(dāng)他問出最后這句后,周珧張嘴想要說什么,卻突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他還在極陽殿里,躺在窗邊的榻上,而周璨卻已不見了蹤影。 那一刻,一股說不出來的恐懼爬上了皇帝周珧的心頭。然而一連過了七日,他卻平安無事,便覺得那日靜嫻那番話大概別無其它意思,是自己多想了。 可是自這天起,周珧開始做夢。每一日都不一樣,每一個夢境都能直擊他的內(nèi)心,讓他于睡夢中狂喜狂怒,每日醒來都覺得整個人仿若被那夢境掏空了一般,精神因此每況愈下,如此連續(xù)了二十一天,周珧整個人再也爬不起來了。他下不了床了,生平第一次深深體會到了自己大限將至 梨園的主殿內(nèi),一個絕美的男子和一個奇丑的男子正在對弈。他們兩人的視線皆落于棋盤之上,單看相貌絕對不會有人想到,他們彼此傾心。可若是將二人的相貌蓋住,只露出那兩雙眼睛,但凡不瞎能讀懂眸間慧智的人都免不了要贊嘆一句:朱墨熏染,人以類聚! 接下來是誰?奇丑的男子問。 劉氏。 我以為會是李氏。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李氏需長謀。 好。 這一年,皇帝周珧駕崩。 駕崩前,皇帝徹悟因果,給皇后李氏和太子周斐琦留下一道諭旨:將來無論靜嫻做出什么,都要留他一命。 太子周斐琦繼位,于同年,年終時立冬日登基。十三歲的少年天子,若非太后李氏鐵血手腕,他這個皇位可真不一定能坐得穩(wěn)。 第78章 秋分三候 周斐琦十三歲時,已經(jīng)長成了傾國傾城的美人。那時候的少年,身量還沒長成,若是生得極美,不論衣著發(fā)飾如何,都是一幅雌雄莫辨的樣子。因此,那時候很多人都以為他是個哥兒,尤其是在沒有入主東宮之前,后宮里前朝中不少人都私下說過,大周的幾個公主都及不上三殿下一分顏色。可見周斐琦是何等風(fēng)姿。 也正因他長得好,他那兩位哥哥在他還小的時候其實也曾爭搶著愿意和他玩兒,尤其是二皇子,曾有一段時間經(jīng)常會抱著他跑來跑去,還曾揚言長大了要娶他當(dāng)王妃,被皇后和幾位妃子給輪番教育了個徹底,終于掰正了差點兒跑上邪路的三觀。 就連皇帝周珧賜皇子們王鴿,給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都是雄鴿,給周斐琦的就是只雌鴿。 也就是那次,二皇子又腦抽地去招惹周斐琦,以鴿論雌雄,內(nèi)里是存得什么心思昭然若揭那件事的背后還有個隱情,是周斐琦連對高悅都沒好意思說出口的他被二皇子給拽小黑屋了。當(dāng)然,最終的結(jié)果是,他把二皇子給揍了,用拳頭再次狠狠將二皇子那有點跑偏的屬性認(rèn)知徹底拉成了筆直的鋼筋! 這件事,算是他和二皇子之間芥蒂的根源。 至于,賜王鴿那事,皇帝周珧或許是糊涂也或許是粗心,可那個舉動,落在其他人眼里,難免就會想連皇上都默認(rèn)了三殿下將來必成哥兒了吧?由此可見,當(dāng)老皇帝周珧要立周斐琦為太子時,滿朝文武得是什么樣的心情 一個幾乎被所有人認(rèn)定,將來必成哥兒的皇子,皇上到底是為了什么非要立他為太子啊? 然而,立了太子沒幾個月,皇帝駕崩,周斐琦登基為帝,這個時候的他甚至還不滿十四歲,未來是否為哥兒更是不得而知。這難免就令百官憂心,其余皇子動心,而給了那些有野心的人可趁之機。 大皇子就是在這種局勢下,被府上的一位食客說動了心。那食客出身渭南,是當(dāng)?shù)赜忻牟抛樱灰騺砭┏勤s考多年不得功名,心中郁郁,便當(dāng)街唱詩以此紓解。正巧大皇子騎馬路過,聽了那詩詞后便認(rèn)定此人有才,請到府上當(dāng)了食客,至今已半載有余。 食客道:殿下雄姿勃發(fā),乃大周皇嗣之長。大周能有如此盛世,皆是歷代祖宗之德。祖制乃祖宗之慧根,絕不可廢,如今卻不知是否要交一哥兒手上,此數(shù)有違祖制,乃大兇大險之兆。殿下應(yīng)為大周著想,挺身而出,為保祖宗基業(yè)奮起而發(fā)! 這話簡直說到了大皇子心坎兒里。他就不明白了,那個老三天生一副哥兒相,父皇到底為何非要封他做太子?就因為他是皇后的養(yǎng)子嗎?可是養(yǎng)子就是養(yǎng)子,說到底他不過就是一個哥兒生的小哥兒罷了,就算他還未真得長成哥兒,但是民間不是常說,龍生龍鳳生鳳,哥兒生的孩子大抵也都是哥兒嗎?他當(dāng)太子這個事,說白了,還不是皇后cao控,為得還不是李家的地位? 而自己,明明才是不折不扣的長子啊!難道就因為他的母妃只是個妃子,就活該與帝位無緣嗎?可是,父皇當(dāng)年不也是妃子生得,后來反正最后他是以長子的身份,不照樣坐上帝位了嗎? 憑什么到了自己這里就要給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嫡子,不,一個皇后收養(yǎng)的哥兒讓路啊! 大皇子越想心里越不甘,當(dāng)即便問那食客:該如何做?還請先生教我。 皇帝去世的突然,大皇子的母妃劉氏甚至還大著肚子,那肚子里的孩子注定一出生就是個沒爹的娃,劉妃這些天心情抑郁,加之皇帝走后,她再無靠山,整個后宮落入了李氏手里,她的日子必然不如之前恣意了,這幾日竟是連飯都沒怎么吃。 宮里人人都去巴結(jié)太后了,她這個霽和殿也不如以前熱鬧了,像個惡性循環(huán)一樣,搞得她心情更糟。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才想起前不久偶遇進宮悼念亡兄的靜嫻公主,那時靜嫻對她說了一句話,當(dāng)時她沒聽懂,現(xiàn)在想起來只覺得靜嫻那話簡直一針見血 她說:皇兄走了,往后這大周的后宮恐怕也要改姓了。劉妃,皇兄生前最是寵愛你,你可不要負(fù)了他一片真心! 那時,劉妃還以為靜嫻是借機警告自己,不要在后宮里弄權(quán)。如今看來,她當(dāng)時應(yīng)是在提點自己要小心李氏,她那時恐怕就已看出了李氏心存狼子野心,要挾幼帝以令諸侯? 這到是個很好的說法劉妃靠在霽和殿的貴妃榻上,想著想著,不由便盤算起自己手里有多少籌碼,李氏手里又有多少兵力 這一想,便到了晚膳前。 劉妃似乎是有了決斷,叫來了自己的近侍,對他說:去請大皇子入宮,就說本宮不太舒服。 那太監(jiān)連忙應(yīng)下,拿了牌子出宮去了。 這日,大皇子陪著自己的母妃用了晚膳。之后,母子倆又說了什么,宮人皆不知。但第二日,大皇子府上的一個食客便喬裝成了一個送肥水的農(nóng)夫,到長安街東頭的梨園去送花肥了。 梨園內(nèi)。 靜嫻公主坐在小花園木屋廊下的椅子里,看著他家的花匠和那個送花肥的人一瓢一瓢給院子里的花草施肥。他的手搭在小幾上,手指下意識地轉(zhuǎn)著杯子,好似正在琢磨著什么事情。 此時,花田里的兩人正說到 昨日,大皇子從宮里回來,便將屬下叫了過去,讓我今日裝扮一番來梨園送信。 那看起來,應(yīng)是劉妃的意思。不過,這個劉妃想要公主幫她,卻又不開條件,看起來試探居多,誠意不足。你回去后,大皇子若是問起,你就說,信帶到了,公主也收了。其余得一概不知。明白嗎? 屬下明白。國公 不要再叫國公了,花匠看了眼手里的瓢,隨意道:以后就叫瓢公吧。 這,送肥人也下意識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瓢,見瓢公渾不在意似得,又施起了肥,只好道:屬下遵命。那么,瓢公這便回去了。 嗯。 花肥送到,送肥人挑著擔(dān)子離開。 公子寶一瓢一瓢將桶里的肥循序著撒完,就聽一直坐著沒開口的那人,說:我年少時,聽父皇和欽天監(jiān)正偶然說起大周氣運,當(dāng)時,記得監(jiān)正說過,大周的皇宮藏風(fēng)聚氣,氣運綿長,還可保數(shù)百年不衰。 公子寶直起腰身,扔了肥瓢,走到廊下的水桶邊洗手。 周璨見此便站了起來,拿起一旁的竹筒舀水給他沖,公子寶歪頭沖他笑,周璨拍了他一下,道:好好洗手。 公子寶就乖乖回過頭,認(rèn)真洗手,卻說:這個劉氏恐怕不頂用。 周璨道:她頂不頂用也無所謂,我只要她做好一件事。 xiele皇宮之氣? 嗯。 過了片刻,公子寶又說:一時恐怕是泄不完的。 那就等到泄完為止。 七年。公子寶說。 七年就七年。 周璨放下舀水的竹筒,一把牽起公子寶的手,推開小屋的門,把人給拽了進去。 公子寶被他拽著,滿臉都是無奈又寵溺的神色。他那雙晶亮的眸子里,此時應(yīng)著周璨,他沒有動,周璨的身影卻在他的眼底越來越大,直到被一片落下的陰影蓋住,再也看不見 第79章 秋分三候 日光從高大松柏的尖端切過,穿過敞開的窗戶,在這間小屋的木地板上投下一片金燦燦的影。窗臺上的玫瑰也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芒,顯得更加紅艷熱烈,好似周璨此時的內(nèi)心,炙熱又guntang。 那天在刑部的牢房里,他看著倒在自己懷里的公子寶,看著他的呼吸一點點消失,明知道他不會失去這人,卻還是無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疼。 因此,失而復(fù)得,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驚喜,只不過是無限循環(huán)著一次又一次在提醒他,真得失去后,會有多疼罷了。以至于,如今的周璨幾乎無法忍受與公子寶分開一時半會兒,他幾乎每日都在這個小花園里待著,因為在這里他可以無時無刻看著這個人,隨時隨地觸摸他,感受到他還陪在自己身邊的真實。 所以,他幾乎每天都會像現(xiàn)在這樣,使勁兒地親他咬他把自己交給他,以借此來撫平內(nèi)心的恐懼和多年積攢的苦楚無助。 公子寶放任周璨肆無忌憚地作亂,只要周璨想要,他愿意連命都給他,又何況其它別的 這間小屋就像是一個靜默的見證者,以沉默的包容之姿成為了這兩人不為外人所知的神秘花園。 這日之后,每過三日那位送肥人便會給梨園送一次花肥,如此過了一月。臨近春節(jié)時,梨園終于又來了一位宮里的太監(jiān),這個太監(jiān)依舊是來送請?zhí)邮切碌鬯l(fā),邀請姑姑入宮參加春節(jié)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