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上前端起桌上的酒，將其中的一瓢遞給周璨，公主請。

    明明他的動作稱得上溫柔克制，周璨卻依然像是被蛇蝎蟄了般一揚手將那酒打翻在地滾！你滾！！

    這一幕，落在周珧眼里，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消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涼涼的聲音，喂他喝！

    溫和的駙馬在這一聲令下后，像是立刻被撕開了那層溫和的面具，突然變得冷硬起來，他又端起桌上的另一瓢酒，一把捏住周璨的下巴，不顧周璨的拳打腳踢，將那瓢的邊緣按進(jìn)周璨的唇齒之間，對著嘴給他灌了下去

    酒液順著嘴角流淌下來，與此刻順著眼尾滾落的淚珠交應(yīng)著一同沒入了周璨的衣領(lǐng)內(nèi)。

    唔唔唔

    公主被駙馬壓在了床上。

    皇帝親手為他們放下了紗帳。

    他就像是在欣賞一件杰作一樣，目露精光，透過紗帳望著里面的兩人，看著駙馬將一件件大紅的嫁衣撕裂，扔到他的腳下，竟然奇異般地獲得了一種扭曲的安慰

    周璨只覺得此時此刻他的天，塌了。

    他不記得是什么時候拔下了自己的發(fā)簪，也不記得是怎么樣刺入了那人的腦后，他只知道當(dāng)一切終于平息，他的鼻息間，他的臉龐上，他的雙手、雙眼除了一片血紅再無其它

    都去死吧，都去死！！！

    周璨不顧渾身不正常的燥熱，一腳踹開身上那具漸漸冰涼的軀體，手中攥著發(fā)簪，尖叫著向紗帳外的那人撲了過去，他毫不手軟，像一匹被逼瘋了的狼，咬牙切齒，狠絕無情，那一簪子扎了下去，手腕卻被緊緊抓住，任他如何發(fā)狂，也再進(jìn)不得分毫

    淚水在他的臉色肆無忌憚地橫流著，周璨吼：我殺不了你？！我為什么殺不了你！你松手！讓我死！

    周珧見他不再刺自己，而是轉(zhuǎn)而要往他自己身上刺，且那份瘋狂好似是從靈魂深處燃起的戰(zhàn)火，真得被嚇住了，他一邊緊緊抓著他的雙手，一邊不顧周璨的踢打掙扎，急得又勸又哄：璨兒璨兒，別說傻話，皇兄再也不敢了，皇兄真得不敢了

    啊

    周璨聽了那些話，反而嘶吼起來，那份痛苦，就在周珧眼前，他卻完全不懂！

    而后，他也不需要懂了，因為周璨的情潮終于爆發(fā)了！

    他癱軟地倒了下去。

    璨兒！

    周珧慌得六神無主，他從來不知道，在他手握天下之后，還有一天會這樣慌亂恐懼，只因周璨看起來好似快要死了！

    他好像喘不過氣來，手都要抬不起來了，還在努力扯著自己的衣衫！

    而周珧只能看著，他什么也做不了。

    周璨憋著一口氣，雙目赤紅，瞪著周珧，好似攢著力氣，好一會兒才開口，去，去帶他來！求你了，二皇兄！

    一句二皇兄，周珧的心軟了下去。

    他大步走到殿外，叫來暗衛(wèi)，如此這般一通吩咐

    當(dāng)晚，寶國公喝得爛醉如泥，他在洞房門外，扶著墻吐了又吐，哭了又哭，他的父母看著心疼在一旁勸了又勸，終于勸動了他去洗漱更衣

    浴桶嘩啦，寶國公看著屏風(fēng)上那件嶄新的大紅喜服，只覺得胃里再次擰攪著疼了起來，他吩咐管家：拿件黑色的袍子來。

    黑袍上身，好像是在祭奠某種死物。

    夜風(fēng)之中，管家打著燈籠，寶國公走在國公府氣派的回廊里，只覺得這一切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云煙。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天而將，管家嚇得正要大喊，就聽那黑影道：公主有難，要見你。

    公子寶當(dāng)即大驚，忙道：那快走！

    公主府，梨園內(nèi)，暗衛(wèi)回，國公到。

    一夜春宵淚滿襟，血染洞房駙馬消。

    帝王立于紅賬外，誰人又理帝心燥。

    本是天賜良緣機，怎乃此生無命好。

    苦命鴛鴦纏綿盡，咫尺天涯再不聚。

    三日后，公子寶離開梨園前，周璨對他說：我不愿過無名無分的日子，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

    公子寶頹然淚下，他道：我懂。可是公主，若他日有用人之際，只需公主一聲令下，阿寶愿為公主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嗯，你走吧。

    周璨轉(zhuǎn)過身，一步跨進(jìn)了殿內(nèi)。

    公子寶于殿外廊下，噗通一聲跪了下去，他鄭重叩拜，額頭觸地時，說：公子寶此生，生是公主的人，死也是公主的奴。愿公主此生安康喜樂，再無煩惱。

    那一瞬，周璨的身形微微一頓，雙眼艷尾，頃刻齊紅。他猛得回過頭去，卻只看到寶國公一個蕭索的背影。

    三個月后，靜嫻公主有孕。

    世人皆知她親手殺了自己的駙馬，這身孕說不清道不明。周璨的脾氣是絕不允許也絕不會忍受這種事情帶來的非議。因此，消息被封鎖，他只在次年生下一雙兒女，女兒送到他母后的母族渭南何家以嫡女身份養(yǎng)大，兒子由京城何家代為教養(yǎng)。

    幾十年過去，女兒早已嫁人，嫁得是當(dāng)時渭南當(dāng)?shù)赜忻牟抛訂套冢簿褪菃汰h(huán)的父親喬大人。兒子也已成家，生了一個出色的孫輩兒，便是如今京郊大營的副帥何幻。

    無人知曉，這兩人血脈里流著周氏之血。

    那日，公子寶一別周璨，只覺人生灰暗，再無生機。他不斷回味著與靜嫻公主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只覺得胸口脹滿了酸酸澀澀的美與好，人間至善皆可由此而生，他本有機會守著這份善，光彩圓滿地渡過一生，然而，天意弄人，他公子寶注定此生無緣善根，那便做個十惡不赦之人，至少要與這不公不正的命運抗?fàn)幰换亍?/br>
    哪怕不為了自己，至少為了那個人也要搏上一搏。

    公子寶本身資質(zhì)并不差，是一個胸中自有溝壑的人。原本就是可造之材，只不過在成材的路上突遇坎坷，又無人引導(dǎo)，加之心灰意冷，仇人又是九五至尊，他會干出什么事，可想而知。

    那日之后，平京里的人漸漸發(fā)現(xiàn)，紈绔子弟浪蕩風(fēng)流的名單上，漸漸多了一個公子寶。后來，世人皆說寶國公風(fēng)流成性，胸?zé)o點墨，是個只知吃喝不諳政事的草包。就連他那個兒子都從小和他一個德行，是個娘胎里就帶著壞出生的惡胚！

    因為惡名在外，京城里的正經(jīng)權(quán)貴很少跟他往來，寶國公雖也還是位列三公，卻沒人真把他當(dāng)回事，一提起來，都說還不是當(dāng)年仗著油嘴滑舌騙了公主歡心，這才爬上來的。不過，好在陛下英明，沒把公主許配給他，不然就他那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兒，真當(dāng)了駙馬還不得把公主氣死。

    氣死當(dāng)不至于，我看等公主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八成也會賞他一劍！

    哈哈哈，說得就是！

    這些話寶國公渾不在意，他要做得，他想做得這些年一刻都沒有停過。靜嫻公主到底是誰，二十幾年過去了，他當(dāng)然早就搞清楚了她根本不是什么何皇后的義女，他是何皇后的親生兒子，曾經(jīng)的太子，周璨！！！

    若非他是哥兒，這大周的天下本就該是他的！

    可是，即使是哥兒，又怎么了呢？哥兒為什么就不配做帝王？哥兒為什么就不能君臨天下？！

    在寶國公心里，周璨若為皇，定然不輸任何一代明君！

    而他所要做得，就是終其一生鞠躬盡瘁也要將他送上那個位子。

    這件事，他本細(xì)細(xì)謀劃了很多年，一邊在京城里放著浪蕩子的煙霧彈，一邊在這煙霧的遮擋下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地積攢著力量。這期間，他根本無暇估計孫氏如何，他那個兒子又如何。關(guān)于那個孩子，只看他給他取的名字為孫，也知道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過。

    孫，乃其母姓，給兒子取了母親的姓氏為名，能代表的僅僅是這個孩子乃是孫氏所出，但凡一個正常的爹，也干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這些年，寶國公在外面花天酒地，孫氏早已心死，她只盼著兒子將來能成為依仗，因此從小就極盡寵溺。那孩子便如一棵歪脖小樹一樣，漸漸長大，因從小也沒得到過多少父愛，反而越發(fā)以模仿父親為榮。不學(xué)無術(shù)，二十來歲還每日沉溺于捉鳥遛犬就知道這是一個真的胸?zé)o點墨不成氣候的敗家子。

    如果，沒有他掠走十一歲的高悅那事，或許用不了幾年大周的天兒真得就要變了。可他偏偏干了那件得罪了李家又得罪了三殿下連帶還把高家得罪了個遍。

    高家表叔那時已拜入了戶部尚書劉大人門下，高悅出事之后，表叔也曾相方設(shè)法要教訓(xùn)公子孫。劉大人為愛徒出氣自然順理成章。

    說起來，寶國公通敵案表面上是李家和皇后李氏出的手，實際上背后卻還有兩只看不見的推手，其一，是劉尚書，其二，是當(dāng)時還是三殿下的周斐琦。

    所有人想要針對的一開始只是公子孫，奈何他有一個做國公的爹，要想動他首先要把他爹拉下馬。本來大家也只是想扯一把寶國公出出氣，卻沒想到這一扯就一不小心扯出了一個驚天大窟窿。

    其實，當(dāng)時兩方也斗了一陣子法。畢竟，李景一劍把公子孫砍成了太監(jiān)，寶國公就算再不靠譜，為了自己的面子也要給兒子討個說法。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斗了幾局后，皇后李氏、劉尚書等人才驚覺，這個寶國公可不是個簡單人物。那么問題就來了，這樣的人為何這么多年甘愿頂著一個那么爛的名聲，而無所作為呢？

    皇后李氏是很早就跟著周珧的人了，對于周璨、周珧、寶國公當(dāng)年的恩恩怨怨算是半個知情的人，她想得極深，因此便設(shè)了一局，加以試探

    她向皇帝進(jìn)言，提議要立周斐琦為太子。彼時，周斐琦十三歲。若說立太子其實言之過早。

    但是，皇后提了，其兄鎮(zhèn)國公又在朝堂之上明確說了，周珧作為皇帝自然要召集大臣御書房議事。立儲畢竟是大事，三公九卿四大將軍，齊聚一堂，眾人皆勸帝王需謹(jǐn)慎，畢竟之前出過兩任太子皆是哥兒的先例，大周立儲皇子不滿十八，臣子們都不放心。

    議論紛紛中，寶國公一言不發(fā)，直到皇帝點了他的名，他其實可以不說，或者隨大流勸皇帝等皇子們再大些，可是那天，寶國公卻沒有忍，也沒有再偽裝，就著這件事，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他說：三殿下若是明珠，何必因哥兒蒙塵？

    如此一來，不但李氏警覺，就連皇帝也起了疑心。

    那日之后，暗衛(wèi)、戌衛(wèi)、哨探傾巢而出，寶國公很快便意識到他這些年的經(jīng)營恐怕就要敗露，可他一點兒也沒有后悔，手里這一盤棋，被他拆拆卸卸，埋、掩、藏、挪，最終留給皇帝的只剩水面之上可尋的幾片落葉。

    寶國公想，若有一天，那個人想通了，要用人了，這些都可為其助力。我最終還是愚笨，致死都未能給他帶來一件好事！

    寶國公一心等死。

    皇后李氏卻與皇帝連談了三日。

    皇后李氏有武將之風(fēng)，亦有將帥之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亦能為常人所不敢為

    她對皇帝道：陛下若解心結(jié)，可納寶國公之議。

    李氏這時的目的很明確她要助自己的養(yǎng)子入主東宮。只有周斐琦越早確立儲君之位，她的后位才越穩(wěn)固，她們李氏一門在朝堂的地位也才能更穩(wěn)定。她不是無謀的何氏先后，也不是軟弱的何氏繼后，她是李氏出來的將門虎女，既忠于大周又能顧及家族。

    因此，她這一局抓住了皇帝心結(jié)這個軟肋，利用寶國公這顆棋子一箭三雕

    這第一箭便扎在了皇帝的軟肋上。她跟一路跟著周珧走來，很清楚皇帝周珧的心結(jié)就是當(dāng)年利用了幼弟的信任，在他的日常膳食里混入了抑制哥兒發(fā)育的藥物，等他長到十七歲，順利被封為太子后，又用藥誘發(fā)了他的情潮，且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讓他那個自負(fù)高傲的父皇顏面掃地，一舉擊潰了老皇帝的心理底線，畢竟連著封了兩個太子兩個都是哥兒，他們那個好面子的皇帝老爹怎么可能還受得了？！尤其是周璨是老皇帝放在心坎上寵過的，給予厚望的最優(yōu)秀的兒子。

    而周珧也在照顧周璨的過程中，借此之便，潛移默化在老皇帝面前刷足了存在感，不知不覺就取得了皇帝老爹的信任，那么在周璨被發(fā)現(xiàn)是哥兒之后，皇帝老爹傷心失望之余，積極地為老爹出謀劃策安慰寬心的周珧自然而然就走進(jìn)了老爹的內(nèi)心，再選太子，皇帝難道還會考慮別人嗎？

    這是當(dāng)年，李氏冷眼旁觀看清的事實。而周珧登基之后的所作所為，無非是在那漫長的等待里，感受到了周璨的一片真心，他當(dāng)然知道那很難得，所以就無限貪婪，在大事已成后，一邊抓住不想放手，一邊想要彌補那些當(dāng)年因利用留在心里的愧疚，可惜一步錯步步錯，最終兄弟反目，兩敗俱傷！

    可這些事，在李氏眼中，其本質(zhì)不過是周氏先祖對哥兒的偏見所致，她能看出，皇帝周珧心中也很清楚這點，所以在他執(zhí)政的這些年里，他會重用后宮里最出色的那個高家哥兒，不但采納了他敬獻(xiàn)的計策，還允許他進(jìn)御書房，甚至說他有宰相之才！

    這些舉動又何嘗不是皇帝做出來給那個人看得呢？他大概是想告訴那個人，朕在努力，改變世人對哥兒的看法，一旦哥兒可以參政，你便是做太子做帝王都是順理成章的了，你看，你當(dāng)初說要和我共享江山，我一直都記在心里！我也在為你努力著！

    這件事上李氏的憂慮還要更遠(yuǎn)，她最擔(dān)心的是，一旦讓哥兒參政成為現(xiàn)實，那么周珧百年之后，大周會落在兒子手里，還是會被交到那個人手里呢？

    所以，她當(dāng)年用了一些手段，如今還要再用些手段才成！

    她要讓帝王借著解開心結(jié)這一說，將周斐琦未來的登基之路鋪設(shè)成平坦大道，她要引導(dǎo)帝王，讓他認(rèn)同就算周斐琦將來是個哥兒，也不會因此失去成為太子，成為皇帝的可能！她要讓皇帝做出這個決定，讓他以為他這樣做了，就是在向那個人證明他周珧與他們的父皇不同，他絕不會因為太子是哥兒就存在偏見！

    這樣一來，周斐琦的皇帝路就穩(wěn)了，未來的一切也就都穩(wěn)了。

    關(guān)鍵是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是寶國公，這個人可連出兩箭。

    第77章 秋分三候

    其實，一開始皇后李氏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寶國公會說這樣的話，但憑她對寶國公和靜嫻公主兩人之間情誼的了解，她認(rèn)為如果給寶國公一個可以在皇帝面前表態(tài)的機會，他一定會站在公主的立場上，替公主諷刺皇帝幾句。

    事實證明，李氏對人心的把控很準(zhǔn)確，她的判斷沒有錯，雖然寶國公這句話沒有明顯諷刺的意味，但倘若細(xì)細(xì)品味，她相信以皇帝的資質(zhì)必然過后還是能品出些不同尋常的味兒來。

    這就像是兩個同樣愛著靜嫻公主的男人，一個作為血脈相連的皇兄，覺得靜嫻這個樣的哥兒完全有資格繼承皇位。作為已經(jīng)站在最高統(tǒng)治者的寶座上的人，皇帝有資格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因為他對皇位有絕對的處置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