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0)
因此,這段時間,薊城的爭斗本就是靜水面下暗潮洶涌,而如今,后宮之中若是再傳出高畢焰害死了原來的林青叔,那么薊城的局勢會因此被激化成什么樣子,還真是難以預測啊! 這其中,誰又能說得準被逼急了的林刺史不會狗急跳墻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來呢? 因為如今不論從前朝來看,還是后宮來說,高家都是整個大周最有可能趁機崛起的強大權貴! 第58章 白露二候 周斐琦自然明白高悅的擔心,聞言,便道:林刺史為官數年,未必看不透這其中玄機。當下之局,亦如博弈,而林敬之早已是枚棄子,不論是在后宮還是對林家來說,他的死是僅剩的一點可用價值。如果林大人足夠聰明,就能看破這其中是有人在挑破薊城高、林兩派的爭斗,目的也無非就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此次若他處理不當,丟掉了官職,頂缺的人未必是高家的人,但上位者必是收益人。 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查出害死林敬之的真兇。 高悅聽周斐琦這席話,心中隱憂去了三分,道:按仵作的說法,林青叔是中了蛇毒。而我們今日在御花園偏巧就砍死了一條蛇,那蛇是咸鉤卷卷的寵物,可她不承認,便是蛇死,無對證。那蛇的事,再加上大廚的這封血書,恐怕在外人眼里,事情已成了另外一番樣子。 周斐琦當然明白高悅說得別人眼里的事情是什么樣子,就目前所有人親眼所見得出的所謂事實已是高畢焰讓景陽宮的大廚給冷宮里的林敬之送飯,飯里加了料,導致林敬之吃后來了情潮,那飯里不知還加了什么,同時引來了毒蛇,毒蛇咬了林敬之,林敬之死了。第二天,高畢焰和陛下在御花園也遇到了毒蛇襲擊,那蛇自然被割成了碎渣,蛇死,無對證,也再無可追查。如果說這些都是巧合,那也未免巧合得有些過于精確。 最關鍵的一點,那位永壽宮出身的大廚,在臨死之前,曾被高畢焰叫到書房單獨聊過,也不知高畢焰跟他說了什么,大廚從書房出來后不久就服毒自盡了,死前留下了一封感謝高畢焰的血書,只是這血書的內容太過勁爆,竟直言林敬之是他授命于高畢焰才被害死的 這樣一封血書,簡直可以作為高悅唆使他人害林敬之的直接證據,但是,真正讓大廚去給林敬之送飯的人實際上是喬環,大廚也說過,喬環曾借過景陽宮的小廚房親自蒸過饅頭,也親自給冷宮送過飯 想到此,周斐琦即刻傳令梁霄讓他審那兩個小太監,結果很快傳來小太監們說從未見過喬良人!生死關頭那兩個小太監不至于還包庇什么人,除非他們有把柄捏在喬環手里,或者喬環根本就沒有去給林敬之送過什么飯,亦或大廚和高悅說的那番話根本就是在撒謊 事情到了這一步,大廚臨死前在景陽宮書房里和高悅說的那番話要先驗證,周斐琦不嫌麻煩,這會兒事關高悅,他表現得異常有耐心再次招來暗日,讓他去查喬環這幾日是否有去過冷宮,日常的飯點兒都在什么地方! 暗日很快回報,這些天喬良人幾乎每日飯點都在頤和軒里,冷宮那邊確實沒有出現過他的身影。周斐琦便讓他繼續查,那大廚是否收了喬環一百兩銀子,結果是,一百兩銀票確實在大廚的遺物里找了出來,同時搜到的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若喬良人用小廚房,可以此銀作為支出,莫要落人口實。 字跡是高悅的標準字跡,卻也不是高悅現在的字跡。 這個結論,進而說明,大廚臨死前和高悅說得那番話是在說謊,而他那番話里所有的漏洞和看似可以追查的線索,只要查下去,搜出的東西就會成為進一步佐證高悅指使他殺的證據。 這種布局手法,和蠱蟲案時那個多餌之局有異曲同工之處,從這一點也看得出應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同的是,之前那一局針對李家和津州刺史之位,這次這個局針對高悅和禮部尚書之位 周斐琦坐在景陽宮的書房里,不禁想著津州刺史之位的權限范圍以及那時津州時局的緊要事件都是什么,還有禮部尚書的位子對當下平京局勢的影響又有哪些? 禮部尚書如在此時被罷免,誰人頂上的幾率最大,對大朝貢的影響又是什么 高悅自從后面的小廚房回來,就一頭扎進書房里奮筆疾書,周斐琦知道他應該是在分析時局,便沒有打擾他,而這時,高悅面前的書案上已經疊列了數張字跡滿滿的稿子,那上面甚至有好多張還畫了利益關系圖 這次事情的關鍵人、物有:大廚、喬環、咸鉤卷卷和蛇、林敬之。 大廚出身永壽宮,乃是太后派來伺候他飲食起居的,能夠在永壽宮里cao持飲食,可見太后對其何等信任。而這種信任可不是盲目無基,必然是與這個大廚自身的表現息息相關。 可在這皇家后宮生存越久,高悅就越清晰的認識到,這里的信任從來沒有建立在感情之上的情況,要么是利益一直,要么是自愿將一些把柄交到上位者手中,如果說這個大廚有什么把柄在誰手中,除了太后,他能想到的只有李家! 此為其一。 其二,喬環入宮初時,為了給周斐琦畫像,這事既然都是禮部尚書親自找皇帝說的,想必當時也必是鬧得人盡皆知,這種情況下,他那畫癡的印象必然深入人心,一開始并不在后宮中歸屬任何派系。而且高悅不認為,喬環那個多狡能演的性格是會蠢到自己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進而連累他爹被拖下尚書之位的庸才。 那么這次,他卻被人推了出來,推他的人巧妙捕捉了他身上的缺點嘴饞,利用這一點,布了這個局,相當于是給皇帝送了一個可以為高悅替罪的羔羊,這事如果不再往下查,或者找不對調查的切口,周斐琦為了保護高悅,最有可能采取的做法幾乎只剩下一種,就是:處置了這只別人送到眼前的替罪羊! 但是,若周斐琦真的這么做了,固然是一時保住了高悅,也可給林家一個交代,甚至可以暫時調解薊城林、高兩方的政局矛盾,卻也絕對會失去平京朝堂上的臣子之心。 因為,喬環可能就是一只無辜的替罪羊,他父親禮部尚書喬大人雖然不似戶、兵部兩位尚書那般德高望重,可能當上尚書的人又怎會是泛泛之輩?!而且,從他為了滿足喬環收集美人圖的愿望甚至不惜豁出老臉去求皇帝,也能看出,他對喬環這個兒子是異常寵愛的,若是將他的兒子無辜治罪,他心里就一點兒怨恨都沒有嗎? 定然是有怨的呀,那么問題又來了,若動喬環,就必須連同他的父親一起治罪,這樣才能避免留一位對天子心懷怨恨的臣子在要位之上。 那么,問題因此又繞了回來,喬大人被無辜下獄,因何?世人只會說:帝王獨寵高畢焰,不但為其罷朝九日,夜夜笙簫,更是在其殘害后宮嬪妃之后,用忠良之子替其頂罪,將忠良一家推上了斷頭臺!此舉,怎能不叫滿朝文武寒心?! 那么寒了心的滿朝文武會干什么? 造皇帝的反嗎?不是。 他們只會,集體上書討伐妖妃!請旨為忠良翻案! 而周斐琦為了保護高悅只會被迫站到所有大臣的對立面! 這件事不但不會得到有效解決,還只會越鬧越大!!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在此大朝貢之際,熱鬧盛世的表象下,誰又能知道隱藏著多少暗流多少蓄勢待發的力量躍躍欲試地窺覷著皇位,一旦周斐琦表現出一丁點只愛美人棄江山于不顧的態度,心寒失望的大臣們又有幾個能經受得住某些人的蠱惑而依然站在他的身邊呢? 君臣之間,自古以來也不過是利益統一的一種關系,這利益出現分歧,所求不再相同時,分道揚鑣簡直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自古忠臣最難得,那些誓死追隨舊主的名臣名將歷朝歷代也不過那寥寥數人罷了!而在那些人心中,他們真正忠于的到底是皇帝還是固存于心中的信仰,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高悅固然不愿被別人貼上所謂妖妃、禍水、禍國殃民、殘害忠良這些莫須有的標簽,但他更加不愿看到周斐琦為了護他保他被那只無形推手推到所有人的對立面! 他是站在過高位的人,他很清楚有些事情看起來簡單,可若處理不好被有心人營銷造勢稍微利用一下,局面便會全面崩潰! 也因此,在事情還沒有發酵之前,高悅寧愿耗些心神把事情抽絲剝繭理清看透,也不能憑借義氣隨便處理。而此刻,他很清楚,整件事如何處理喬環和禮部尚書平衡他們與他之間的關系,是目前擺在周斐琦面前的一道考題。 反而是咸鉤卷卷和蛇,目前看起來像是被什么利用了。咸鉤卷卷透透養蛇這件事,他和周斐琦是去了趟儲秀宮看出來的,那蛇的習性應該就是會被花香吸引,進而激起食欲,姑且叫它食花蛇。 高悅自認為觀察能力不弱,去一趟儲秀宮能夠推斷出這蛇的習性,但是這皇家后宮里也未必沒有人也具備同樣的觀察力,利用了這條不會說話的猛獸。 高悅覺得,能布出如此精妙之局的人,其思維邏輯能力,心思細膩程度,觀察能力,洞察人心的能力還有在后宮中安插的勢力可能都還在他之上。 這個人,以前只是有所猜疑,現在在他心里已經基本確定應該就是隱藏在周斐琦的那些掛名老婆里。 會不會是趙美人呢? 高悅這會兒想起那蛇在御花園被殺后,嬪妃中只有趙美人哭了起來,她也是借著這一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進而說了一番胭脂盒開蛇過腳面的話,且不論那話是否有心,她最終的目的是將儲秀宮有蛇這件事給拋了出來,還隱隱點出了這蛇出現的時間是在咸鉤卷卷入住后才出現的她說這話時,是否注意到了梁霄剛好路過,這個時機,不得而知,但侍衛、皇帝確實是聽了她的話后被引去了儲秀宮,而咸鉤卷卷也確實是在看到侍衛拔刀探查草叢后,忍不住沖出了屋來 高悅也是那時候斷定,那蛇是咸鉤卷卷飼養的! 可是,咸鉤卷卷不承認她養了蛇!或許是忌憚宮規,或許是她知道些什么 咸鉤卷卷 高悅的筆又在這個名字上畫了一圈。 而后,他在林敬之的名字后,又加上了一個趙美人,準備一會兒向周斐琦再了解一下這人的背景。至于林敬之,他只是一個到死都在被人榨取剩余價值的可憐炮灰。 高悅輕輕放下筆,抬眼向周斐琦望去,就見他正垂眉深思,看得出他對今日之事的態度也極為謹慎。由此推斷,周斐琦必然也和高悅一樣,十分明白這件事若處理不好,可能會引起什么樣的后果。 高悅又將滿桌的紙張重新梳理了一遍,最終總結為一份條理清晰的事件脈絡說明,其余的草稿全部第一時間燒掉。 周斐琦被銅盆里忽然躥高的火苗晃了下眼,這才收斂心神,看向高悅。就見高悅拿著手里一疊紙張沖他揚了揚,他起身接過,一張一張認真閱讀,看完之后,輕哼了一聲,道:趙美人的父親乃是渭南五城之一的婺城太守趙賢止,婺城正是此次渭水決堤的災區,他父親這會兒恐怕還在花自盈的督促下率人修壩呢! 如此看來,這布局之人很會審時度勢,對前朝后宮的局勢了如指掌,且縱觀全局的能力也十分突出,不但能將現有的信息統籌利用,所設的這局每一環都暗藏玄機,將可利用的價值催化到最大。這樣的人,胸中經緯堪比一方諸侯了。高悅感慨。 周斐琦道:若是對弈,如今他擺出這樣一個局,可謂步步將軍。 聽周斐琦以棋論勢,高悅忍不住竟笑了,道:如今你棋藝大增,我都是你的手下敗將,你定然有辦法化解吧? 周斐琦想起他們在現代玩兒過的那些各種棋類,那時候的他經常被高悅殺得片甲不留,而前不久兩人在太后的永壽宮里下圍棋,高悅卻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不由便抬手揉了揉高悅的頭發,道:只能暫緩,若要破局,需以退為進,靜待時機。 高悅再次感慨,道:棋逢對手,心中無畏無懼,則已勝三分。何況,我們現在是兩個人,就算敵在暗我在明,又能怎么樣?我現在就怕他不動,他擺出了這樣一盤棋,下一步定然該出殺招了,不過也頂多就是大朝貢,過了這個時機,他便又只能蟄伏,既然如此,咱們提前部署,做好防御,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你說得不錯,只是,今日這事 高悅沒讓他說完,立刻道:今日這事,全看太后如何處置?他說完看著周斐琦,眼眸中閃著盈盈笑意和狡黠慧光。 周斐琦自然明白他想要干嘛,無奈地搖了搖頭,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子你啊 景陽宮大廚服毒、血書一事,因當時皇帝在場,消息被及時封鎖,目前知道的不多。但冷宮庶人林敬之被毒蛇咬死一案,卻很快傳遍了后宮。這件事,一直到晚膳十分依舊在后宮里傳得沸沸揚揚。 太后用完了晚膳,正想著要不要去看看皇帝,周斐琦和高悅便相攜著來到了永壽宮求見。 太后立刻讓李公公將人請了進來,兩人先后給太后行了禮,太后才說完快起來吧,哀家正巧有事要跟你們說,高悅便一聲不響地跪了下去 你這是干什么?太后嚇了一跳,忙從椅子里站起來,去扶高悅。 而皇帝這時,已經屏退了左右,大殿里就剩下他們三個人。 高悅卻沒有起身,只握住太后的衣袖,眼眶微紅委委屈屈地道:求太后為我做主,我實在是太冤了! 太后眉頭一皺,道:誰讓你受委屈了?哀家定然不會放過他!你先起來,好孩子先起來說話! 高悅抹了把眼睛,這才站起,他目露期盼地望著太后,道:我知道太后最是疼我,心中感激不盡。您賜我大廚是為給我調養身子,好叫我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高悅說這話時臉微微紅了,他感覺到周斐琦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因這句話忽然炙熱,可他沒有看周斐琦,依舊坦然地望著太后的眼睛,緩緩繼言,我因感念您的恩情,對這位大廚也從未有過任何苛待之行。可是今日,冷宮庶人中蛇毒身亡,他竟然也服毒償命,死前,還留下血書說是受我指使給林敬之送了加料的食物,他誣我清譽,亦是負您使命。此事若非陛下正好在場,我就是跳進長河也洗不清了!太后,高悅敬您如母,求您為我做主 太后眸光閃動,顯然,她邊聽高悅說,心中已在計較,待高悅一席話說完,她拍了拍高悅的手,卻先問了皇帝:此事,皇兒如何看? 周斐琦道:意深不可測,防高、李聯合。 嗯,太后眸光一閃,這句話顯然是說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看著眼前的高悅,想著他背后的那個龐大的江南高家,不得不說,在整個大周,能與李氏分庭抗禮的家族本就不多,而李氏家族的勢力多分布在渭河以北,且尚武,而高氏家族則百年來甘愿居于渭南,在南方經營數載且世代書香,才子輩出,這樣的兩個家族若是在嘉懿朝聯手扶持帝王,其余世家自然再無人可匹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