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0)
梁霄走了,周斐琦看這手里的兩張藥方,瞇著眼睛盯了好一會兒,之后他招來暗日,吩咐道:你去敬事房將今日太醫(yī)所送去的湯池藥包換過來,再拿到赤云觀找到赤云道長,請他看一看那換出來的藥到底是什么功效。 暗日領命飛閃著離去。至此,太醫(yī)正賈啟根本不知他偷梁換柱的行跡已經敗露,而敬事房的管事們也根本不知道下晌太醫(yī)所才送來的湯池藥包也被暗衛(wèi)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偷梁換柱了。倒是張公公,在梁霄走后,接到了皇帝口諭近日給高畢焰用的沐浴之物力求干凈,不要再加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否則出了什么事,朕要你的狗頭! 張公公莫名其妙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一個時辰后,暗日發(fā)來飛鴿,那鴿子落在極陽殿書房的窗棱上。此時皇帝正好在極陽殿后的書房里批折子,高悅則還在書房外的龍床上睡著。 周斐琦從鴿子腿兒上抽出紙條,那上面只有幾個字:誘發(fā)情潮。 他看完后,唇邊蕩氣一絲冷厲至極的笑容,而后叫胡公公再招太醫(yī)來極陽殿診脈。 賈啟再次接到皇帝召醫(yī)的傳喚,大概真是做了虧心事,心里莫名有些發(fā)慌。不過,皇帝傳喚他責無旁貸,自然又帶上了兩名副手急急趕來。 他們被帶進了極陽殿的偏殿,要診脈之人也不是高畢焰而是皇帝陛下。賈啟不明所以循規(guī)蹈矩,幾人先后為皇帝請過一脈后,一致認為皇上身體康健,乃大周之幸。 周斐琦自己的身體什么樣兒,他清楚得很。這次招太醫(yī)來,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因為有些事情就算猜到真相,也必須迂回處理,這樣才是當下時局必備的生存之法,而且這樣也才是對高悅真正的保護。 太醫(yī)們診完脈后,就聽皇帝道:朕有些事還要與太醫(yī)正商討,你們先回去吧。 那兩個副手連忙行禮告退。 賈啟卻心里一突,不由緊張,腦門立刻見了汗。 偏殿里一時極靜,皇帝坐在上首,手指敲著桌面,并沒有急著說話。 賈啟卻渾身抖了起來,尤其膝蓋抖得好似隨時站不住,事實上他也確實沒撐多會兒,就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皇帝到了這時,才開口,道:太醫(yī)正怎么了?為何下跪? 賈啟額頭觸地,淚涕橫流,紅著眼睛道:陛下,臣有罪!臣有愧,臣有負陛下隆恩,愿以死謝罪,只求陛下念及臣這些年還算盡心的份兒上,繞過臣的家人!除此,別無他愿! 皇帝沒言語,片刻后才道:當年,你是如何當上這太醫(yī)正的? 賈啟渾身一震,吃驚得抬頭望向皇帝,對上帝王好似早已通曉一切的眼神,瞬間面如土灰,蒼白的臉色好似已經一腳踏入了鬼門。他抖得異常厲害,哆哆嗦嗦道:是,是是是 慢慢說,不要急。 周斐琦好似安慰,聲調看似是柔實則毫無溫度。 是照顧了孝慈太君的孕期。 這一句話,這么幾個字,賈啟說了半刻鐘才說利落。 哦,原來是照顧了朕的父君。 周斐琦好似不以為然,話里卻滿是嘲諷。 賈啟已經不敢再說一個字,此刻他不住給周斐琦磕頭,只求面前的帝王不要再問下去了。 周斐琦看著他,嗤笑了一聲,說:你的妻兒,朕會命人好生安撫,你去吧。 賈啟跪在地上,哭聲從緊咬的牙縫里溢了出來,混雜著對生的貪戀和對死的恐懼,這一天還是終于來了,本以為帝王尚年幼,卻不想,雄鷹羽翼早已成。他對當年種種心若明鏡,卻能隱忍不發(fā),留自己茍活至今已是仁慈。 賈啟起身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極陽殿,他走在宮道上,看著這座宮殿,想著這里不知藏了多少人的多少秘密,而他這三十幾年左右搖擺多面逢迎的日子也僅此今日了。當年劉妃借便加害孝慈太君,他為孝慈太君的近侍醫(yī)官本可以救,卻選擇了明哲保身。劉妃倒臺后,他投靠太后,卻獨獨忘了,本朝姓周,這座宮殿真正的主人從來都只有一位,便是周姓天子!!! 死得不冤! 這日深夜,太醫(yī)正賈啟于平京家中暴病身亡。死前,未留下只字片語,帝王念其效命多年,特賜撫銀千兩與其妻小。 太醫(yī)正職位空缺,按慣例應由副職扶正。然而,一道圣旨卻直接將太醫(yī)正的職位賜給了皇家從赤云觀請來的一位道長子弦。 帝王此舉著實令人捉摸不透,不過子弦道長乃杏林大手赤云道長的大弟子,又在蠱蟲案中大顯身手,他來坐太醫(yī)正實力上來講無人敢不服。只是這太醫(yī)正可不是會看病就行,后宮生存人際往來錯綜復雜,子弦那個性格接觸過兩次的人大抵就能摸清,也難免有不少人并不看好。 但圣旨已下,相當于蓋章定論,太醫(yī)院的兩位副職都沒說什么,旁人又有什么資格置喙呢? 話說子弦道長入宮太醫(yī)所的第一件事,便對現(xiàn)屬太醫(yī)們進行了一番醫(yī)術考核,考核優(yōu)異者自然加官進爵。赫連野便是在這次考核中脫穎而出,并借此機會,得以跟在子弦道長身旁作為助手進極陽殿同做了高畢焰的近侍醫(yī)官。 赫連野覺得,這一定是陛下的安排,因為那天梁霄回來后,曾告訴他讓他等圣旨,如今雖只升了一級,但能和子弦道長一同照顧高畢焰這位后宮圣寵最濃的主子,未來還能差得了?當然算是如愿以償了。而且以他對前途的敏銳嗅覺,他總覺得子弦道長并不會長久擔任太醫(yī)正的位子,畢竟他乃道門中人,又是赤云觀的大弟子,那觀里應該也有不少事?lián)谒砩希藭r他來接管太醫(yī)所不過是權宜之計,早晚他還是會將這職位交給后宮中的太醫(yī)。 如今大概就是陛下一時半會兒沒有物色到合適的人選吧。賈啟之死,別人或許不知內情,赫連野卻清楚的很。因此,他揣測圣心,覺得皇帝陛下會這樣安排定然是對現(xiàn)有的太醫(yī)們不放心了,不然按制扶副為正不就好了,何必拉上赤云觀摻和?那么,他要是想上位,一定要對陛下忠心才行,而且他也要努力表現(xiàn),讓陛下能看出自己的忠心! 如何努力表現(xiàn)?赫連野早就看出了關鍵,或者該說,早在高悅還是侍君時,他就看出來了,這位高家的哥兒絕對是皇帝陛下的逆鱗!有人敢動高畢焰如賈啟之流那就是找死!所以,他其實只要盡心盡力照顧好皇上的心尖寵,皇帝陛下自然能看出他的忠心! 不得不說,赫連野還是很有頭腦的。只不過,有些事卻不是他那個層面能看得出來的了。 湯池藥方這事,雖說以賈啟之死告終。但皇帝也自那天起再未進過永壽宮。期間,太后還曾讓玉竹去極陽殿叫皇帝去陪她用過一次膳,周斐琦卻只說了一句話朕忙于皇嗣之事,再議吧。 玉竹聽完后,紅著臉回到永壽宮,又紅著臉將這話轉述給太后。然而,太后聽完后,臉色卻一瞬間變了數(shù)變,最終長長嘆了一口氣,揚手道:隨他去吧! 玉竹不明所以,只那瞬間,她看著太后,好似突然老了十歲。 這些后宮風云,高悅一概不知。他這些天,每日和周斐琦昏天暗地,一點兒不夸張的說,他真真是一步都沒有下過龍床! 好在,過了前三日,周斐琦那股子瘋勁兒過去,終于在高悅的強烈要求下開始克制收斂,這幾日高悅總算養(yǎng)回了幾分精神,就是嗓子還沒養(yǎng)好而已。當然,能促成周斐琦收斂,高悅也付出了一點點代價 這就得提一下兩人相認第三日的夜晚,高悅在龍床上呼呼,周斐琦在殿后的書房批折子,原本一切都挺正常,不知高悅做了個什么夢,忽然于睡夢中啜泣起來,他嗓子還不大利索,哭起來那個聲音就跟個小貓崽子似得,特別特別惹人疼! 周斐琦哪兒聽得了他這聲兒啊,立刻扔下折子,奔赴龍床,一邊親吻他的眼淚一邊在他耳邊柔聲哄著:悅悅不哭,悅悅不怕,悅悅乖等他把所有哄小孩兒的話都說了一遍,高悅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他看了他好一會兒,認出了眼前之人,像是受不了一樣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啞著聲發(fā)出了氣息極細的聲響,說了句只有周斐琦能聽見的話 我夢見你死了。 周斐琦愣了下,隨即神情更加溫柔,親了親他的發(fā)頂,道:可你現(xiàn)在不是還在我身邊嗎? 高悅的臉已滑落到他胸口,聞言點了點頭,悶不吭聲了。 周斐琦又道:你看,我就算死了,再活過來,也只愛你,所以你不要擔心。 高悅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膀,又用力握住他的肩頭,終于昂起臉望向他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張嘴說了兩個字 做吧。 周斐琦徒然瞪大了眼睛,隨即眉眼彎彎輕輕笑了,說:我怕你受不住。 高悅沒再說話,卻突然爬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之后,周斐琦便倒在了床上 這晚高悅一直在流淚,也不知是心里疼還哪里疼,總之他徹底放開了自己,同時也徹底放任了周斐琦在他身上肆意妄為! 周斐琦被高悅的淚水所感動,被他叫不出聲音的哭喊所蠱惑,被他的顫抖帶得顫栗,被他的意亂情迷深陷癲狂! 兩個人好似要毀天滅地一樣瘋狂纏斗,龍床都被他們帶得發(fā)出間歇巨響,這番動靜簡直嚇壞了極陽殿外值守的眾人,很多人就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樣站在院子里,愣愣望著大殿的方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皇帝一聲低吼傳了出來,聽清的眾人這才紛紛松了一口氣,隨即便面紅耳熱地搖頭散去。 皇帝陛下那句話壓抑又彪悍帶著兇猛的力量吼出了世間最浪漫的情話 他吼得是:我愛你!愛你!!愛你!!! 節(jié)奏鮮明,力量遞進。 高悅的淚水在周斐琦的視野里洶涌決堤,他伸出手,抱住了周斐琦的脖子,緊緊咬住他的耳朵,用已破碎不堪不能連成直線的細弱氣音,隨著被周斐琦帶起的節(jié)奏,一點一點地回應了他,他說:生生世世,不與君離。 周斐琦一把托住他的后腦,狠狠吻住了他。 高悅的神智越發(fā)迷離 周斐琦兇狠地道:叫哥哥! 高悅哭著張開了嘴,那個口型周斐琦能看懂。 再叫! 叫老公! 再叫! 這一晚兩人精疲力竭。 周斐琦替高悅洗漱干凈后,抱著他躺下后,就聽高悅小聲抱怨了句你不心疼我了。 周斐琦無奈地笑了,好吧,到底是誰先招惹得誰已經不重要了,媳婦說是我的錯,那就肯定是我錯了,他親了親高悅,說:以后不會了。 高悅沉沉地睡了。 第二日起,皇帝陛下果然開始收斂了。 高悅得此喘息的機會,雖然還是一下床就雙腿打顫地站也站不住,可好歹開始往白胖的方向發(fā)展了。 皇帝陛下這幾日,一直在著手處理積壓一時的朝政。 他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了今年大選入宮的那些被晾置多日的采女和哥兒。這些人,都是入宮后又經過好幾輪篩選的,可謂是優(yōu)中選優(yōu),姿容絕色,技藝絕佳,可惜在周斐琦眼里都是一樣,無非就南瓜與西瓜的區(qū)別罷了。 見這些人,不過是按照皇宮制度走個過場,周斐琦真正要做得只有一件事,處理了他們,保證高悅在后宮生活無所憂慮。因此,除了四番國送選的三個哥兒一個采女被封了從五品的尚人和容媛,其余人全部被遣散。 此舉一時震驚后宮,嬪妃們自然是驚過之后暗自竊喜,只有太后是驚過之后略怒!不過,周斐琦做這事之前,根本連個招呼都沒跟她打,可見其態(tài)度之決絕。 若是以往,太后或許就要叫皇帝來訓話了,可前不久才出了賈啟那件事,現(xiàn)在皇帝對她估計心存怨念,若是她此時再橫加阻攔恐怕母子間的嫌隙只會更大,說起來,這個養(yǎng)子,太后還是很滿意的。 如此種種,太后對周斐琦這個舉動也就不置一詞了。隨便他吧,反正只要周家有后,他就是把后宮拆了,哀家心愿已了,大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安心養(yǎng)老了! 皇帝遣散大選美人,太后也不管。大臣們卻看不下去了,第二日早朝便就此事各種諫言,皇帝一反常態(tài),聽他們說了個夠,最后,丟出了第二枚炸彈 改制! 新法、改制,這個話題在本朝的朝堂之上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但以往的任何一次,皇帝的態(tài)度都是試探居多,從未有如此堅決肯定的時候。可是這次,他卻借著遣散后宮新人一事正是宣布了出來,可見這件事絕非一時腦熱沖動之舉,恐怕在皇帝心里已經謀劃了許久,只是之前一直有所顧慮,如今雖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下定了決心,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皇帝的態(tài)度前所未有的堅決! 第53章 處暑一候 皇帝下了狠心要改制,大臣們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帶偏了。除了幾個特別頑固腐朽的老臣還在叫喊著祖制不可廢,后宮不可遣之外,絕大多數(shù)人都馬上開始盤算如何改制、改哪些制對己方更為有利。 金殿之上,滿朝文武一時議論紛紛。 而皇帝似乎拋出了這枚炸彈后又立刻潛水,坐在龍椅上裝起了吉祥物。這一日的早朝,皇帝只說了改制,就再也沒開過口。反倒是,被這顆炸彈轟得七暈八素的大臣們,開始了各種牽扯利益的爭吵。整個場景就是口水打架,營養(yǎng)稀薄。 期間,不斷有人出列諫言,又立刻被新出列的人理論下去,而后己方勢力再次把理掙回來。 周斐琦坐在上位冷眼旁觀了許久,也算看出,這些大臣們吵來吵去,最關心的幾個問題無非就是稅收、軍資、績考和科舉,這幾樣也確實是最能反應人性本質的錢、權、前途和人脈。 人生而善,活而貪。 這是高悅曾經說過的話,他記得高悅還說過,管理管理,管得是事,理得是人。所謂理人,就是理順人性,便可驅動。 高悅的公司不小,卻沒有大周這樣復雜的局面。大周就像是一艘千瘡百孔的船,以前周斐琦所做所為更像是一個修補的工匠,而現(xiàn)在他要做得則是給這艘船重新?lián)Q一副骨架再釘上船板。 相當于重塑。 為何要如此興師動眾?當然是為了讓這艘船更加穩(wěn)固,那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與愛人相伴,人生如此短暫,哪兒容得下每日將光陰浪費在這種勾心斗角之上?沒有高悅的時候,還能勉強能當個樂子,如今卻是再也舍不得浪費一分一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