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他轉,這時當然看清,皇上此刻停在了誰的身旁。 只聽,皇帝陛下似是輕嘆了一聲,道:禮也送到了,話也說完了,酒也敬過了,悅兒,該跟朕回去了。 高悅此時依舊毫無反應,好似還沒有從剛剛李景那句不需要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皇帝陛下的手卻已伸了過來。高悅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只手,又緩緩抬起視線,看向向他伸出手的人,一瞬間眼眶微紅。 他看進周斐琦的眼中,在那雙眼里,看到了帶著一絲鼓勵的淡淡暖流,這暖意對此刻的高悅來說就是暴風雪中唯一的一點炭火。 于是,高悅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皇帝陛下一手牽著他,另一只手越過兩人并在一起的肩膀,輕輕揉了揉他的發。 走吧?;实圯p聲道,又回頭對企圖送他出門的李景等人道:不需要,送了。 這不需要三個字雖然皇帝說得輕飄飄,然而在場之人聽到后無不感到重若千斤,再聯想到之前的稱心如意,一時間整個喜宴上鴉雀無聲。足足半刻之后,才有人回過神來,開始小聲竊竊私語。 皇帝陛下來了李府,留下了一只玉盞,帶走了一個哥兒。 李景看著那兩人手牽在一起的身影消失在府門之外,他收回視線,正好掃到那一地玉渣。一對沖中斷裂的玉如意,竟被那人各踩碎了半截,就算他想要拼起來,也不可能是完整的一根了。盡管如此,李景還是吩咐下人,將那一地玉石盡數收了起來。 此生稱心如意嗎? 李景心中只余殘笑。 鎮東將軍成親宴席上皇帝親臨這事,很快傳得滿城風雨。 然而,這還沒完。 因為皇帝陛下,緊接著就大張旗鼓地派人去高家下了聘禮,又大張旗鼓地將高悅接進了宮,封了良人,當晚侍寢?;实郾菹逻@一番cao作,簡直像是一道龍卷風瞬間就刮得平京再也無人議論什么高家哥兒被李將軍嫌棄的閑言碎語了,人人都在說 這高悅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讓皇帝和將軍同時看上? 將軍和皇上搶哥兒,怎么可能搶得過?最后還不是皇上抱得美人歸! 這高家哥兒可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啊! 當晚,高悅被周斐琦抱在懷里,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他也不想這樣,可他控制不住,克制不了,有人碰他,他的身體就不由自主開始抵抗。 好在周斐琦并沒有做什么過分的舉動,只是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哄他入睡,悅兒睡吧,朕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強迫你,不要怕! 這話好似真有魔力,被周斐琦反復說了數次后,高悅真得睡著了。 周斐琦認真地看著高悅的臉,看了許久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在高悅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之后,他又看了高悅許久,小聲嘟囔了句他又不信你,以后忘了吧。 第9章 暗戀猜錯啦 皇帝陛下高調納了高良人,一時間成了整個平京城熱議的佳話。就在眾人興致勃勃等后續之際,一項身強體壯的皇帝陛下忽然染了風寒,這一下竟是足足罷朝七日,才漸漸好轉。 太醫們見皇帝好轉總算松了一口氣,有太醫趁此耿直諫言皇上陽氣虧損,需慎行房事。這下好了,皇上從此再沒踏進后宮一步,除了逢年過節會點個妃子侍寢,日常過得簡直就像個苦修的僧人。而那后宮三千佳麗也從此真成了擺設。 當然,給皇上耿直諫言的那位赫連太醫,也在太后的盛怒之下,被驅逐出了太醫院,之后如何不得而知,只聽說他的孫兒前些年又考了回來,如今在太醫院混得相當辛苦。 后宮這一擺,足足擺了兩年。 人人都說高良人自從被納進宮后就被晾了兩年,可只有后宮各主才知道,這兩年來哪里單是個高良人被晾,誰不是被晾著呢?唉,青春一去不復返,這樣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 正因如此,這次皇帝陛下主動來了后宮,還出現在了御花園才會引來那么多人前來參拜。可皇帝陛下最后從后宮中帶走的人還是高良人,哦,現在已是高侍君了,可見當初皇上大張旗鼓地把人接進宮來多少也有幾分是真得喜歡吧。 皇上是不是真得喜歡高侍君,除了此時守在極陽殿偏殿門外的張公公,恐怕就只有皇帝本人最清楚了。 而這時的高悅,還跌坐在極陽殿主殿的龍床之上。他捂著被周斐琦咬得滲血的脖子,飛快地梳理著穿書這兩天發生的樁樁事件,慢慢地竟推導出了一個令他有些心驚膽戰的結論 高悅是看過原文的,自然知道最新一章里他之所以會成為神農祭這天侍寢的人,歸根結底還是梁霄暗箱cao作的結果??墒牵绻莒崇鶝]那個意思,難道他就不能換一個人嗎?作為皇帝,周斐琦簡直太能了。 那么,周斐琦不但沒換人,還順水推舟點了他侍寢,這其中用意就很耐人尋味了。更何況原文的作者還給兩人安排了各種PLAY好吧,那可能是原作者為了車而車的無邏輯saocao作,暫無參考價值。 第二,這兩天和周斐琦相處,這位帝王一共問了自己幾個問題他先是質疑自己的字跡退步,又在看了治水草案后以疑問的口氣念了高悅的名字,再之后他發現自己是左撇子但是在原文中,周斐琦是這種會將心中疑問明明白白問出來的人嗎? 周斐琦肯定不是這樣的人??墒撬麉s問了高悅。這里起碼說明兩點,一,周斐琦對高悅非常了解,細致入微;二,高悅的這幾點變化令周斐琦非常意外,至少在當時周斐琦心中很是驚愕,問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或者他需要高悅的一個解釋來打消當時他心中的疑慮。 還有,就是剛剛高悅揮拳相向之后,一般的皇帝絕不會允許一個人這樣挑釁自己的權威,可你看看周斐琦是怎么干得?他竟然好脾氣地哄人呢!而且他不準高悅回景陽宮,真的是想要把他圈養在極陽殿嗎?高悅覺得恐怕不是。這位帝王應是很清楚經過御花園那一波拉仇恨,高悅現在回去恐怕日子不會那么好過,才強橫地把人留下。而且,那家伙都能把主殿讓給他住,自己跑去偏殿,這,這恐怕是 暗戀?! 這兩個字一冒出來,高悅立刻打了個寒顫。周斐琦暗戀原主,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原主的內核已經換成了他!若是讓周斐琦知道自己心愛之人,被別的家伙鳩占鵲巢,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怎么辦??。。?/br> 高悅坐不住了。他有些焦躁地起身,沉吟著在大殿里轉起圈兒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但眼下的情況,怎么走是個大問題。這皇宮,對高悅來說,就是初來乍到,一個可用之人、可信之人都沒有,他就算有心想走,都不知找誰幫忙,這個上計只能暫時擱置。那么,中策呢?躲吧。 眼下,高悅覺得還是先躲起來,至少暫時蟄伏,不要再引起周斐琦的注意才好。不過,周斐琦讓他住極陽殿,這可是皇帝寢宮,他要在這里躲起來暗中觀察,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怎么躲呢? 高悅在殿里又轉了一圈兒,突然計上心來,他雙眼一亮,想出了一招潛龍勿用,順勢而為。 定下了方針,高悅也不急了。他先是坐到銅鏡前略整理了一下儀容,又對著鏡子練習了一下表情,而后他捏著自己的下巴,看了看脖子上的傷口,傷口剛才被他捂著,血在脖子抹開了些,這會兒已經止住了??筛邜偨酉聛硪眠@傷口做文章,自然不可能讓它這么輕易就好。 只見高悅屈指按在傷口兩側,用力一擠,那剛剛愈合不久的傷口,立刻又滲出血珠來。很疼,但還在承受范圍內。 高悅嘶嘶吸了兩口氣,望著鏡子里血珠順著他白凈的脖子滾落,不一會兒便染紅了他的領口,他覺得效果還是不明顯,又擠了一把,這下領口上的血暈越來越大,直到感覺出黏膩的觸感,高悅才再次捂住脖子,又把眼眶揉得通紅,這才站起身來。 他走到門口,拉開主殿的門。 大門突然打開,嚇到了門外守著的幾個小太監。那幾人一見是他,連忙跪地行禮,其中一人問道:侍君需要什么吩咐一聲就好,夜里風涼,侍君還是回殿里吧。 高悅面無表情地掃了這說話的人一眼,問:你叫什么? 那小太監道:奴才叫小甲子。 嗯,高悅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只道:你去幫我叫個太醫來。 太,太醫?小甲子之前一直低頭行禮,這時才慌忙抬頭向高悅看去,這一看,立刻注意到了高悅領口那一大片血紅,嚇得立刻驚叫出聲:侍君?!你你你,你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 高悅發怒,大聲訓斥道:叫你去你就去,哪兒那么多廢話! 小甲子不敢再問,連忙爬起來,往外跑去。 而高悅這一聲可謂驚天動地,他故意喊那么大聲自然是想要把偏殿里的某人給引出來。事實證明,這招確實有用。幾乎就在小太監驚叫出聲時,偏殿的門就開了。 皇帝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偏殿門口,隨即他沉著臉向高悅走來。及至近前,皇帝看到高悅領口的血跡,眉頭一皺,眼瞳微縮,頃刻間渾身的氣勢就是一變。 高悅感覺到一股凜然的冷氣混合著怒意自面前那人身上撲面而來,不過高悅可不是會被氣勢這種紙老虎嚇到的,他平靜而漠然地直視著對方,那雙眼睛盡是疏離和冷淡。這模樣落在周斐琦眼里,令他的心微微揪疼。 怎么回事?周斐琦的聲音很沉,似是極力壓著什么。 高悅平靜地道:陛下何必問我?說罷,他將手輕輕移開,露出那雪白脖頸上的一排還在微微滲血的牙印兒。 周斐琦微愕,隨即皺眉,道:怎么會這么嚴重? 高悅一言不發,甚至將目光從周斐琦身上移開。 周斐琦嘴唇動了動,似乎也是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高悅受傷了,他生氣??上氲阶尭邜偸軅娜苏撬约?,他就算想發火都無的放矢,這口氣也只能憋在胸口,慢慢消化了。 好一會兒,周斐琦回身沖張公公喊,快傳御醫! 張公公連忙應了一聲,也小跑著沖出殿外。其余小太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盡量縮著減少存在感。人人都感覺得出來,皇帝陛下此時正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呢。 高悅卻在皇帝回身的那一瞬間,往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第10章 暗中觀察不容易 高悅走向殿門大敞的偏殿。 周斐琦吼完張公公,回頭就見高悅一言不發地往偏殿而去,兩步追上將人一把拉住。他緊緊地攥著高悅的手腕,感受到那玉質腕子的主人輕輕一顫,好似是對他的無言抗拒,突然覺得胸口更堵了。 兩人又僵持著,誰也不說話。 片刻后,高悅才道:陛下,您是一國之君,理應住主殿。我若今晚鳩占鵲巢,明日恐怕就要遭言官們口誅筆伐了。還望陛下體諒。若是陛下不痛快,高悅任君處置,絕無怨言。 高悅這番話,冷靜至極,理智地陳述著一個沒有溫度的事實。聽進周斐琦耳里,那滋味簡直無法形容。以至于這位帝王好幾次張口,生生沒找到合適的詞。只是原本緊緊攥著高悅的那只手,漸漸松開了。 趁此機會,高悅連忙把手抽了回來,邊揉著自己的腕子邊進了偏殿。他進去了,皇帝也跟著進去了。門口守著的小太監,連忙把偏殿的門給關好,這才撫著胸口悄悄吐出一口氣來。親娘啊,高侍君和皇上在一起,怎么處處都這么劍拔弩張呢?也太可怕吧! 高悅早料到皇帝會跟進來,因此當他聽到身后的關門聲,立刻停了腳步,然后轉身直面皇帝,抬手伸了過去,道:咬吧。 他面無表情。 皇帝卻壓不住火了,氣道:你知道朕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高悅道。 悅兒,你變了。周斐琦細細地看著眼前的人,感慨道。 高悅冷笑一聲,道:這兩年你對我不聞不問,我變或不變又有什么關系? 周斐琦不言,心里卻在反駁,誰說我對你不聞不問,你身邊一直有我放得影衛,你得一舉一動我每天都知道,只是這兩天的你,真得太反常了。 高悅直視著周斐琦,自然把周斐琦那細微的神情變化看得一清二楚。也因此,高悅心下暗驚,他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還落下了什么點沒有考慮到。不然,為何皇帝這么平靜?正常情況下,他說了這句,皇帝不是應該反駁一下下滴嗎? 高悅原本準備,若是皇帝反駁,他就借勢大發脾氣,然后把皇帝趕出去,從此霸占偏殿,先把地盤畫出來,就算和皇帝在一個屋檐下,也要保證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眼下,計劃有變。 皇帝不言不語,只是眼中審視越發深沉。 高悅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大小也算一根兒社會老油條,臨危不亂的城府還是有的。因此,他站得落落大方,擺出了一副任君賞觀的姿態。 可惜,高悅不知道,他此時的姿態,落到周斐琦眼中就是一個眼框通紅,明顯是委屈至極剛哭過,卻倔強地不肯服軟兒,還偏要把腰板兒挺得筆直故作堅強。這個樣子的高悅令周斐琦覺得十分陌生,同時也散發著不同以往的鮮活。 周斐琦不禁問自己,悅兒是這樣要強的人嗎? 印象里的高悅一直是那個即使遇到不公、即使受了委屈也總是站在別人的立場上,將委屈憋在自己心里的小可憐。 周斐琦一時陷入了沉思,他細細回想這兩天高悅的一舉一動:先是侍寢那天獻策,那計策中的各種稀奇古怪的觀點著實令人震驚;再是御花園里設計想擺脫他這個皇帝,所表現出的布局手段都與他記憶中那個從小到大純良無害的高悅大相徑庭;還有剛剛他揮拳打向自己時的辣爽,也是生平僅見了 高悅是什么時候變得這樣有攻擊性了呢?周斐琦承認,人是會改變,可造成這種改變的往往是令其極度痛苦的前因。反觀高悅,這兩年在宮里似乎也沒遇到什么令他極度痛苦的事情,難道還是李景另娶他人的后遺癥?!若是這樣,那高悅的變化似乎就不是影衛能控制得了的再不然,就是那兩個影衛太廢物,該更新了? 短短片刻,偏殿里的空氣又雙叒叕緊繃了。高悅和周斐琦此時皆按兵不動,進入了一種互相揣測的詭異默契中。 你剛剛說,要回景陽宮?皇帝開口,說這話時,眼中審視愈深。 高悅沒想到皇帝會突然把話題拐回去,不過與其留在極陽殿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堅守偏殿這塊地盤,能回景陽宮顯然對于他隱藏鳩占鵲巢這一事實更有利,于是,便理直氣壯地道: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