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嬌妻 第45節
雖已年過四十,但她保養的當,面容依然保持著嬌嫩,只是再如何掩蓋歲月的痕跡,眉目間那抹滄桑與凌厲,卻總在不經意間暴露了她的年紀。 半晌,一個身穿秋香色宮裝的女子快步進來,低著頭站在她身前,這是她身邊的掌事宮女——蓉青。 蘇貴妃鳳眼一挑,漫不經心道:“瞧你這樣子,怎么?皇上又歇在哪個小蹄子那兒了?” 蓉青低聲道:“回娘娘,皇上今晚在保和殿批奏折,并未去別處。” 蘇貴妃聽了這話,卻也沒高興幾分,將手中的話本放下,嘆息道:“他這是怨本宮呢……” 蓉青連忙安慰道:“娘娘,不必多慮,皇上待您的好,那可是全宮上下都知曉的,旁的人可入不了皇上的眼。” 蘇貴妃冷笑一聲,揮了揮手讓她下去。 蓉青知道什么呢?他心里,當真有她嗎? 從當今天子還是太子時,蘇貴妃便跟著他,當時東宮中只有她一個良娣和幾個低品級的嬪妾,她的溫柔體貼,讓太子很是喜愛,嫁入東宮僅僅半年,她就有了身孕。 然而在她懷孕剛四個月時,先帝給太子賜婚了。 這位太子妃出身名門,乃是當朝首輔嫡女,雖身子弱了些,但生得極美,又是從小就被當作太子妃培養的,太子喜歡什么,她就沒有不知道的,等她一入東宮,她們這一群妃嬪就都失了寵。 她眼看著太子越來越喜愛太子妃,她能看出來,他對太子妃的喜歡,與對她們的完全不一樣。 他喜歡自己,最多是覺得,這是只聽話的金絲雀,養些就為了圖個樂子,然而對太子妃,他是尊敬而愛護的。 因她喜愛詩書風雅,太子便常常帶她去游園,二人在園中吟詩作對,有人曾瞧見,太子親自爬上樹,只為了給太子妃摘一枝最艷麗的紅梅。 而她,完全被太子拋到了腦后,哪怕那時的她,還懷著孩子。 父親和兄長多次來信,催她在太子面前為蘇家謀取好處,她就像是被放在油鍋里一般煎熬,一面因為心上人移情別戀而傷懷嫉妒,一面又因為家族的步步緊逼感到無能為力。 就在這樣的痛苦中,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也吃不下東西,靠著保胎藥吊著,然而那孩子,在六個月時,仍是沒有保住。 時隔多年,蘇貴妃還是能清楚地記得,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有多痛苦。 那是一個冬日,她去給太子妃請安,不小心從臺階上滑了一跤,身下的血染紅了一大片雪地,蓉青在一旁尖叫一聲,她痛的蜷縮起身子,心里慌張極了。 “太子爺……”恍惚間,她瞧見了太子明黃色的衣角從眼前滑過。 然而太子并沒有為她停留,只是給她叫了大夫,隨后轉身焦急地進了太子妃殿中。 她的孩子,最終沒有保住,太醫說,那是個已成了形的男嬰,眉眼已有了初步的輪廓。 后來又聽說,太子那日焦急,原來是因為太子妃忽感不適,請了太醫之后,才發現她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在她失去孩子的那一天,她的丈夫,正為了另一個女人懷上了他的孩子而高興,完全沒有想到,她腹中的,也是他的孩子啊…… 那時,深深的仇恨就埋在了她的心中。也是從那時起,她變得越來越狠心。 太子妃身子弱,第一個孩子沒有保住,她心里高興瘋了,面上卻做出一副傷心的模樣,每天都去正殿照顧太子妃,親自給她喂藥,幾個月下來,在她刻意之下,太子妃把她當做了好友。 她知道,只要她對太子妃越是乖順,在太子眼里,她就是個好的。太子妃是個沒多少心眼的人,時常在太子面前說她好話,因而,在太子妃不方便時,她也能分的一些寵幸。 不久后,先帝駕崩,太子成了新帝,太子妃成了皇后,而她,皇上說因她對上謙恭,溫順知禮,所以給了她一個妃位。 她笑的開心,心里卻恨的滴血,多可笑呢,一個妃位,她卻要靠對別人卑躬屈膝才能換來。 蘇貴妃想到這兒,自嘲一笑,片刻后,眼里又染上一抹得意。 “陳蓮華,你沒有想到吧,最后還是輸給了我……”她喃喃低語,滿室寂靜中,唯有她低聲的咒罵,聽起來如同鬼魅哭嚎,讓人毛骨悚然。 她的兒子沒了,陳蓮華的兒子也沒了,多公平? “蓮華,我的好姐妹,jiejie日夜讓人給你誦經超度呢。”蘇貴妃磔磔怪笑,一陣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將屋子里所有蠟燭吹滅,在一片黑暗里,傳來女子怨毒的聲音。 “好meimei,jiejie祝你,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鎮華寶塔,鎮的是她陳蓮華的魂魄,她要讓她永永遠遠被困在塔中,讓她親眼看著自己成為皇后,成為與他比肩之人! 沈府中,沈清正與沈夫人對坐在正廳中,下人被沈夫人喝退了,她親自為沈清倒了一盞茶,輕聲道:“清兒,喝口茶吧。等一會兒,無論娘說了什么,都請你相信,娘不會騙你。” 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沈清故作鎮定地點點頭,拿起茶盞湊近唇邊,手卻有些顫抖。 沈夫人慈愛地看著他,沈清更是一驚,他早已記不得,母親有多久沒這樣溫和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忍不住皺眉道:“娘,你說吧,兒子承受得住。” “唉……”沈夫人幽幽嘆息一聲,低聲無奈道:“娘知道,早晚瞞不過你,之所以不早點告訴你,是不想傷了咱們母子倆的感情。” “可你既然對娘已經生了怨懟,那娘也只好提早告訴你了。”沈夫人聲音頗為哀怨。 沈清心里難免有些愧疚,正反省自己是不是將母親逼得太過了,卻忽然聽見母親滄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猶如一道驚雷,炸得他頭暈目眩。 “清兒,娘一直不敢告訴你,其實,你并非我親生的孩子。” 沈夫人抬起頭有些憐憫地看著他,“你的親生母親,正是被蘇貴妃給害死的。” 第53章 夜來人 您說,我的母親,是………… 沈夫人話音一落, 滿室寂靜。 沈清端坐著,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沈夫人安靜地等待著, 忽然聽見他一聲輕笑。 “娘,您何必編這些故事騙我呢?”他語調從容,似乎確認這是一個玩笑, 然而手指卻狠狠掐著掌心, 強迫自己狂跳的心冷靜下來。 他怎么會不是娘親生的呢?不,不, 他不相信, 娘一定是在騙他,就像小時候哄他吃藥一樣, 告訴他“這碗喝下去就不痛了”,一定是這樣! 對上沈清期待的雙眼,沈夫人緊緊絞著帕子,欲言又止, 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清兒,娘不想騙你,但你確實非我親生。” 她的心里閃過一絲遲疑, 但還是狠下心說了下去。 “當年你才出生,你母親便將你托付給我, 我帶著你一路逃亡到了蘇州,遇見了你爹,才被他救下。” 想起沈老爺,沈夫人目中流露出幾分懷念,那是個很好的男人, 她帶著清兒躲在山神廟里,被上山采藥的他救下,不僅幫她改換了面容,還娶了她為妻,待清兒也如親父一般。 沈清仍是不信,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猜過事情有無數種真相,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沈夫人熱淚盈眶,哽咽道:“清兒,你的母親,從前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可是卻被小人害死,我等了這么多年,就是想看你為她報仇雪恨啊!” 沈清耳邊嗡嗡作響,只覺母親悲泣的聲音如同狂風在耳邊呼嘯,他只能抓住一些零碎的片段,自己的魂魄早已從身體中抽離出來,不知飄去了何方。 喉嚨里涌上一股腥氣,沈清艱難道:“您說,我的母親,是……” 他不敢將那個名號說出口,那是能與天子站在一起受萬人敬仰之人,怎會是他的母親? 他期望那是假的,而沈夫人一雙淚眼迷蒙地看著他,沉重地點了點頭。 沈清面上血色驟然褪去,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驟然眉目扭曲,捂著心口吐出一灘烏血出來。 沈夫人一聲尖叫,驚飛了屋外樹上一群鳥雀。它們撲扇著翅膀,往夜色更濃重的地方飛去了。 * 福娘懷孕后,楊氏便不許她常常去店里了,但張柏知道福娘惦記著妙味齋的生意,所以兩人商量了一下,請了個賬房。 這賬房姓許,叫許滿銀,三十多歲的年紀,還是有個秀才功名在身上的,只是他屢試不第之后,歇了考舉人的心思,因為算術好,曾在一家成衣鋪子做過幾年賬房,后來那鋪子關門了,許滿銀正愁著找活兒呢,就遇到了張柏。 當時牙人手里還有好幾個賬房可以挑選,但張柏之所以一眼看中許滿銀,是因為那幾個賬房中,許滿銀是看起來最老實的。 許滿銀生了一張四四方方的大臉,手腳粗大,常年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棉袍子,一雙眼中透露著穩重,張柏來挑人時,別的賬房都是夸夸其談,恨不得拉上張柏說個三天三夜,唯有他筆直站在一邊,只對張柏說了一句話。 他說:“大人,我許滿銀,一生只講究一個誠字。” 張柏立馬就定下了他。 福娘也悄悄去看過一回,見許滿銀這個賬房做的是真不錯,雖說是賬房,可也相當于是個掌柜的,他說話有條有理,加之讀過書,懂得怎么把話說的好聽,一張臉笑起來時,格外讓人覺得親切。 妙味齋有他看著,福娘也就放心了。 這一下子,除了安安心心養胎,福娘是真沒什么事可以做了。 她是閑不下來的性子,在床上躺了兩天,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好像骨頭都躺軟了,于是趁楊氏沒注意,自己便摸到廚房里去做兩道點心,偷偷摸摸拿給張玉和張青吃。 張得貴在店里,平常白天家里就只有楊氏陪著她,若是婆婆在家,那是什么也不會讓她做,端個碗都怕她磕著,所以福娘只敢在她出去買菜時悄悄活動活動。 不過沒多久,楊氏就發現了端倪。 有回她撞見張玉在吃點心,隨口一問,這小子嘴里沒個把門的,把嫂嫂給出賣了。 楊氏也沒訓斥福娘,只是在她耳邊不停地念叨,告訴她一切要小心,她現在可是雙身子,不能出一點差錯。 福娘哭笑不得,等張柏回來后,把這事說給他聽了,張柏笑道:“娘也是擔心你,明兒我跟她好好說說。” 他摸著福娘的肚子,輕聲道:“好像比之前大了些?” 福娘卻沒什么感覺,“沒有吧,這才隔了多久?” 張柏低著頭一臉沉思,纖長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暗影,才過了生辰的少年,初入官場,仍是溫潤如玉的模樣,只是眉目間多了一份堅定。 “過兩天給你買兩條小魚回來養些好不好?”他忽然說道。 讓她在家躺著,福娘只怕會覺得無聊,養只貓狗吧,還得她分心去照顧,喂兩條魚就好,多省心。 張柏說干就干,過了兩天就給拿個小壇子裝了兩尾小魚回來,都是錦鯉,一只是白色的身子紅色的腦袋,另一只恰恰相反,福娘先找了個素凈的白瓷盆把魚兒裝著,小魚們在盆中搖著尾巴,快活地游動起來。 張柏在賣魚的老翁那兒聽了一肚子“魚經”,此刻便絮絮叨叨給福娘講了。 “要勤換水,不然水會發臭,魚會死掉,早晚喂食就行,不能多喂,吃得太多也會死。” 他還找了好些青翠的水草和鵝卵石鋪在盆中,說是這樣能讓小魚更加喜歡這個住處。 福娘新奇地看著他忙上忙下地伺候著這兩條魚,張柏平日里都是個穩重老成的性子,還沒見他有樣童真的一面呢。 家里養了兩條錦鯉,最高興的還是張玉和張青兩個孩子。 兩人一下學,就趴在盆邊看魚,看得眼睛都酸了也舍不得離開,福娘給他們倆各自繡了個錦鯉荷包,兩兄弟高興極了,第二天就戴上到書院炫耀去了。 妙味齋在許滿銀、趙大娘婆媳的看顧下,生意仍如往常一樣紅火,福娘只需有時去店里轉轉就行。 這日,張柏難得比以往遲了些回來,他進來先是問了問福娘的身子,如往常一樣,吃過飯回到屋里,他和她肚子里的小魚說了會兒話,說著說著,他眉頭便皺了起來。 福娘早察覺出他有些不對,吃飯時就心不在焉的,把張玉最喜歡的大雞腿夾到了張青碗中,張青一臉茫然,而張玉嘴噘得都能掛個葫蘆了。 “唉……”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幾次嘆氣了。 他目光遠遠地落在半空中,不知在想什么,一臉沉思的模樣。 福娘也不急,張柏這是在沉思呢,反正他要是想說,自然就會告訴她的。 她捏著他的手指玩,無意間發現,張柏手真大!她的手貼上去,能夠完完全全被他的手給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