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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步生蓮(出書版) 第72節(jié)

    女子沉靜地點了點頭:“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枪媚锵胍矣檬裁礀|西交換呢?”

    阿郁歪頭看著女子,微微挑眉:“我看你那對耳珰就很不錯。”

    女子的眸色微微一變,臉上慢慢地顯露出了戒備來,退后兩步:“耳珰不能給你。”

    女子的戒備之態(tài)激怒了阿郁,她冷冷一笑:“不想給我?這可由不得你!”說著飛身而上,五指成爪,就要將耳珰從女子耳垂上強(qiáng)扯下來。可未及她靠近,女子身周突然爆發(fā)出一圈極為耀眼的七色之光,將她重重地震倒在三丈開外。

    阿郁惱恨地伏在地上。那居然真的是龍君的逆鱗。龍君以逆鱗求親,持有逆鱗者便是龍君之妻,而那逆鱗同時也是一枚護(hù)身符,會保護(hù)持有者不被他人的攻擊所傷。可這古禮以及與之相伴的同樣古老的護(hù)身法術(shù)已有許多萬年不曾現(xiàn)世了。所以,三殿下竟真的讓一個凡人做了他的妻子嗎?難道這才是他被懲罰的原因?

    阿郁心里恨得嘔血。這凡人,一定得讓她死。一個凡人,怎配做三殿下的妻?

    神思電轉(zhuǎn)之間,她有了新的主意,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末,強(qiáng)抑住眼底的怨恨之意,裝作不在意似的輕嗤了一聲:“小氣,一介凡人,全身上下也不過那對耳珰乃仙家之物,能讓人看得上罷了。既不舍得,那你就自己爬上山吧!”斜覷了一眼女子,又補(bǔ)充,“這里常年荒蕪,鮮有生靈,除了我,你也等不到什么其他人幫你這個忙了,你自己想想!”

    女子微垂了雙目,似在思考,半晌后輕聲道:“多謝姑娘提醒,這耳珰的確不能給你,看來只有我自己試著爬上去了。”

    女子依然不愿給出耳珰,但這也無所謂。將那對耳珰據(jù)為己有從來不是阿郁的目的,一開始,她只是想求證那是否是三殿下的逆鱗,得到那令她又嫉又恨的答案后,她只想誘女子取下龍鱗,然后殺了她。

    可女子不肯取下龍鱗,那誘她去爬山,也是一樣的。

    龍鱗只能阻擋他人對持有者的直接攻擊,可若是這凡人主動將自己置入險境,那龍鱗再厲害也救不了她。

    天柜山極險,別說是一介凡人了,便是阿郁想要一步一步爬上去都很難,當(dāng)然她回第二峰也從不是靠一步一步爬上去,而是駕著雪風(fēng)上去。

    阿郁輕蔑地看了一眼女子前往山麓的背影,然后仰望著面前陡峭的雪山,愉悅地想道:第一峰的山勢如此險峻,趁這凡人攀爬之時給她制造點障礙弄死她,應(yīng)當(dāng)十分容易吧。

    成玉雖然是個爬山的好手,但也自知她一介凡人,欲憑一己之力去攀爬這座高峻的仙山十分不智。而天柜七峰不愧是片冰封雪域,方圓百里寸草不生,即便她取下希聲,在百里識海中也尋不著什么花木來打探關(guān)于此山的更多信息。

    其實此時最穩(wěn)妥的辦法是在山腳下等著,如此,即便連三受刑結(jié)束回九重天時不會經(jīng)過這里,但朱槿應(yīng)當(dāng)是能找到此處的,之后再由朱槿領(lǐng)著她去尋連三,順利找到人的幾率會更大。

    成玉理智上很清楚如何才是更好的做法,但一想到心上人此刻僅與她一山之隔,她便無法控制自己,立刻就要去試一試。試一試,萬一她就爬上去了呢?要是真的太過危險爬不上去,那她再退下來也不遲。她這么想著。

    成玉不愧為打小在深山里探幽訪秘的玉小公子,尋常女子能克服皚皚凍雪穿過平地與坡部交接的山麓已算了不起,但不到半日,她不僅穿過了那山麓,還順利地爬過了一大截緩坡,直來到坡度突然變得陡峭奇峻的山腰處才停了下來。

    成玉抬頭仰視接下來需要攻克的這面陡坡,發(fā)現(xiàn)坡雖陡,但其上所覆的積雪倒不怎么厚,好些地方的巖塊都裸露了出來,正好可供人攀著上去。斗篷太過厚重,接下來的旅程多有不便,她將斗篷脫下來,又從裙子的內(nèi)襯里撕下兩條綾布綁在手上,簡單做完準(zhǔn)備,便開始攀住最近的一塊巖石往上爬。

    一切都很順利,眼看已將這塊巖溶地貌征服了三分之一,忽然一道紅光閃過,她剛剛踏上去準(zhǔn)備借力的那塊巖石驀然松動。成玉一腳踏空,猛地摔了下來,不受控制地順著斜坡一路下滾,滾到最陡的那一處,被一塊長條的巖石給攔住了。她暈了一會兒,腰酸背痛地往下一望,頓時凜然:原本積雪覆蓋的光滑緩坡上,此時竟密密麻麻豎滿了長刀,雪光一耀,無數(shù)鋒利的刀刃正對著她,似渴血的巨獸的齒。

    不及成玉反應(yīng),又是一道紅光打來,紅光無法近她的身,偏到了一丈開外,那一處的雪地立刻塌下去一塊。而被那處地陷所牽連,撐著成玉的巖石也搖搖欲墜,驀地崩落。她驚呼一聲,身不由己地向著那刀林滾去,驚駭之余,努力地想要抓住點什么止住身體的墜勢。在靠近刀林不足五尺之時,她總算抱住了旁邊的一塊石頭,避免了掉進(jìn)刀林被斬成數(shù)段的厄運,但右腿還是擦過了最外圍的那把長刀,被削下了一塊血rou。

    腿上先是麻木,接著便是火辣辣的劇痛,但成玉也無暇去管腿上的傷痛,離這些長刀越近就越危險,她忍著痛放開救了她一命的巖石,拖著傷腿努力地向前爬去,想要離那刀林遠(yuǎn)一點。

    一雙珍珠繡鞋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成玉仰頭,看到那個她以為早已離去的橙衣女子含著笑站在雪地上,立在自己面前。

    莫名出現(xiàn)的刀林,那紅光……她瞬間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艱難地開口:“姑娘……為何如此欺人?”

    橙衣少女一派天真:“怎么能說是我欺負(fù)你呢,我原是一片好意,看你獨自爬山毫無趣味,所以給你增加一點驚險和刺激,好讓你爬得更有樂趣呀!”話落地時指間結(jié)印,一道紅光激射而出,打到成玉近旁。

    紅光造成的地動帶得身下土石滑坡,成玉再次墜向刀林,這一次周圍沒有東西能再讓她攀住,生死存亡之際只能主動以右足踩上刀刃止住自己的滑落之勢,讓自己不至于整個人都滾入刀林中。但那刀刃頗鋒,深深嵌入腳掌,成玉不禁一聲慘呼。

    橙衣少女拍了拍胸口,后怕似的:“幸好我施了靜音術(shù),否則讓山那邊的三殿下聽到了你這般慘叫可怎好?”又蹲下來,抬手摸了摸成玉慘白的臉,“很疼是不是?”

    右足稍稍一動,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成玉不敢動彈,任少女揉捏著自己的臉,忽然,尖利的指甲刀片一樣劃破右頰,鮮血涌出。右腿的疼痛占據(jù)了成玉的神思,以至于她居然沒有感到臉上的疼痛,直到右頰滴下的血染紅了身下的薄雪,她才隱約明白自己被毀了容。

    成玉有些恍惚地看向少女。少女舔了添沾了血的指尖,面露恍然,有些高興地同她分享自己的發(fā)現(xiàn):“我知道了,看來這龍鱗只會阻止對你有大傷害的直接攻擊,但像這樣輕微地折磨你一下,它卻并不覺得是攻擊呢。”

    察覺到成玉的目光,她不喜地撇了撇嘴:“這樣看著我做什么,一個凡人,原本便沒有資格生就如此美麗的一張臉,我?guī)湍銡Я怂f不定還是一樁功德!”

    說著試探地向成玉的耳垂探去,靠近那耳珰時卻驚叫了一聲,像是被燙了似的捂住手。“哼!”少女陰沉道,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拍了拍成玉未被毀的左臉,“嘿,我們打個商量怎么樣,只要你求饒,并把殿下的逆鱗全都給我,我便放過你。”

    成玉此刻只覺全身都疼,神思都有些迷糊,定了定神,才反應(yīng)過來少女說的是什么,艱難地推開她的手:“你……不會……放過我的,沒有……龍鱗護(hù)身,你要殺……殺我……便更……易如反掌了……”

    少女微訝,秀眉挑起:“倒是很聰明,這時候知道我要殺你了,既然如此,”她托著下巴,垂眼看著一身慘狀的成玉,“那一開始見到我時就應(yīng)該躲起來啊,為何不躲起來,反而要主動上前來尋我?guī)椭隳兀俊?/br>
    成玉緩了許久,才有力氣繼續(xù)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我沒想到,仙……原來……也如此惡。”喘了一聲,“你……為何要殺我?”

    少女臉上的笑消失了,不笑的時候,那甜美面容便顯得陰郁,她突然伸出兩只手牢牢握住成玉的肩膀?qū)⑺蛳旅土σ煌啤5度懈畹卮倘氤捎褡阏疲唤俅螒K呼,極度的疼痛之下,爆發(fā)出了前所未有之力,一把將少女掀開,費力地向上掙扎,想要離開那刀刃。

    少女沒有立刻發(fā)怒,慢慢地從雪地上坐了起來,欣賞著成玉一邊痛呼一邊掙扎的慘狀,嘴角慢慢露出了享受般的笑。

    她坐在那里,有趣似的看著成玉:“為什么要殺你,因為你配不上三殿下呀。以一個凡人為妻,是恥辱,我不能讓殿下這般受辱呀。”她撐著腮幫,“不過你說得沒錯,仙的確是不作惡的。”她聳了聳肩,一派天真,“可我也沒有作惡呀。你一個凡人,于我們神仙而言,好比螻蟻,殺死你同踩死一只螞蟻又有什么區(qū)別呢?這豈能叫作惡?”

    成玉拖著重傷的右腿終于爬離了那刀林,雖不過兩尺遠(yuǎn),也已耗光了她的所有力氣。半個腳掌在掙扎中被刀鋒削去,鮮血在她匍匐爬行之處留下了蜿蜒的痕跡。成玉覺得自己快痛死了,可聽到少女那些可笑的話,即使已沒有了開口的力氣,還是努力地發(fā)出了一點氣音:“即便……凡……凡人于你們而言,是極……低等的生物,虐殺一只……低等生物……便……不是作……作惡嗎?連三哥哥知道了……”

    少女搖了搖手指:“虐殺低等的靈物當(dāng)然也是作惡,可你對我來說,連低等靈物也算不上,只是螻蟻啊。就算是你們凡人,踩死一只螻蟻,會覺得自己在作惡嗎?至于三殿下,”她輕輕一笑,“殿下永遠(yuǎn)不會知道這件事的,所以,”她的五指間再次結(jié)印,“去死吧!”

    隨著少女的話音落地,成玉四周的雪地盡為紅光所覆,紛紛陷落,上方的積雪與山石亦隨之滾落。

    成玉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她沒有想過自己會死在這里,而此時,她同死亡卻這樣近。少女歡悅的笑聲響在她頭頂,她感到了身下山石和積雪的滾動。再也沒有什么是她抓得住的,這一刻終于來了。她連希冀誰來救救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便被滑落的土石帶入了刀叢之中。

    利刃穿過她的身體,斬斷了她的手臂。她掛在了最粗的一把長刀上,刀鋒砍斷了她的半截腰。

    這一次她甚至沒有力氣慘呼。

    血如流水般涌出身體。

    第六日了。

    冰瀑擊身之刑不是鬧著玩,同天雷劈身之刑并列為九重天不傷人命的酷刑之首。若是全盛時期的三殿下,領(lǐng)受七日這刑罰原不是件太難的事,但在凡間裂地造海、馴服四獸時耗損了他太多修為,以至于到第六日時,寒潭被龍血染得緋紅,三殿下也像是有些支撐不住了。

    兩位鎮(zhèn)守的天將立在寒潭邊上,皆十分擔(dān)憂,硬著頭皮規(guī)勸:“天君雖責(zé)令殿下領(lǐng)受七日刑罰,但也不是說讓殿下連著受刑七日,不如卑職們先將殿下放下來休養(yǎng)兩日,再完成剩下的刑罰可好?”

    三殿下堅定地?fù)u頭拒絕了。

    兩位神將滿心憂急,卻也不敢違逆他,心驚rou跳而又無可奈何地守在一旁。

    冰瀑之中,三殿下雖已神思恍惚,但還留有一線清明認(rèn)真地計算著時間:還有十五個時辰一刻一盞茶零一分四彈指,他便可以脫離這個鬼地方,去往凡世見成玉了。小桫欏境的最后一夜,他離開時沒有叫醒她,不知她醒來后見他走了,是否很怨怪他。

    應(yīng)該不會。他笑了笑,對他,她總是不舍得的,她不會舍得怨怪他。就像那夜,她什么都明白,所以會問他“我睡著了你就會離開了是嗎”,卻不舍得他擔(dān)心,又立刻口是心非地安撫他“我沒在難過”。

    她是最聰敏的,最懂事的,最善解人意的,讓他沒有一刻不掛念在心的,他的妻。

    他太想她了。

    還好,還有十五個時辰一刻零一盞茶他便能再見到她,這忍耐和痛苦都是值得的。

    想到此處,三殿下有些欣悅,卻不知為何,心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驀地吐出了一口血。他素來并無心疾,怎會心痛?難道是水刃之刑導(dǎo)致臟腑出了什么毛病?

    三殿下緊蹙了雙眉,正欲感知那心痛來處,尋其因由,第二峰上突然再聚風(fēng)雷。

    必須要非常專注,方能抵御接下來這長達(dá)一個時辰的酷刑。他不能昏過去,必須在七日內(nèi)完成刑罰,而后準(zhǔn)時去凡世赴約。寂塵只能保她沉睡七年,若醒來時見不到他,她一定會難過。

    三殿下定了定神,不再作他想,凝神一意對付起水刃的攻擊來。

    同一時刻,在山的另一邊,隱身壁后,昭曦瘋了一般捶打著困住他的結(jié)界:“殷臨,放我出去,讓我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而結(jié)界之外,朱槿卻只是肅著眉目,冷冷看著昭曦,神色間沒有半分松動。

    大半年前,當(dāng)成玉向他們說明她同連三的約定,而朱槿卻無任何異議之時,昭曦便有所疑惑,畢竟朱槿,不,殷臨,他是同自己放過狠話的,說過絕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事阻擋他護(hù)持尊上歸位,若神擋他,他便殺神,若佛擋他,他便殺佛。

    昭曦識透了殷臨必然是在敷衍成玉,但那時候他并沒有多說什么,只默在一旁。他想看看殷臨接下來又會如何做。

    然后不久,寂塵就不見了。

    成玉對于寂塵的丟失一頭霧水,但昭曦卻明白,那必定是殷臨的手筆。

    再然后,殷臨主動提出了帶成玉來這八荒世界尋找連宋。

    昭曦莫名于殷臨的這一步舉動,因此偷偷跟了過來。穿越若木之門時,看到殷臨主動甩開了成玉,昭曦便有些明白了他的計劃,但他并不確定。直到那橙衣少女意欲虐殺成玉,殷臨非但沒有第一時間護(hù)住成玉,反而轉(zhuǎn)身用結(jié)界困住了跟在他們身后的他時,昭曦才終于確定了殷臨的打算:他促成這樣的局面,是要親自為成玉造一個生死劫,以使祖媞身歸正位。

    殷臨是在盡心盡力地履行一個神使的職責(zé),對此昭曦?zé)o話可說,可就算是要為成玉造一個命劫,何苦非要令她如此凄慘,他無法接受的是這個。

    但目下,無論他如何發(fā)作,似乎都無法撼動殷臨的心。

    昭曦嘗試著冷靜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偏過頭不再看那被掛在長刀之上凄慘得如同破布一般的少女,壓抑住聲音里的顫抖,向面前的青年道:“殷臨,從前你的確無情,但如今,你不也知道了什么是情嗎?”他直視著青年的眼睛,“我聽說在尊上的第七次轉(zhuǎn)世之時,你也曾真心地喜歡過一個女子,那女子名叫青鷂,你也曾與她有過山盟海誓。她死去之后,每一次當(dāng)她轉(zhuǎn)世,你都會去找到她,無論她轉(zhuǎn)生成了誰,你都會默默守護(hù)她。”

    見青年眉目微動,昭曦趁熱打鐵:“若今日在那刀林中的人是青鷂,我絕不會攔你,阿玉之于我便如同青鷂之于你,算我求你,也不要攔我!”

    殷臨看了他好一會兒:“是姚黃告訴你的?”不等他回答,已轉(zhuǎn)開了視線,看向遠(yuǎn)山,淡淡道,“如果你知道完整的故事,你就應(yīng)該明白,便是青鷂,我也將她排在了護(hù)持尊上歸位的任務(wù)之后。”

    昭曦不可置信地看向殷臨,見殷臨閉上了眼睛。

    昭曦忽然想起了臨離開凡世那夜,他經(jīng)過后院,碰見了殷臨同姚黃托付李牧舟。仁安堂醫(yī)館的小李大夫李牧舟,是這一世里青鷂的轉(zhuǎn)世。

    彼時,悉知一切的姚黃問殷臨:“你還會回來嗎?”

    殷臨回答“說不準(zhǔn)”。

    姚黃嘆息:“若就此留在那邊再也不回來了,那你就再也見不到小李大夫了,就不會覺得難過?”

    殷臨像是凝滯住了,良久后,回姚黃:“青鷂臨死時,對我說她不會喝忘川水,會等我,我讓她別這么做。拒喝忘川水,是逆天之舉,會遭天罰,我有重任在身,無法守護(hù)她躲過懲罰。我說完那番話后,青鷂哭了。我想,她是帶著對我的恨前往冥司的。因為那時候她選擇了我,我卻沒有選擇她。”

    姚黃靜了一瞬,拍了拍殷臨的肩:“如今,你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嗎?”

    昭曦記得,那時殷臨也如現(xiàn)在這般閉上了眼:“無所謂后悔不后悔,若重來一次,我依然會如此選擇。喜歡一個凡人很難,他們的壽命太過短暫,即便能夠轉(zhuǎn)世,但喝過忘川水后,所謂的轉(zhuǎn)世,也終歸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你可知道,每一世,我都試圖在這些轉(zhuǎn)世者的身上尋找青鷂的影子,但每一世,都只是失望罷了。所以姚黃,不要喜歡上凡人,那樣會很苦。”

    在殷臨的那一番話之后,兩人皆沉默了許久,然后姚黃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也是彼時藏身于一旁的昭曦想要問的問題:“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依然忘不掉青鷂,那有沒有想過,若你不是神使,不需要背負(fù)使尊上復(fù)歸的重責(zé),你同青鷂姑娘便……”

    殷臨當(dāng)時怎么回答的來著?是了,他回答說:“我想過若我能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當(dāng)初沒有喜歡上青鷂就好了,但我沒想過我不做姑媱山的神使。”

    憶起了殷臨同姚黃這一段對話的昭曦,驀地啞然。刀林之中,少女無聲無息,不知是死是活,這凄慘一幕令他疼痛無比,但他卻再也無法對殷臨說出一個字。他沒有立場,也沒有了理由。

    但殷臨忽然開口了:“這一世她出生時,依然是個情緒殘缺的孩子,來這世間學(xué)習(xí)最后一種愛——男女情愛,以及許多痛。”

    昭曦怔怔地看向殷臨。

    殷臨垂眸,竟也似傷感:“她幼年喪父,繼而喪母,這是她需要學(xué)習(xí)的第一種痛——喪親之痛。成年后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卻因她而死,這是她需要學(xué)習(xí)的第二種痛——喪友之痛。原本她會嫁去烏儺素,敏達(dá)王子會早逝,那是她需要學(xué)習(xí)的第三種痛——喪夫之痛。她還會有早夭的孩子,那是喪子之痛。在這過程中,她會學(xué)習(xí)到所有她過去十六世不曾真正學(xué)習(xí)成功的負(fù)面情緒,她會更清楚焦慮、緊張、憤怒、沮喪、悲傷、痛苦、恐懼、絕望都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她會學(xué)習(xí)到怨恨是什么。可這既定的完美的情劫、生死之劫,卻被水神給破壞了,因此我只好親手為她再造新劫。”

    他看向昭曦:“我從來就不無情,我也對身為凡人的她不忍。早在麗川,看到她因為蜻蛉之死而那樣痛苦,我便不忍,但我必須忍住。此時若放你出去,或許你能救活她,但尊上她卻可能再也沒有辦法歸位,帝昭曦,你可承受得起這后果?”

    昭曦委頓在地。

    殷臨蹲了下來,說完方才那一席話,他的雙眼也有些泛紅。

    他抬了抬手,結(jié)界中一片漆黑,隨著那黑幕降下,他有些憐憫地向昭曦道:“我知道你是不忍看到她如此,不忍看,那就不要看了。”

    滴答,滴答,滴答……那聲音有些凝重,又有些黏稠,響在耳邊,煩人,又很可怖。煩人是因她本不應(yīng)當(dāng)聽到那聲音的,但它們卻一直響在她耳側(cè)。可怖是因那是她自己的血從身體里一點一點滴落的聲音。她多聽它們一聲,便離死更近一分。

    成玉恍惚極了。

    她的確快死了。

    掛在這長刀之上時,起初她只感到痛。鋪天蓋地的疼痛主宰了她的全部感知,讓她恨不得立刻去死。可她死不了。她連更多地傷害自己,好給自己一個痛快了結(jié)的機(jī)會都沒有。

    她睜開眼睛,天地都是血紅,依稀能辨出日影并無移動,但她卻覺得像是過去了許久。她真的疼了太久。當(dāng)她連睜眼的力氣都失去了的時候,似乎終于沒有那么疼了,但全身冷極了。她依稀明白,她快解脫了。但身體的痛苦淡去,心上的痛苦卻洶涌而來。

    真的就這樣死去嗎?她最想要見到的那個人,此生她再也見不到他了,這樣也可以嗎?

    兩人的過往如走馬燈一般自她已不甚清醒的腦海中飛掠而過。

    回憶是溫暖的,沒有這么疼,也沒有這么冷。

    平安城小渡口的野亭中,青年白衣玄扇,櫛風(fēng)沐雨而來,初見便識破了她的裝扮:“你是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