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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步生蓮(出書版) 第42節

    的確如此,伏嬰所領之軍無法克制乾元大陣,不得不躲入北荒。但他也不能永生永世躲在結界中,總是要尋時機出來。再則,帝君的風格也一向是速戰速決,哪里能容伏嬰與他成百上千年地對峙下去。帝君知伏嬰剛愎自用,性子又急,因此圍城北荒后,時不時,戰場上就有婚事嫁娶,而每逢此時,都會故意令軍中在正禮之時松懈一個半時辰。

    與此同時,帝君用計,將所謂可克制乾元大陣的陣法圖傳給了伏嬰。那陣法圖做得很真,伏嬰雖急躁,幕僚們終歸謹慎,然層層探討研究下來,卻也找不到什么紕漏。此外,伏嬰派出去的探子們也探得帝君營地上的每一場婚禮都很真,那一個半時辰的松懈,也并非是計。幕僚們泰半文臣出身,心思周密,雖也察不出有什么不妥,但仍勸伏嬰再靜等一下時機,豈知帝君也將在戰場上成婚。

    在伏嬰看來,這是絕佳的時機,破壞了東華的婚禮,還可振興自己軍隊的士氣,故而不顧臣僚們的勸阻,執意在這一日打開了結界,啟動了戰事。

    霏微不知該如何同鳳九解釋帝君不是利用她,冷汗浸了一額頭,結結巴巴:“帝座、帝座并非當您二人的成親禮是誘伏嬰出來的工具,雖、雖然它的確起了這個作用吧,但您不要誤會帝座啊!”霏微抹著汗,終于找到了一個點來證明帝君的真心,話也說得順溜了一些,“您第一次去到頡水時,說羨慕頡水畔那個婚禮,帝座便記在了心上,從那時候便開始準備,為此不惜將生于三十三天的天樹之王都掘來了北荒……”

    鳳九撲哧一笑,打斷霏微:“你這么緊張做什么,我從沒覺得他利用我啊,若只是為了引出伏嬰,讓他手下最得力的神將娶親不也是一個效果嗎,還不用將天樹之王掘過來。他是八荒的尊神,是這天下的定海神針。”她微微一笑,“你可知道二十六萬年后,只要帝君被尊在太晨宮中,那天地四族便誰也不敢妄動。我所仰慕崇拜的,從來就不是個可以單純地向他討取男女之愛的神祇,他肩上背負著天下蒼生,我從來都明白。”

    霏微怔怔:“帝后您……”

    紅衣少女抬眸望向遠天,那正是北荒的方向:“帝君對我,已經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此前我說,二十六萬年后的帝君,才是最好的帝君,那不對,”她的眼眸中流露出溫軟的情意,“什么時候的帝君,都是最好的帝君。”

    霏微靜了片刻,有些動容,終于明白了為何八荒之中,愛慕帝君的女子如此眾多,唯獨是這個女孩子,能讓帝君待她如此不同。麗而不妖,慧而不狡,曉義知理,善察人意。這八荒之中,可能再沒有誰像她這樣合帝君的意,能和帝君這樣相配。

    霏微不自察地笑了笑,心中突然有些欣慰。

    08

    三年前,魔族的始祖女神少綰神羽化后,魔族便一分為七。少綰座下的七位魔君各領一支族人,盤踞南荒一方,各自為政。魔族自此進入了長達二十六萬年的七君并立時代。

    沒了少綰的約束,魔族七君有點飄,伏嬰起事天地再亂之時,也想摻一腳進去攪渾水,奈何彼時七君內部還在爭地盤劃疆界,著實有心無力,這才罷了。到這場叛亂后期,七位魔君才差不多處理好內部事宜,正摩拳擦掌地打算廢除《章尾之盟》加入戰局,誰想帝君作戰神速,頡水河畔的戰爭已經宣告結束了。

    且在戰后算總賬之時,帝君還給他們上了印象相當深刻的一堂課:起事者伏嬰上神的擁躉一個不留皆被誅殺;鬼族與妖族之中,凡參與及支持過起事的世家也被一一清算。七日而已,叛亂者與異見者的鮮血便染紅了整個西荒大地。

    這堪稱殘酷的強硬手段大大震懾了魔族。蠢蠢欲動的七君們不得不收了小心思,無一再敢妄動。據說原本《章尾之盟》已經被急性子的蒼之魔君給撕毀了,見識了帝君的鐵血手段后,蒼之魔君又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將撕毀的《章尾之盟》給一頁一頁粘好了重新貢了回去……

    無論如何,八荒終于回到了三年前墨淵封神之初時的安寧和平:神族一統,天下歸心。

    不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魔族鬼族和妖族雖消停了,神族內部卻又出了幺蛾子。

    頡水之戰的次月,有神君向長老團呈遞了彈劾神王的彈劾文書。

    彈劾之文洋洋灑灑,雖肯定了帝君鎮壓伏嬰的功績,卻斥其手段太過狠辣。文中說,伏嬰作亂,罪確當誅;然鬼君妖君乃是被伏嬰蠱惑,雖曾助紂,卻也真心悔悟遞過降書,可帝君卻無半點慈悲之心,依然誅殺二君,太過殘酷。西荒北荒伏尸百萬,血流漂杵,血海尸山中,盡現帝君的不仁之心。若為神王,豈能不仁,因此希望帝君主動讓出神王之位,令神族得以另選仁王,以服天下。

    長老團受理了此彈劾,私下議會,以十七比三的票數,同意彈劾帝君。

    底下的神眾們懵懵懂懂,但身居高位的神祇們都看出了這是怎么回事,不過是后桭上神與長老團自導自演搞出來的一場戲罷了:伏嬰之亂的危機已解除,長老們不再需要帝君了,急著收回權力。以帝君之強勢和在八荒的威望,若仍尊帝君為神王,可想而知,將來神族之事,絕無可能再有長老團說話的余地。說什么彈劾帝君,是因帝君不仁,他們另立仁王,乃為服天下。皆不過托詞。

    大家都以為帝君會怒,畢竟此事做得太過河拆橋,長老們也挺害怕,不過,搏一搏嘛。帝君雖然武力值強大,可他是個孤傲之人,從前也并無一爭天下之心,因此幫墨淵統一八荒之時,手中并沒蓄多少兵力,只有二十來位忠心耿耿的神將,幾十萬私兵罷了。后來帝君歸隱,神將們也解甲歸田了,沒聽說碧海蒼靈還留存著什么額外的私兵。此次帝君出山,幫他們打敗伏嬰,所領之軍也是神族之軍。神族之軍,乃墨淵、后桭與長老團之軍。帝君以乾元大陣練神族之軍,使神族之軍成為一支獨步天下的鐵軍,但這支鐵軍卻并不屬于帝君,而屬于他們。

    長老團考慮得很周密,因此并不太怕帝君效法伏嬰與他們戰場相見,相爭神主之位,可他們卻怕帝君在凌霄殿中發怒,玉殿之上屠他們滿門……故而,在投下彈劾票之后,十七位長老紛紛告病,靜悄悄躲在自己的府邸,做足了防御工事,生怕帝君上門找他們算賬。

    長老們連著幾日沒上凌霄殿,帝君竟也沒上凌霄殿,五日后大家方感到了不妥,四處尋找,才發現整個一十三天都閉天了。

    最后還是守護晝度樹的靈樹仙君前來凌霄殿傳話。

    靈樹仙君似笑非笑:“帝君說,諸位爭權便爭權,還搞什么彈劾,弄得如此清新脫俗,也是難為了你們,他不耐煩應付諸位,便回碧海蒼靈了。對了,他還說,往后便是天崩地裂,也請諸位不要再去碧海蒼靈煩他了。”

    長老團一派尷尬,尷尬完了又生氣,幾個年長的長老更是氣得要厥過去,奈何一不敢拿帝君出氣,二不敢拿晝度樹自個兒挑選出來的守樹仙君出氣,只得罷了。

    消息靈通的折顏上神在九天仙神翻天覆地地尋找帝君時,便守去了碧海蒼靈大門口。

    果然被他等到了帝君。

    折顏上神上前相攔,單刀直入向帝君:“賢兄,你就這么認輸了?”

    “輸?”帝君一邊開門一邊答他,“你說笑了,我的字典里并無這個字。”

    折顏上神以為帝君只是嘴硬,自顧自跟在后頭:“老頭子們利欲熏心,豈是真正在乎神族和八荒,不過覺得若你在神王之位上,于他們攬權不便罷了。”恨道,“狡猾的老頭子們,哄你舍出乾元陣,為他們練出一支無敵之軍,到頭來這支軍隊反而成了他們的牌,用來對付你……可他們也忒心急了些,這才不過一個月就來奪你的權,是不是也太不講究了!”

    “嗯,”帝君打開門徑直往里走,“他們的確是不敢太心急,我就幫了他們一把。”像只是隨口一問,“多議神君彈劾我的那篇文書你也看了吧,是不是寫得還不錯?”

    折顏上神眉頭緊皺:“什么時候了你還說……”突然反應了過來,不可置信,“那不會是……”

    帝君淡淡:“我給多議提供了一點思路。”

    折顏上神驚呆了:“……居然是你寫的!”

    帝君不愿居他人之功:“文法遣詞還是多議自己斟酌的。”

    折顏上神感覺自己一口氣上不來:“你為何……”

    帝君泰然:“你不覺得如今的局面很好嗎,所有人的站隊都一目了然。”

    折顏上神腦子里神思電轉,一瞬之間,什么都想明白了。想明白之后,折顏上神覺得自己這數日憂心都喂了狗。

    此時兩人已站在了碧海蒼靈的海子旁。帝君召來云船,看著折顏上神:“天已晚了,你確定要去石宮做客?”又替他回答,“還是不了吧,霏微要照顧我們一家三口,沒有時間招待你。”

    “……”

    折顏上神一時也不知該說點什么,只覺得自己為什么要跟進來,真是心里沒數。見帝君毫無愧疚地獨自上了云船,想了想,終歸氣不過,沖著帝君的背影嚷了一句:“一家三口,你有一家三口了不起啊?”嚷完之后冷靜地想了想,又覺得確實還挺了不起的,嘆了口氣,有點心疼自己,孤零零地轉身打道回府了。

    鳳九是在帝君回來的前一日,方從霏微口中得知了九重天上這一樁日月變幻的大事。可史書上明明說帝君臨危受命,暫代神王,頡水之戰后,因對八荒治理無意,故主動放棄了神王之位,重回了碧海蒼靈。

    主動放棄離開,和被長老團彈劾離開,這差距就實在太大了。二十六萬年后,四海八荒之中,誰膽敢給帝君這樣的委屈受?

    鳳九當場就氣哭了。悶悶坐了半夜,一邊生氣,一邊又想帝君肯定也不開心,因此天還沒亮就去了膳房,一整日都待在膳房中,打算做一桌精美的膳食迎帝君歸來,同時撫慰帝君。

    小仙童來膳房中稟報帝君已歸,正在寢殿中等著她時,鳳九剛開始燉最后一道佛跳墻,聞言立刻滅了火就往寢殿奔去。半路才想起今日在膳房中待了一天,沾了一身的煙火氣,又趕緊去近旁的偏殿快速地沐了個身。

    帝君也正好沐浴畢,坐在玉凳上,容霏微為他背后的鞭傷清創換藥。那是在同伏嬰的最后對決之中,為伏嬰手中的蒼雷鞭所傷。蒼雷鞭乃是八荒兵器譜上排得上號的神兵,為它所傷,即便是帝君天生恢復力異于常人,沒個幾月傷口也好不了。

    霏微剛把傷藥取出來,帝君便聽到了那急急奔來的腳步聲,凌亂倉促,像蘊藏了許多急迫,無盡擔憂。

    他攏起衣服轉身站起來,果然看到少女一身紅裙,正站在殿門口望著他。

    “過來。”他向她抬了抬手。

    她看到了已被雪白中衣掩住的傷,一步一步走過來,眼眶紅了,輕聲問:“怎么受傷了?”

    少女垂了眸,用力地斂著淚,卻抑不住眉骨眼梢的紅。是心疼他,心疼得要哭了。她真的很好懂。

    他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她:“放心,不是大傷。”

    她仍垂著眸,咬了咬唇:“轉過去,讓我看看。”

    霏微極有眼色地放下藥膏退了下去,還幫兩人帶好了殿門。關殿門時不意朝里覷了一眼,見帝君已被重新安置在玉凳之上。青年背對著殿門,未曾愈合的傷口將如雪中衣浸出了一點血漬。少女站在側旁,看不清表情,一雙素手攀在青年的肩脊處,正欲為他褪衣。霏微不敢多看,趕緊輕步離去。

    上衣被褪下,堆疊在腰腹之處,青年結實漂亮的脊背裸露在殿內明珠的柔潤熒光之中;那條猙獰的鞭傷也隨之顯露出來,從左肩直到右腰,貫穿整個背部,因愈合緩慢之故,清創之后,還能看見翻卷的新鮮血rou。

    帝君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大傷,加之已好了一半了,原本覺著既然她那樣堅持,那給她看看也沒有什么,不料在寬衣那一刻,卻聽到身后傳來明顯的倒吸氣的聲音。他方知她仍被嚇到了,本能地便要攏衣,口中也再次安撫她:“別怕,已經快痊愈了,并不疼。”

    她卻攔住了他欲穿衣的手,聲音很輕,帶著一點欲哭的低啞:“還沒有上藥。”

    他停住了:“不是被嚇到了嗎?”

    “沒有。”她悶悶地。

    她端起霏微留下的藥碗,開始為那傷口上藥。藥碗中有一支玉制的小匙和涂藥棒,原是上藥所用,她卻擔憂玉器太硬,弄痛他的傷口,權衡了一下,舍了玉器,用手指蘸了藥膏,極輕極柔地為他涂抹。

    他的身體繃緊了,她擔憂是不是手指也碰痛了他,動作放得更加輕柔;因格外輕緩之故,許久之后,才給整道傷痕敷好藥。

    傷口被白色的藥膏所覆蓋,像是一條溫潤的綢帶,滑落在了那一副結實的脊背之上。雖不再難看了,但一定仍是很痛,她想,否則在她為他上藥之時,明明她的動作已那樣輕緩,為何他的脊背上還是滲出了一層薄汗?一定是疼出來的。

    這么想著,她一只手便搭上了他的肩,很是疼惜地輕聲問他:“是不是還疼?”不待他回答,又道,“我給你吹吹。”說著微微俯身,另一只手貼住了傷痕附近的赤裸肌膚,雙唇湊上去,對著上好藥的傷口輕輕吹了吹。

    她感覺到那端坐的身體微微一顫。

    “還是疼嗎?”她心疼,但也想不出別的為他止疼的辦法,貼住他背部的右手無意識地下撫,嘴唇移到了下面一點的傷口,“那我再給你吹一吹。”

    就在那溫熱的氣息再次拂至帝君背部的傷口時,她放在帝君左肩上的那只手突然被握住了。還沒反應過來,手臂便被狠狠一拽,下一刻,她已半躺在了帝君的腿上,被他穩穩攬入了懷中。

    少女茫然抬頭,望著垂眸深深凝視著自己的青年。待他的右手掌著她的后腦迫使她迎向他時,她終于反應了過來:方才他的僵硬和戰栗,其實并非是因為疼痛。她的臉似經霜的楓葉,一下子變得緋紅:“我、我不是……”想要辯解方才她真的是在很認真地為他上藥,并沒有想要引誘他。可話未完全出口,他已經垂首吻住了她。

    很深的吻,吻了很久。

    放開她后,他閉著眼睛,額頭貼著她的額頭。在他的親吻之下,她的全身都熱了起來,頭腦也是一片昏沉,卻還記得為自己自辯,小聲道:“我沒有想要……”

    他不明顯地笑了一下,仍閉著眼睛:“嗯,不是你想要,是我想要。”

    他的回答使她感到害羞,輕輕咬了咬下唇,抬手欲搭上他的肩,圈住他的脖子。然當目光落在他玉雕似的肩脊處時,她驀地想起了他的傷,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不應讓傷患使力,立刻便要從他身上下去。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他睜開了眼,看了她一瞬,突然橫抱住她站起身來。她被嚇了一跳,本能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不過幾步。

    幾步后便是玉床。

    碧海蒼靈已入夜了,萬籟俱寂。寢殿內雖有明珠照亮,但盛放明珠的貝殼皆是半掩,遺漏出的光微而柔,并不那么亮,為殿中蒙上了一層幽昧的朦朧之色。

    少女被放在了一團松軟的云被之間,下一刻,青年便俯身壓了上去。她面紅如血,立刻猜到了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你的傷……”青年的額頭貼住了她,像是覺得這個時候了她還關心他的傷很是可愛,笑了一下:“沒事。”然后撫著她的嘴唇,在帳內朦朧的微光之中,重新吻了上去。

    霏微在寢殿外攔住了聽說帝君回來后興沖沖跑來見父君的白滾滾。

    霏微也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小滾滾解釋他此時不能進殿,不僅此時,或許今夜他都不宜進殿。正在絞盡腦汁之際,見滾滾一臉沉思:“父君是又在幫九九補課嗎?”

    霏微愣了一下:“補、補課?”

    滾滾點頭:“這種事,很尋常啦。好多時候晚上我去找九九,重霖哥哥都說父君在幫九九補課,我不能打擾。”無奈地嘆了口氣,“那九九的夫子真的很嚴厲的,她要是課業跟不上,的確是會被夫子重罰的,父君幫他補課很重要,我都明白的。”

    霏微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番話,只能機械點頭:“嗯,是,補課很重要。小主人明白就好。”

    滾滾嗯了一聲:“那我就不打擾父君和九九用功了。”說著懂事地走了。

    霏微心緒復雜地目送滾滾小小的背影消失在石廊之中,一時之間,感覺自己的良心微痛……

    天邊冰月正圓。

    今夜人月兩圓,明日將會是個好天。

    09

    鳳九醒來,卻發現自己并非睡在碧海蒼靈的歲寒殿里,而是躺在太晨宮的八葉殿中。她緩緩從床上坐起來,一眼便瞟到了近旁琴桌上放著的一套陶瓷小狐貍。那是大戰渺落后,她醒來時,帝君為討她歡心為她做的一套小狐貍。

    鳳九愣了一瞬。

    立刻便明白了,這是二十六萬年后的太晨宮。她回來了。

    祖媞神說機緣到了,她和滾滾自然會從洪荒回到現世。她揉著額角努力回憶了半晌,想起來前一刻她正同帝君待在壽華野的水沼澤學宮中……難不成……她揉著額角的手指頓了頓,難不成水沼澤學宮中那只以鳧麗之玉做成的置物匣,就是祖媞神口中的機緣?

    她盤腿坐在床沿又仔細地想了會兒,覺得多半如此了。

    帝君打算去水沼澤學宮,是在九重天另立后桭上神作為第三任神王的次月,說趁著后桭暫時沒有心力將學宮納為私物,他先去取樣東西。

    帝君平素不大提正事,但鳳九若問起,帝君也從不瞞她,她若理解不了,帝君還會耐心地同她解釋。霏微說,帝君其實是那種倘若覺得一個人不夠聰明,就懶得和她說話的類型,他伺候帝君十來萬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帝君對人這樣有耐心。

    老實的霏微說這話原本是為了使帝后高興,但他顯然沒意識到他把帝后給歸入了不聰明這個類型。帝后可能確實有點呆呆的,沒聽出來,所以也沒有怎么樣,但要命的是這話被路過的帝君給聽到了,帝君拿出了一本《跟折顏上神學習說話之道》,罰霏微抄了三十遍。《跟折顏上神學習說話之道》,是折顏上神第一次拜訪碧海蒼靈,被帝君噎得懷疑人生之后,送給帝君的一本書。可能折顏上神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書最后會是這個用途。

    因帝君什么都不瞞她,所以鳳九得知了帝君的欲取之物,乃是少綰遺留下來的一卷陣法圖。

    據帝君所言,眼下八荒中唯一能克制他的乾元陣的陣法,便是少綰私下所繪制的芥子須彌陣。關于此陣的存在,世間只有三人知曉,一個是他,一個是少綰本人,另一個是收藏了這卷陣法圖的墨淵上神。其實他此前漏給伏嬰的那卷陣法圖,也不是真的沒用,只要將其中暗藏的三十六處關竅一一修正了,便能真正克制住乾元陣。但比之少綰的芥子須彌陣,那卷圖還是有不及之處。芥子須彌陣,須彌納芥子,芥子納須彌,大中有小,小中有大,是個以少勝多以柔克剛之陣。要以少量兵力克制以絕對兵力作保的乾元大陣,世間唯有芥子須彌陣能夠做到。

    鳳九年紀雖小,但畢竟是青丘女君,也不是什么時候都呆呆的,想了一陣,就明白了。芥子須彌陣既是這個功用,帝君又打算拿到它,說明帝君此時就已有了重回九重天之心,而并非如史書所述,直到三千年后天地再亂,帝君不耐大戰又起,才決定再次出山,一統五族,重執權柄。

    史書還說了什么來著?哦,對了,史書記載,后桭上神執掌晝度樹權杖,成為第三任神王后,魔族、鬼族、妖族為乾元大陣所懾,盡皆賓服。四海之中,八荒之內,迎來了五族混戰以來最長的一個和平時期。三千年,四族生靈得以休養生息。然三千年后,魔族七君之一的紺之魔君竟設法成功破解了乾元陣。乾元陣被破,神族之軍再不是常勝不敗。紺之魔君隨之便撕毀了《章尾之盟》,聯合魔族七君,共同向神族宣戰。神魔之戰就此拉開序幕,八荒再次大亂。

    鳳九和霏微分享了這段歷史:“史書說帝君素來無意天下,然魔族撕毀盟約發動戰爭令八荒生靈受苦,后桭上神又無能無法收拾局面,帝君慈心,無法坐視八荒再次大亂,故此才再開碧海蒼靈,率座下七十二戰將,領百萬之軍,將兩族給一一修理了。”同時她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不過我覺得帝君似乎已預料到了天下必將再亂,早已決意了要參與此戰,并且已經開始為此戰做著準備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