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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步生蓮(出書版) 第31節(jié)

    他皺眉時想著的,是那個無助的夜里,那陰森的古墓之前,坐在他面前的這個眼眶微紅的女孩子,她是如何將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tuán)。是否就像他在她內(nèi)心四季里所看到的那樣,孤孤單單一個人蹲在飄雪的街上,緊緊抱住自己,想要自己給自己一點(diǎn)溫暖。那讓他心底發(fā)沉。

    此時這個封印解除了的成玉,才是真正的成玉,是剛剛長成便被折斷了翅膀的成玉。她身上壓著的是單憑那稚嫩雙肩決然無法承受的痛悔,她卻不知如何是好,就像剛破繭便折翼的蝶,被殘忍地定格在了那痛苦的蛻變途中。

    她無法重鉆進(jìn)繭中做回一只無憂無慮的蛹,卻也不能展開雙翅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蝶。她痛苦地靜止在了那里。

    在有些令人發(fā)慌的靜默中,成玉是先說話的那個人。

    她問連宋:“我是個壞人,是不是?”

    青年的手指撫上了她的肩膀,月光之下,那手指泛著瑩潤的光,比最好的羊脂玉還要通透光潔,他輕聲回她:“不是,他們在胡說。”

    “可……”她喃喃。

    連宋的手指點(diǎn)在她的肩側(cè):“將這些情緒和記憶再次封印進(jìn)你的身體里,你能再次無憂無慮,”成玉迷茫地抬頭看他,卻突然感到他靠近握住了她的手,聽到他低聲,“可阿玉,我還是想讓你繼續(xù)長大。”

    成玉感到那聲音擦過自己的耳郭,微微低沉,灌入她耳中,有些熟悉,但到底熟在哪兒,她一時也沒有抓住。便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第十六章

    眼見著白玉川旁三殿下攜著紅玉郡主憑空消失,國師在心底罵了聲娘。

    他很慶幸方才他扯塊布蒙住了季世子的眼睛,否則此時如何解釋兩個大活人在他眼前憑空就消失了?

    今夜唯一算得上好的一樁事是三殿下他此時消失,而他不知他去了何處。他琢磨這大約是三殿下示意他不用跟了。這倒霉的一夜終于熬到了盡頭。

    可國師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卻發(fā)現(xiàn)兩只玄蝶翩翩飛到了他眼前,繞著他先飛了個一字,再飛了個八字。

    國師愣了一陣,然后他覺得他偏頭痛要犯了。他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這樣見多識廣,不僅知道這兩只玄蝶乃是引魄蝶,來自冥司,還明白它們的效用。

    這蝶顯見得是連三留給他的。

    連三應(yīng)是帶著小郡主去了冥司,而給他留下兩只引魄蝶,自然是讓他把季明楓也帶著跟上他們。他想裝不知道都難。

    因方才他們蹲著的那棵櫸木離白玉川畔有些距離,故而郡主同三殿下說了什么國師并未聽清,因此他完全不能明白為何連三要帶一個凡人上冥司,還要讓他再帶上另一個凡人跟著。不過他也著實(shí)沒有精力去疑惑此事了,待會兒該如何向季世子解釋他們將冥司一日游這事兒,已經(jīng)要把他給逼死了。

    引魄蝶繞著他們二人飛了三圈。玄蝶已至,多思無用,最后要么是勾著他們的魂魄將他們硬帶往冥司,要么他們主動點(diǎn)跟上去,入冥司時還不至于魂魄和rou身分離。

    國師一邊木然地想為何我今夜要在這里受連三的罪,難道是因先帝死得早么,先帝你死得早啊,你死的時候怎么不把我也帶走呢,一邊拉住季世子的胳膊,用空著的那只手捏出個訣來,照著三殿下給他的臺本,帶著季世子隨玄蝶共赴冥司了。

    凡世有許多關(guān)乎冥司的傳說,多描述冥司幽在地底,人死后幽魂歸于冥司,便是歸于地底。

    但冥司并非在地底,而是獨(dú)立于神仙居住的四海八荒和凡人居住的十億凡世之外的混沌之中,由白冥主謝畫樓和黑冥主謝孤栦兩姐弟共同執(zhí)掌。

    自創(chuàng)世到如今,宇宙洪荒漫長的衍化過程中,被少綰送來凡世的凡人們早已改變了信仰,自然也已忘卻了冥司的真正由來和真正含義,就如同忘卻了他們自身來自哪里。

    國師算是凡人之中見多識廣之人了,關(guān)乎冥司,卻也只知道一個思不得泉,一個斷生門,一個惘然道,一個忘川,一個憶川,一個輪回臺,外加一個引魄蝶。一半是從他師父那兒聽來,一半是早年他同三殿下請教而來。

    國師站在思不得泉跟前發(fā)愣。思不得泉雖被稱做泉,實(shí)則是條長河。因此地既無日月又無星辰,故而很難辨別此河的流向,不知它究竟是從東到西還是自南往北。

    借著彌漫在空中的銀色星芒遠(yuǎn)望,僅能瞧見此河似從濃云中來,又流向濃云中去。

    國師恍然明白那濃云興許便叫做混沌。

    終于恢復(fù)自由身并摘掉了蒙眼布的季世子站在國師身旁,仰頭目視河畔足有百丈高的石碑,念出了上面刻著的三個大字:“思不得。”又環(huán)視了一遍四圍,蹙眉向國師道,“……這是何地?”

    國師頭一下子就大了。

    思不得泉乃是冥司第一道關(guān)口。過了思不得泉才能到達(dá)冥司的真正入口斷生門。

    國師小時候聽他師父講,冥司的冥主謝畫樓和謝孤栦兩姐弟,因常年幽在冥司沒什么事好做,就愛折騰凡人頓悟。思不得泉便是白冥主謝畫樓的得意之作。

    凡人死后,幽魂歸于冥司,首先要入思不得泉三思:思前塵,思此世,思來生;前塵有何意義,此世有何意義,來生又有何意義?這是助幽魂回溯一生、面對自我、拷問自我的一道關(guān)卡。

    有悟性的幽魂們在思不得泉中泡個幾日,便是前塵有再多癡怨糾葛,上岸也悟得差不多了。譬如一對癡情男女死前約定忘川河畔等三年,基本上先死的那一方入思不得泉泡一泡再爬出來,他就會立刻頓悟并先行毀約,根本支撐不到忘川。思不得泉就是如此令人發(fā)指,由此可見白冥主謝畫樓真是世間癡情兒女們的公敵。

    見國師長久不語,季世子再次詢問:“國師大人,這是何地?”

    國師沉默了片刻:“哦,是這樣的,這是你的夢境,你是在做夢,而我為何會出現(xiàn)在你夢中呢,我就是來隨便逛逛,”國師故作輕松地將四周望了一圈,干干一笑,“世子你這個夢有點(diǎn)玄幻嘛哈哈哈哈。”

    季世子也沉默了片刻:“國師大人,我并非三歲小兒,不會分不清自己是做夢還是清醒著。”他看向國師,“傳說之中,也有一個地方叫做思不得,是地府的入口,人死后鬼魂皆歸于地府,歸于思不得。”

    國師的笑僵住了:“……季世子真是博聞廣識,”認(rèn)識到誆騙季世子有多難,國師選擇了自暴自棄,坦然道,“此處的確是你想的那個地方,不過地府一詞乃是凡人的說法,世間并無地府,世間有的是冥司;鬼魂也是凡人的說法,冥司中有的并非鬼魂,而是幽魂。”

    季世子顯然不太能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shí),平靜的表情中出現(xiàn)了裂痕:“……你居然把我?guī)У搅诉@種地方。”

    國師眼明手快扶了季世子一把。

    季世子反應(yīng)過來后沒有拔劍而出砍死將他帶來這里的自己,這還是大大超過了國師的預(yù)期,不由得便對季世子和藹了一些,安慰他道:“世子不必?fù)?dān)心,你我并非幽魂,此時仍是rou身凡胎,只是有些事,需你我來此走一趟罷了。”

    這當(dāng)然不能安慰到季世子,但好歹轉(zhuǎn)移了世子的注意力,他凝眉道:“你是說阿玉她在此處?”

    國師對季世子的敏銳感到詫異,但也不是佩服的時刻,他看了眼對岸,表達(dá)了自己的愁思:“他們沒等我們便過了思不得泉,現(xiàn)在想是已在斷生門了。可沒有我關(guān)門師兄的幫忙……”國師捂著額頭,“哦,我的關(guān)門師兄就是大將軍,這也是為何他能帶著紅玉郡主闖冥司的緣故了。”

    能編到這個程度國師已經(jīng)拼盡全力,但他突然想起來凡人眼中連三其實(shí)比他要小上許多……他靜了一靜,嘗試著修正:“對了,我們師門收弟子是看根骨,誰根骨最好誰就做師兄,大將軍根骨太好了,因此雖入門最晚,卻做了我們大師兄。”

    國師瞄了季世子一眼,見季世子并無懷疑,他松了口氣:“沒有大將軍的幫忙,我也不知如何過思不得泉,你看這泉上無橋,河中無舟,鳧水過去那也是行不通的,思不得泉的水我們碰不得,我覺得……”國師頓住了。

    在“我覺得”三個字之后,國師眼見得滾滾思不得泉頃刻封凍,凍結(jié)的碧藍(lán)河水似一塊巨大的寶石鑲嵌于長河之中,在懸空的星芒映照之下,發(fā)出深幽的冷光。冰面下許多銀色的影子亦被凍結(jié)了,那是正在渡河的幽魂。

    水神掌天下河川。能瞬間封凍冥司河川,十有八九是水神所為。便是三殿下沒有候著他們,也必定是在河畔留下了什么印訣以助他們此時渡河。無論何時,見到連三所施之法,都能令國師感到驚異。這便是天神。

    國師目視著封凍的美麗河流,愣了片刻,給方才那篇話做了收尾:“我覺得……我們可以直接走過去。”

    過了思不得泉,便是斷生門。斷生門比思不得泉在凡間要有名些,凡人不知有思不得泉,但大多都在傳說中聽過地府有個斷生門,由一頭叫做土伯的巨獸守衛(wèi)。

    傳說中土伯頭生銳角,虎首參目,身若巨牛,形容可怖,據(jù)守著斷生門,只放行被輪回之鑰牽引至冥司的幽魂。

    季世子望著面前洞開的古樸門扉。

    那是座極高大的石門,門楣亦是石制,上刻斷生門三個大字。赭色的刻字,字跡開闊風(fēng)流,左側(cè)搭了個血紅的落款:謝畫樓書。

    已接受現(xiàn)實(shí)并冷靜下來的季世子看了兩眼刻字,又看了一眼臥倒在石門前氣息奄奄的銳角巨獸,蹙眉半晌,劍柄指向趴在地上哼哼著爬不起來的土伯:“這是大將軍的手筆?”

    國師也看著巨獸,他內(nèi)心覺得這必定是連三的手筆了,可就算他解釋那是他的關(guān)門師兄,一個未得正果的凡人,為何能將冥司靈獸傷到如此境地,這說不通的。國師感到了一陣熟悉的偏頭痛,他沉默了半晌:“怎么可能,”他說,“一定是有別人也來闖冥司了,也不知是敵是友小郡主她會不會有什么事,我們……”

    這一招果然有用,季世子一聽成玉或有危險,立刻飛身掠入了斷生門,匆匆步入惘然道中。

    國師遙望季世子的背影,突然想起來,惘然道里有冥獸哇。壞了。

    土伯身上的血跡還熱乎著,說明連三剛?cè)脬坏啦痪茫邪司胚€未將傳說中比土伯更為兇殘的五大冥獸解決干凈。季世子貿(mào)然入內(nèi),他一介rou體凡胎,要是遇上除了有功德的幽魂不吃以外什么都吃的冥獸,毫無疑問這是一道送命題了。

    國師的頭皮瞬間就麻了,什么也來不及想,急匆匆跟了上去。

    惘然道雖被稱作一條廊道,卻并不像一條廊道,內(nèi)里闊大無比,紫晶為地玄晶為壁,極高的挑梁上鑲嵌了無數(shù)明珠。

    大約因空間高闊之故,雖有明珠照亮廊道,人在其中,視物卻仍舊朦朧。

    踏入其間,國師的臉色忽地變白。他眼前無形無影,也絲毫未感到什么危險相侵,卻在他掉以輕心的一刻,有一只無形的利爪狠狠地刺進(jìn)了他的左臂。劇痛襲來,國師本能地拔劍抵抗,然劍光凌冽處所刺皆是虛無。

    無形無影,卻能傷人,是冥獸。

    國師正要棄劍捏訣,有白色身影似疾風(fēng)掠過他身側(cè)。黑色的鐵扇點(diǎn)在他的肩側(cè)將他往后一帶,國師眼前恍惚了一下,近處忽有猛禽哀嘯一聲,一縷黑煙自他左臂處脫逃,凝出一只黑鳥的影子來,那黑影很快地在急逃之中消散。是五大冥獸之一的玄鳥。

    “看著她。”微涼聲音自他身畔掠過,國師感到利爪刺骨的疼痛倏然消失,懷中則猛地一沉,是三殿下將郡主推到了他懷里。

    國師只來得及開口喚出“將軍”二字,便見一道水晶屏障忽地伸展在他身前數(shù)丈遠(yuǎn)之處,瞬間鋪滿了從廊頂?shù)降孛娴恼麄€空間。他眼角覷到不遠(yuǎn)處持劍跪地的季世子,他似乎也受了傷。乍起的水晶屏障將他們隔離在了危險之外,而方才救了他一命的三殿下身姿如風(fēng),在小郡主伸手想拉住他衣袖的前一瞬,已急掠至了屏障之后,轉(zhuǎn)瞬便消失在了廊道深處。

    雖然三殿下將郡主推到了他懷中,但國師善解人意,明白連三絕不是讓他懷抱住郡主的意思。國師伸出右臂來虛虛扶住成玉。

    這是自成玉成年后國師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她,因想著她一個凡人小姑娘,初入冥司,方才又跟著連三同那些冥獸打斗,定然被嚇壞了,正想著安慰一二,沒料到她突然甩開了他的手,急向連三消失的方向奔去。

    國師有一瞬沒反應(yīng)過來,然畢竟道術(shù)高超,身體先行地亦緊跟了過去。

    成玉跑到了屏障跟前,沒有如國師所料般關(guān)心則亂地亂敲亂捶,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微微抿著唇,注目著廊道盡頭。站了會兒,許是發(fā)現(xiàn)并無可能看清盡頭處連三和冥獸的打斗場,她抬起雙手來按壓住了透明的障壁,微微偏了頭,做出了個側(cè)耳傾聽的姿勢。

    國師感到好奇,他停住了腳步。季世子趕在了他前頭,幾步行到成玉身前,不由分說便要將她拉離屏障:“此處危險,別靠得這樣近!”

    在季世子的手伸過去之時,成玉快速地后退了兩步,依舊貼著那厚實(shí)的水晶屏障。看清季世子后她愣了愣,然后比出了個噤聲的手勢,貼著屏障輕聲:“不要說話。”

    國師想了想,也走近了屏障,學(xué)著郡主的姿勢貼住了障壁,隱隱聽得遠(yuǎn)處傳來打斗之聲,他就明白了她在做什么。果然聽她低聲解釋:“我只是想知道連三哥哥他是否安全。”

    季世子面色不大好看,僵持片刻后讓步道:“那我在這里保護(hù)你。”

    成玉沒有回話,她有些奇怪地看了季世子一眼,就像難以理解季世子為何會關(guān)心她似的。

    國師對他二人之間的機(jī)鋒并無興趣,他看著一心一意擔(dān)憂著連三的成玉,在心里冷漠地想,與其擔(dān)心三殿下的安全,我們不如擔(dān)心擔(dān)心那些冥獸的安全。

    方才國師雖只同連三擦肩,然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三殿下同冥獸打斗時依然只用了他那把二十七骨鐵扇。那把以寒鐵為扇骨、鮫綃為扇面的鐵扇的確也是一柄難得的法器,但那并不是連三的慣用神兵。可見他根本沒有認(rèn)真打,還在逗著那些冥獸玩兒。

    廊道深處突然傳出猛獸的哀號,該是三殿下占了上風(fēng),國師注意到郡主緊繃的神色頓時舒緩了許多。

    既然局勢穩(wěn)定了,國師覺得,他們站在這里,也沒有什么別的事好干,大家不如聊一聊天。他趁機(jī)同郡主攀談起來,兩人一問一答。

    “不知將軍帶郡主來此,可曾告訴郡主此是何地?”

    “……此處不是冥司么?”

    “那將軍可曾同郡主說起,他為何能帶郡主來冥司?”

    “……那不是因?yàn)檫B三哥哥他是國師大人你的同門師弟么?”

    國師萬萬沒想到在這件事的編排上他竟然和三殿下心有靈犀了,一時無話可說。但他最想問的并不是這兩個問題,他最想問的是:“那將軍為何要帶郡主來冥司,郡主知道么?”

    成玉這下子沒有立刻回答他了。她突然看了季明楓一眼,季世子抬起了頭,她立刻低垂了眼睫,許久,她低聲道:“他說,他帶我來見蜻蛉。”

    國師不知蜻蛉是誰,這個答案令他一頭霧水,卻見季明楓驀地僵住了。

    國師道:“蜻蛉是……”

    便見季明楓僵硬道:“我不知道蜻蛉的死讓你……”

    然后國師看到郡主眼中又出現(xiàn)了那種奇怪的神色,她像是難以理解季世子的回答似的微微蹙了眉:“世子怎么會不知道呢?因?yàn)椋彼p聲,“是季世子告訴我,蜻蛉是因我而死,是我的頑劣和無知害死了她,我是個錯一百次也不知道悔改的人。”她的眼眶驀地有些紅,“我知道我要永遠(yuǎn)背負(fù)這罪,我沒有忘記那天,你和孟珍,你們告訴我,我必須要永遠(yuǎn)背負(fù)這罪。”

    季明楓怔住了,臉色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得慘白,他似要再說些什么,卻在此時,水晶屏障突然被大力撞擊了一下。

    國師剛來得及握住成玉的手臂,已有黑色的煙霧撞出屏障,將他和成玉一同席卷其中。國師趕緊以印御劍,刺入煙霧中,聽得那冥獸嗚咽了一聲,可惜并沒有傷到要害之處。

    半化出實(shí)體的冥獸將他狠狠摜在地上,是只玄狐。他雖被放開了,成玉卻仍被那玄狐蓬松的尾巴纏住,劫在半空之中。國師立刻以指血捏出印訣,但落印的速度總差著那靈巧的畜生一截,季明楓的長劍在凡人中已算極快了,可劍到之處,卻半分也未傷到那狡猾敏捷的靈獸。

    這玄狐竟能沖出連三的結(jié)界,也可見出有多么兇殘了,國師思忖連三應(yīng)是被另外四頭冥獸纏在了廊道盡頭,故而此時無暇來救他們一救,一顆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口。

    那冥獸似乎也察覺到此時自己居了上風(fēng),不禁得意地化出了人形,在半空布出一道屏障來。在那有些模糊的屏障之后,他一條尾巴仍纏得成玉無法動彈,留著極長指甲的指尖卻撫上了成玉的臉頰,文縐縐地嬉笑:“占不著那位神君的便宜,這么個小美人的便宜,小可卻是占定了!”

    成玉很害怕,但她沒有叫出聲,只屏住呼吸用力將頭往后仰,想躲開那化形后依然黝黑的男子越靠越近的一張臉。便聽那男子逗弄似地同她低語:“小美人,不要躲嘛。”她隱約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能奮力掙扎,可她rou體凡胎,如何掙扎得過。便在恐懼地緊閉上雙眼之時,聽到極熟悉的聲音響在他們身后:“找死。”那聲音含著怒意。

    她猛地睜眼,只看到近在咫尺的玄狐那扭曲的面孔。一柄長槍自他左胸貫過,既而一挑,被逼回原形的玄狐再次被扔進(jìn)了水晶屏障結(jié)成的結(jié)界之中,且那屏障在頃刻之間足加厚了三層。

    連三沉著一張臉摟住了失去狐尾纏縛,立刻就要自半空墜落的成玉。不過那擁抱只在一瞬之間,成玉甚至來不及回神,待國師飛身而上接住她時,連三已經(jīng)放開了她。

    可她幾乎是本能地追隨他,未及思考右手已伸了出去,想要握住連三的手,但只觸到了他的手指。即便是他手指的一點(diǎn)點(diǎn)微溫,也令驚懼之后的她感到無比留戀,可極短的一個觸碰,兩人的手指便相錯而過。她試著想要再次抓住他的手指,卻什么都沒有抓到。她幾乎感到委屈了,卻在下一刻發(fā)現(xiàn)連三的手竟回握了上來,他緊緊地握了她一下然后放開,“乖。”他說。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一個剎那之間。直到目送連三重新折回屏障中,成玉都還有點(diǎn)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