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猶剪燈花弄(16)
“mama!” 濃煙滾滾夾雜小人兒甜脆脆呼喊。 滿面黑灰的男人抱著蘇北北,從猩紅火光中沖出。 蘇曼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風子,風子……我以為你又丟下我走了……”她情不自禁撲進男人懷抱,雙手緊摟他腰,深怕他會不見。 她抬頭仔細審視男人的臉,又側過頭去瞧蘇北北,似完全忘記周遭眾人存在,心里眼里都只有他們兩個。 “少帥,小小姐救出來了,她沒有事。”沉澤言朝跪倒在地的赫連澈興奮道,“拆彈師說炸彈拆下來了,只是柜臺角落還藏著一枚,來不及拆,只得當場引爆……” 赫連澈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是不可思議抬起眸,望著蘇曼卿緊擁凌子風哭得淚涕連連,男人也神情動容,伸出右手想攬住她腰,卻終是遲疑無力地垂下手臂,任由她環著自己哭泣。 “爸爸……” 蘇北北發現不遠處的男人,忙從凌子風懷里掙脫,噠噠噠朝赫連澈奔來。 小人兒抹著眼角直哭,“爸爸,北北好害怕。” “乖,沒事了,爸爸在這里。” 他將她緊緊貼在懷中,然而視線卻久久望著那對人影,心如刀攪。 云物凄清,殘星幾點。 凌子風隨手走進一家閃爍霓虹招牌的酒吧,酒保遞來杯亞歷山大。 望著淺咖色的雞尾酒,他想起帶她第一次來酒吧約會,給她點的便是此款,加了鮮奶油的白可可利口酒,嘗起來香甜醇厚,很適宜女子喝。果然,她低眸嬌羞飲了口,滿臉驚喜,還遞過來硬要讓他也試試。 “我是你的什么?”旁邊桌位穿湖綠倒大袖旗袍的少女,一本正經朝少年發問。 少年笑得青澀,“你呀,是我胸膛永不停跳的心臟。” “俗氣!”少女鼓著腮開始咯咯地笑。 凌子風聽著,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淡笑,眸間濕潤。 紫丁香盛開的夜,他和她躺在床上。 她將腦袋深埋他胸膛,輕柔蓬松的發絲如水披瀉下來。 她含笑問他,“凌子風,我是你的什么?” “你是我的腳踝。” 話音落地,誰料她卻氣極,陡然從他身上爬起,雪白面腮揚起薄怒,兩丸秋水眸子憤憤瞪著他。 他笑著將她腦袋重新撳回自己胸膛,掌心攀上她的纖腰。 “凌子風,我不是你的朱砂痣,不是你的白月光,居然只是一個腳踝。你分明是欺負我!”她委屈得嗓子都哽咽起來。 “這是我在德國時,聽老機械師講的希臘故事。” 男人捧過她小臉,深深印上一吻。 “據說海洋女神很愛他的兒子阿喀琉斯,希冀他長大后能成為無堅不摧的大英雄,便將他身體丟入冥河浸泡,以求刀槍不入,諸神難侵。小阿喀琉斯長大后,參加特洛伊戰爭,百戰不殆,成為了希臘第一勇士。太陽神厭惡他,便偷偷將他死xue告訴特洛伊王子,說當年他母親是提著他腳踝浸入冥河當中,因此腳踝就是他的死xue。最后阿喀琉斯慘死于特洛伊王子箭下,只因那支暗箭射中了他的腳踝。” 老機械師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為了告誡他們,再先進精密的飛機,再完善的起飛檢查都存有未可料及的死xue。 航行萬里高空,駕駛戰機,能信任的永遠只有自己,坐在駕駛艙時,必須打起百分百精神,方能避免被王子暗箭射中。 他起初對這番話嗤之以鼻,少年意氣的睥睨天下,世間萬物,茫茫宇宙,都不覺會有自己的任何牽掛與死xue。 直至他遇見了蘇曼卿。 這個在飛行俱樂部令他一見傾心的女人。 在大家哄笑打賭誰輸了就上去強吻她時,他第一次不想贏,只想輸。 然而如若對象是她,輸一生一世又何妨。 他記得向她求婚時,自己渾身肌rou都不可控制地緊張顫抖,比初次航飛還要劇烈數倍。 他記得紅簾垂珠箔的洞房夜,當他進入她身體頂禮膜拜時,他竟無比感恩過去的自己,保有了男子貞cao,干凈得沒有玷污她。 他記得她生育天天時,她的痛苦與無助,那一刻他只恨自己不能替她來受。 他記得那抹靜靜佇立在空港的纖細身影,她抱著天天為他流淚。 戰機墜毀,她成為他在冰冷大海里唯一支撐活下去的信念。 異國他鄉,當他無數次抬眸望見月光,便會想起她的淚,紅黃的,濕暈的,一滴滴分明凄愴的淚。 然而當他歷經荊棘回國,她卻與他最好的兄弟孕育了女兒,重新組建家庭。 她明明白白告訴他,自己愛上了赫連澈。 她說得這般清楚,那么他除了祝福還可以做什么? 他永遠尊重她的一切決定,只要是她想做的。 她需要時,他愿意做她溫暖而安穩的港灣。當她不再留戀時,他會收回注視她的目光,同她保持距離,不再為她添煩擾,只珍藏在心,默默懷念。 吱吱呀呀的拔步床上,他望著身下與自己四目相對淚光瀅瀅的少女,伏她耳畔,一字一字頓道,“小曼曼,你是我的死xue,我的腳踝,我的盔甲,亦是我的軟肋。所以,請為了我好好照顧自己。” 月色冷凝,出了酒吧,路邊有提著花籃賣紅玫瑰的小女孩。 他掏錢買下她整籃玫瑰花。 溫溫濕濕的夜風,從江上吹來,寂寥拂動男人挺括的襯衫衣角。 他只靜靜站在那里眺望江景。 靴聲橐橐,漸漸逼近。 他抿口酒罐里的伏特加,淡定言,“上次,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穿軍裝的男人停住腳步,順他視線望去,只見江面風平浪靜。 “親愛的王牌飛行員,我不能再為了你逗留北平。”男人蠱惑加碼,“但是只要你答允我,同我一起回國加入我們的聯隊。我擔保你可以順利帶走你的兒子,你的妻子,全家團圓。一切都將由我向你的元首進行交涉。” 凌子風沒有答話,只是拿起酒罐,仰脖,一飲而盡。 “我在北平聽說了你們的故事,你很愛她不是么?你們中國糟粕荒誕雖多,但有句話我深表認同,那便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情人應當在一起。我的王牌,你說呢?” 聞言,凌子風將空了的酒罐朝江面奮力擲出,霎時砸起圈圈漣漪。 他cao著純熟的德語,又一次冷聲拒絕他,“我不想再參加任何戰爭。如果你的元首不放心,不甘心,大可以來取我的性命。但現在,請你立刻離開北平,滾出我的國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