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損釵頭鳳(13)
屋子里大燈都閉著,只開了床邊一盞描鈴蘭花玻璃燈,蓋著冰藍結穗的小細紗罩子,清光幽幽。 赫連澈躺在曼卿身旁,左手支撐下頦,右手食指卷起她發絲,纏住,松開,再纏住,再松開…… 玩著,玩著,唇角又勾起淡笑。 只見她側著身,粉頸纖細,玉膚瓷白,睡夢中,眉毛亦微微蹙起,烏發漫卷,浮云拱月襯著巴掌大素凈小臉,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夠。 他都懷疑這女人是不是有妖法,縱然睡著,亦能輕易將他魂魄勾了去。 門口傳來極輕敲門聲,男人皺眉,瞧了眼床上躺著的小女人,見她沒有被吵醒,方下床,趿著棉布拖鞋去開門。 原是女傭來送皂粉,她望著面前赤裸上身,露出結實肌rou的男人,臉紅道,“少帥,如若有東西要洗,可以交付給我們。” 他微抬下頷,冷漠拒絕。 盥洗室,細小冰涼水流從金屬管子涓涓流出。 他低頭,認認真真給女人搓洗旗袍和內衣,綢料柔軟的觸感從手心滑過。 這還是他第一次為女人洗衣服,竟破天荒感覺很不錯。 之后的日子,他幾乎忙得腳不沾地,全程都在梁城司令部度過,但每天晚上哪怕議事再晚,都會回府,仿佛只有瞧上她一眼,今天才算過去,胸膛里這顆心方墜墜落進肚子。 曼卿開始胸悶嘔吐,吃得越來越少。 她見鳳穿牡丹雕花落衣鏡中的自己,四肢依舊苗條,只是小腹微微隆起,皮膚也愈加白皙光滑。 從前聽姨媽說,如果懷的是女孩,孕婦皮膚就會變好。 她猜想,這胎應該是女兒吧。 風子要是知道他們有了女兒,還不知會開心成什么樣。 離開梁城前一天,赫連澈特地抽出整日的時間,不顧她拒絕與否,強硬帶她去郊外游玩。 濁云灰黃,平原無垠。他們剛下車,侍從官便領著穿大襟深灰彎毛旗服的把式過來。 把式拎著架子,細長金鏈條鎖著一只蒼勁座山雕,兩羽翅膀烏黑發光。 他伸手將座山雕戴著的紅皮小帽取下,露出精禿禿頭頸,面容倒是訓得斯文,不過眼神依舊寒光四射。 “訓了二叁百雛鷹,這只是唯一熬下來的。少帥看可還滿意,若是瞧不上,我兄弟那里還有兩只細熊和燕松,都是個頂個的出挑。” 玩鷹原是八旗子弟的愛好,隨著清廷破敗,這些子弟流離失所,不少淪為權貴玩物,有一技之長的倒還可為主人養魚訓鷹。 赫連澈年少時在北平,同那些八旗子弟很是廝混過一段時間,坊曲游手,調鷹縱犬,都是熟稔慣的。 錦繡繁華堆起來的哥兒,什么不會玩,什么玩不好。 “松開它。”男人沉聲。 把式聽令,將座山雕鎖鏈解開,只見它振著翅膀,倏一下飛到男人右肩。 侍從官見狀,忙狗顛兒似的上前諂媚,“這頑意兒向來只聽訓鷹人的話,現在卻對少帥如此親昵,可見縱是畜生,也分得清什么是真正的王者。” 話音落地,一群人跟著贊美附和。 赫連澈選完鷹,便又有無數把式左手搭著自家訓的蒼鷹、黃鷹、鷂鷹等給其他長官挑選。 一時人頭攢動,歡笑晏晏。 赫連澈褪下墨綠軍裝,白襯衫裹著精壯身軀,右臂立著那只座山雕,威風凜凜。 他朝站在車旁的女人道,“曼曼,我給你捕只兔子,過會烤兔腿給你吃。” 蘇曼卿郁郁寡歡,纖纖指尖扣著汽車外殼,只是冷睇他一眼,遂后飛快低眸,什么話都不愿說。 郊野蒼茫,一望無際。 有野兔從田間竄出,男人直飛追上前,扯帽放鷹,一整套動作行云流水,非常的利落好看。 半空中,座山雕兩翅伸展成線,倏得,兩爪朝下兇猛一扣,那只獵物便已然昏迷。 他將那只鮮血淋漓的兔子捧到蘇曼卿面前,像稚童討要獎賞似說,“曼曼,你看我獵到了第一只兔子。” 高大英挺身姿巴巴立在寒風中,就等著她開口夸他。 曼卿側眸去瞧男人手里抓著的野兔,肚子凸隆,胸腹毛發幾近全無。她知道只有懷孕的母兔,才會用嘴拔掉自己毛發,給即將出生的小兔寶寶做窩。 她咬著唇,哀怨說,“這只兔子懷孕了。” 赫連澈怔愣,心想,這兔子懷不懷孕同他有什么關系?為什么這女人還不夸自己? 他可是捕到了今日的第一只兔子。 第一只誒。 “你連懷孕的兔子都不愿意放過么?”曼卿沒等他開口,直接從他手上奪過小兔子,摸了摸它腦袋,似是安撫。 暖雪迅速取來帕子和創傷膏,主仆倆便站在那兒,細心為兔子包扎傷口。 母兔睜開疲憊雙眼,朝他們“格嗤格嗤”叫著,似乎在表示著感激。 “沒事的,你和寶寶都會沒事的,不會再有壞人抓你了。”曼卿哄著兔子,小聲說。 然而即使說得再小聲,也清清楚楚傳進他耳朵。 赫連澈臉色驟然如雷霆滾過,又舍不得朝她發脾氣,只是呆站在那里,獨自生悶氣。 過一會兒,見她還不愿搭理自己,更是如同做錯事的孩子般,手足無措,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霞光四傾,天畔金芒淹沒團團厚重云翳。 其他軍官笑逐顏開歸來,皆手提幾只獵物,收獲頗豐。厲害的,如楊安興,腹部纏了累累一圈野兔,黃的,白的,灰的……應接不暇。 楊安興見赫連澈兩手空空,只是黑著臉陪在蘇曼卿身旁,不由驚訝問,“少帥,您的獵物呢?” 他記得少帥向來是玩鷹好手,怎么會連半只兔子都抓不到。 赫連澈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只是悄悄伸手,勾起小女人如玉冰涼的手指,攥在掌心焐熱。 算了,只要她喜歡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