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損釵頭鳳(3)
見曼卿愿意喝藥吃飯,傷勢逐漸康愈,精神也大安起來。 陳朗目的達到,遂準備動身離開宛城,臨行前囑咐自家妹子不要胡思亂想,只安心做她少帥夫人便可,說完,便拉著半車廂金寶古玩,頭也不回走了。 赫連澈恐其他人照顧不周,見蘇曼卿從前在椒縣同一小丫鬟相處還不錯,便特命侍從官派車將她接來。 時間恍惚,轉眼到了隆冬時節,冷風整日間嗚嗚亂吹,宛城又向來多雪,因此地上直壓了二叁尺深積雪,莫說開汽車,就連走路都萬分不便。 赫連澈進來時,只見女人坐在床上,纖細身體胡亂套了件月白長袖襯裙,青絲松挽,歪靠在一靛藍灑花軟緞枕,模樣十足惹人憐愛。小丫鬟半坐床沿,手捧一碗瑩黃小米粥,尖著嘴吹涼。 主仆倆見這個點兒赫連澈居然來了,不免有些詫異,曼卿什么話都沒說,倒是暖雪立刻起身,向男人問了聲好,雙手接過軍裝外套,走至門口,將外套掛在柚木衣帽架。 待她回去想接著伺候曼卿用餐時,卻見男人早已端起瓷碗,眸間柔情萬種,正一勺一勺將米粥,喂進女人嘴里。 青花礬紅描金小碟盛著佐粥清菜,赫連澈低頭望去,乃是一碟子松豆腐,一碟子云腿拌薺菜,一碟子腌蛇蛋,一碟子金針脆絲,皆不過略動幾分。 他夾了些薺菜,混著粥喂她,只粗喂幾口,女人便搖頭,輕聲說吃飽了,他也不惱,就著那瓷勺將余下半碗吃盡,抬頭笑道,“曼曼,你這里的粥真好喝。” 暖雪立在一旁,見少帥吃得香甜,忙要伸手替他再盛一碗。他卻擺手拒絕,不是這粥滋味好,是他愛吃這女人剩下的。 “醫生說了,再過一星期便可出院。”他摸摸曼卿頭發安撫,想必住這么久醫院,早就膩煩了。 曼卿沒接話,床頭柜左右堆著新舊幾十本音樂雜志,這便隨手揀起一本翻著。 暖雪眼瞧他們許有私房話要談,立刻輕手輕腳打開房門,靜靜退了出去。 “等什么時候雪化了,帶你去賞梅花可好?” 雖說白雪紅梅才算得上雅致,可下雪寒氣重,他可舍不得她在外凍著。 男人一面說著,一面將她摟進懷里,眸光不由朝她看的音樂雜志望去,這頁乃是介紹一架德國產,用紫檀象牙作琴鍵的叁角鋼琴,右下還被她折了角。 她仍是不理,合上雜志,便想倒頭睡覺,卻冷不防被男人按住肩,往她左臉蛋輕啄一口,喉嚨沙啞,“曼曼,你身上好香。”又道,“明日讓乳娘將天天帶來陪你玩,好不好?” 曼卿因這話,不由停住掙扎,任由男人按在懷里撕咬親吻。 男人薄唇含住她舌尖,慢慢纏綿吸吮,喘息一聲比一聲粗重,下腹那物也愈來愈硬實,曼卿知他情動,臉一紅,趕忙伸手推他。 赫連澈這才回過神,努力壓抑住下腹灼灼欲念,緊抱女人平復呼吸。 “叔父小嬸都想見你,待你病好,陪我回趟梁城。曼曼,你也該隨我拜祭下父母了。” 曼卿眸光微黯,落在床頭那張大公報,上面用整版刊登赫連澈婚訊,并附上兩張結婚證書,其中證婚人,主婚人皆是宛城最有頭有臉的人物。 至于女方簽字,表哥陳朗托詞她病中,遂代她簽了字。 消息一出,人人夸贊少帥赫連澈宅心仁厚,菩薩心腸,哪怕女友病中,亦不嫌棄,仍迎娶過門。 至此,她同赫連澈,哪怕她再多不愿,卻已然是合法夫妻,以后榮辱禍福共栓一體。 見女人發愣,赫連澈以為她是害怕見家長,揉了揉她發,“我小嬸雖是富家千金,卻很好相處,從小讀的洋書,人又開明,肯定不會嫌棄你的出生和二婚經歷。至于我叔父,向來不會搭理這些小事。曼曼,你放心,只要我認準了你,他們也不好說什么,哪怕說了什么,我也不會去聽。” 曼卿思忖片刻,略帶乞求,“天天一個人在宛城,我不放心,能不能帶他一起去?” 赫連澈正欲回話,門口傳來砰砰兩記敲門聲,士兵推門喊報告,說是秘書部急電,請少帥速回。 “只偷溜出來半會兒,就被發現了,倘或被華陽他們知道,非來拿我不可。” 男人微笑,走至門口,取下軍外套穿上,一雙眼眶紅絲微凝。 曼卿抿唇,“你一夜沒睡?” “開了一宿會,上午又批了許多文件,午飯也顧不上吃,只一心掛念你,所以偷偷開車來的。想著能多陪你會,誰知路上積雪多,平白耽誤不少功夫。” 他回得真誠,眸光還是緊緊追隨面前女人,爭分奪秒,仿佛多看上兩眼也是好的。 曼卿聞言,微側過身,在床頭鐵皮洋罐子翻出兩小塊夾心面包,用印有薔薇花紋的白箋紙裹了,遞到男人手心,細聲細語又說了一遍,“我舍不下天天,就讓他跟我們一道去吧。” 赫連澈也不知是不是沒聽見,只是站起身,彎腰,在她左右臉龐反復啵了幾下,一推門走了。 第二天傍晚,曼卿正和暖雪,拿著幾只毛絨玩偶,哄天天,教他喊mama。 母子倆正玩得開心,赫連澈驟然進房,只說要同曼卿議事,便讓乳娘將天天抱走。 “曼曼,因你許久沒去上課,音樂學院不少老師同學都在抱怨,院長沒法子,只得注銷了你的學籍。” 聞言,蘇曼卿猛然睜大雙眸,她好不容易考進音樂學院,眼看畢業在即,可是…… 赫連澈竭力不去看她小臉,淡道,“你知道的,每個學院都有自己的規章制度。我不方便過問太多。” 其實這乃是他授意院長如此行事,畢竟有了宛城音樂學院的燙金學歷,在全國找份同音樂相關的工作,簡直易如反掌。 他害怕小女人有了學歷,便會整天謀劃如何飛離自己身邊,倒不如徹底剪斷她雙翼,方能安心留下,陪伴他左右。 曼卿斂住所有悲戚神色,只小聲說了叁個字,“知道了。” “夫人,我姓陳。” 一位約莫二十多歲的女人上前,朝曼卿道,“我之前在紐約修讀教育學,今后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少爺,敬請夫人放心。” 曼卿聽得一愣一愣,忙問,“什么意思?” 原來是赫連澈打算讓人帶天天去葛州的寄宿學堂,以后在那里讀書生活。 曼卿急得抓住男人手,“天天還這么小,他不能離開我。自從上次他大病一場,身子就很弱了。赫連澈,你別讓他離開我。” “慈母多敗兒。這都是為了他好,叁歲定老,能不能成氣候,也就看這幾年。從小叔父把我丟去北大營歷練,你看,我不照樣健康平安長大?你乖了,我這樣做,也是希冀他能成為一塊好鋼,以后能接手我們赫連家基業。” 曼卿拼命搖頭,就差給他跪下,“不要,我不能沒有天天,赫連澈,當我求你了,就讓天天留在我身邊。我會好好教育他,不讓他去煩你的。” 她都為了保護哥哥嫂嫂,保護未出生的小侄子,認命嫁給他了,為什么還要將天天從她身邊奪走。 赫連澈不理,翹起兩條長腿,端起杯碟,閑適吃咖啡,倒是那位陳小姐忙上前,堆笑勸慰。 “請夫人放心。其實早在古希臘,斯巴達訓練戰士就是從出生起便離開父母,交給國家統一撫養。這個法子是得到歷史驗證的,您大可以安心,再說又不是從此不再相見,逢年過節,我都會帶小少爺回宛城,讓少帥和您一家共享天倫之樂。” 曼卿見無論怎樣乞求都不起作用,只得靜坐床上抹淚,直至又把眼淚哭干。 這日雪后初晴,金燦暖陽難得從厚重云層迸射投落,不少病人都起了興致,去醫院花園子閑坐。 “夫人小心著涼。”暖雪彎下腰,替曼卿整理身上的幾何珠灰羊絨披肩。 曼卿望著遠處守衛叁叁兩兩,似在閑聊,沒有注意到她們這里,方輕輕壓在暖雪耳畔說話。 聞言,暖雪神色大變,連聲問,“夫人可考慮好了?” 曼卿神色堅定,“我一人做囚犯便罷了,怎可那么自私,白白連累他,還是讓這孩子尋個好人家托生,這樣,也不枉他待我肚里幾月。” 她知道這個孩子生下來,也不過是同天天一樣,還不會說話,就得離開她身邊。 適夜,暖雪找個借口光明正大離開醫院,只說夫人想吃許記餅鋪的萬年青。 待回來時,黃花梨浮雕龍紋提盒最下層,暗暗藏著一碗黑魆魆打胎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