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試夾衫金縷縫(15) шōō#9327;.ⅵp
廊下電燈昏黃,映著墻角兩盆垂死的千葉白槿花,瓣子枯枯萎了滿地,夜風一吹,如有人在墓前橫灑大把紙錢元寶。 曼卿醒來時,只覺外面密密麻麻似擠著許多暗影,壓得人喘不過氣。 “少奶奶。”小丫鬟見她醒了,忙用帕子胡亂抹了淚,伸手輕按她肩,“您身子不好,還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眼下凌府被封,醫生進不來,要是少奶奶再暈倒,她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曼卿微斜身子,尖尖臉兒慘白,迭聲問,“怎么樣了……” “不知道。”小丫鬟垂下眸,嗚咽回,“來了好多士兵,把咱們府都圍起來了,說是少爺的事沒有下結論前,無論主子奴才都不準離開府里一步。老爺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老太太那里又派婆子來問了好幾回話,可能瞞不過去了。” 聽了小丫鬟的話,曼卿愈加悲痛,不管不顧,就要起身沖出門去。 她要去救他,她不能眼睜睜看他成為眾矢之的,蒙上不白之冤。 可剛走至門口,背長槍的士兵,就將她粗暴一把推倒在地,亮起寒光凜冽的軍刀,大聲呵斥。rΘǔshǔщǔ.ìň(roushuwu.in)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還以為自己是身嬌玉貴的少奶奶呢?少帥有令,誰要是敢強闖出府,一律殺無赦!” 曼卿望著士兵手中軍刀,大有和他拼個魚死網破的沖動。可下午在西餐廳經過赫連澈的百般凌辱,現在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從未這樣恨過自己,恨自己竟這般不爭氣。 夜色深沉,宛城司令部燈火通明。 “爹,您別在這苦等了。女兒見了少帥,自會替風子解釋清楚。” 凌靜宜耷拉小圓臉,急得都快哭了。 自己父親站在司令部門口,已然幾個鐘頭,再站下去,莫說身體,就這兩條腿都得受不住。 她見父親無動于衷,只好哽著嗓子再勸。 “我們仨從小一起長大,風子什么為人,少帥還能不清楚么?再說他又是當人姐夫,現在肯定忙著想辦法解決這事。您別擔心了,還是快回去休息,如今出了這事,府里可萬不能沒有頂梁柱,祖母和弟妹都還得依仗您呢。” 凌父不肯,依舊直挺挺立在那兒,憑借多年從商的機敏嗅覺,他知曉這件事決計沒有這般簡單。他必須第一時間見到赫連澈,探知他的想法,方能采取進一步行動。 這是他的兒子,無論他們之間關系再惡劣,他都不能眼瞧著他背上賣國求榮,禍國殃民的大罪,百年之后,被人釘在恥辱柱上,戳著脊梁骨唾罵。 直待天光大亮,司令部門口守衛進行新一輪換防。 侍從官疾步從里走出,方見到立在門口,苦苦等了大半宿的一老一幼。 真是從前有多洋洋富貴,現今就有多楚楚凄慘。 不過事發突然,在凌子風還未定罪前,他并不愿十分得罪這兩人,這便主動朝他們作了個揖。 “怎樣,少帥可愿見我們了?”凌靜宜脫口而問。 侍從官沉穩道,“少帥請夫人進去。” “那我爹呢?” 侍從官抬頭,飛快瞥了眼鬢角微霜的中年男人,“少帥未曾提及凌老先生。” “不行,我爹站著等他這么久,他必須得見!” 凌靜宜當場叫嚷起來,不明白赫連澈為何不愿見她父親。 多一個人不是多一份力量嗎?這樣才能盡快洗刷風子的冤屈。 “小宜,你先進去吧。” 凌父朝她點了下頭,蒼老臉龐依舊是堅定不屈的神色。 “你同少帥說。請他看在我們凌府叁代為永軍鞠躬盡瘁的份上。乞求少帥憐我愛子情切,見上我一面,讓我一盡人父之責。” 話落,只見他撩起長袍,噗通一聲,當場跪在水門汀上。 “爹,您這是做什么?” 眼見自己年邁父親當眾跪地,凌靜宜眼眶驟紅,立刻跟著跪倒在身旁,哭哭啼啼勸他起來。 見狀,侍從官清了兩聲嗓子,勉勵笑道,“夫人還是快進去吧,有什么話您同少帥說也是一樣的。可別讓少帥久候了。” 指揮室比任何時候都要鬧熱,手捧文件來匯報軍情的官員絡繹不絕,烏壓壓在外排起長隊。 楊安興領大批衛兵堅守在樓梯口,視線卻忍不住悄悄往凌靜宜站的位置挪去。 小姑娘孤零零蜷縮在墻角,正可憐巴巴等待少帥召見,時不時用手背揉揉眼睛,仰起頭,努力不讓金豆子墜落下來。 從前對她前呼后擁的這些官員,現在各個如看到瘟神般,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燒身。 竟連一個主動上前關心的人都無。 “你帶帕子了嗎?”楊安興朝沉澤言問道。 沉澤言怔愣,他還不知道向來糙漢的楊安興,居然會用手帕。 像他這種男人,糙起來,即使在戰場上被人打得稀巴爛,也只是用針縫補縫補,紗布都不貼,就又沖上去。 這樣的人,居然還會用帕子。 凌靜宜剛放下濕漉漉手背,手心便驀然多了一方雪白帕子,抬眸望去,居然是臉又臭又黑的楊安興。 自從上次他不肯告訴自己,赫連澈七夕時見了誰,自己就沒再搭理過他。 然而沒想到,這種時候,他卻主動來向自己示好。 “夫人應當了解少帥,不喜歡動不動就哭的女人。若再哭下去,凌府可就徹底沒指望了。” 他說完便走,徒留下傻愣愣腫著兩枚核桃眼的小姑娘。 回到當值處,沉澤言驚得仿佛不認識他般,眸光在他臉上繞了好幾圈,低聲問,“你瘋了?” 這種時候,任誰都在千方百計同凌家擺脫關系,他倒好,大庭廣眾,主動送上門,這是腦子有包嗎? 楊安興沒有回答,只是抿了抿唇,轉眸望向窗外明亮的天空,心里只覺沒滋味透了。 秘書長剛推開指揮室房門,凌靜宜便火急火燎奔進去。 只見男人坐在辦公桌后,正低眸閱讀文件,修長指骨如蜻蜓點水般,輕扣桌面,在他右手邊是雕花鏤空小金盒,里面滿盒子細長煙卷,一根未動。 玻璃煙灰缸也是干干凈凈。 許是嫌晚上白天接見的人太多,弄污了空氣,紫檀小幾上還燃著香薰,清雅芬芳。 男人臉部神情更是閑適淡定,甚至還帶有一種異樣的華彩。 這跟凌靜宜想象中,赫連澈應蓬頭茍面,和她一樣滿是焦慮的狀態,完全大相徑庭。 赫連澈將文件合攏,發現眼前小姑娘烏油油發髻松脫,一張小臉熬得雪青,眼睛又紅又腫,似乎馬上就要落下兩行熱淚。 她上前拽住他小臂,連聲問,“風子怎么樣了?有沒有找到他?那些造謠的人到底有沒有被抓起來!還有你為什么不見爹?” 面對小姑娘連珠炮似的提問,赫連澈握住她手,將她按在沙發椅上,又親自倒了杯熱滾滾濃茶,放在茶幾。 “待會讓楊安興送你回家,好好睡一會兒。” “你告訴我,事情現在到底怎么樣了。你和幕僚們有沒有商討出救風子的計劃?” “別著急,事情還在調查。” 凌靜宜不解,朗聲質問,“調查?調查什么?風子不可能做這種事,赫連澈,你難道也認為那炸彈是他投的?” “眾目睽睽,由不得不信。”男人聲音冷漠,像是凄清夜色,不帶半分溫度。 凌靜宜不可思議睜大雙眸,仿佛不認識他般大吼,“你在說什么呀,風子是你從小到大的好兄弟,是我親弟弟,你居然不信他。” “靜宜……” 赫連澈撫著她肩,剛要說話,侍從官便敲門進入,手捧一紙米黃色信封。 “空軍部發來的密電,請少帥親譯。” 男人接過信封,取出密電紙,沒有避嫌,當著凌靜宜面從抽屜拿出小冊子,開始解譯。 凌靜宜看著男人逐漸圈出的幾個字,驚得當即叁魂失了七魄,大腦茫茫然一片空白。 淚水肆意滑過臉龐,只聽她瘋了般大叫,“不可能,這一定是假的,我弟弟他不會死!” 赫連澈神色平靜,淡淡地將那張密電紙遞給她,一語未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