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四見她眉眼疲憊，忍不住說道， “大姐你回房間休息吧， 我一個人可以的。”

    他一個男孩子不怕誤闖澡堂的人。

    “沒事， 我還得擦干頭發呢。”寧嫣揮了揮手，示意他快點進去。

    她慢悠悠的拿干毛巾將頭發擦干，梳子一下又一下的梳著， 一頭烏黑的頭發順溜極了。

    她上次也是住在這家招待所， 對環境很熟悉， 正盤算著明天吃什么。

    “寧同志，怎么還沒有睡？”

    寧嫣轉頭一看，是招待所的服務員小李， 小李吃了寧嫣給的奶糖，對她很是照顧。

    “我正在等我弟弟，對了，李jiejie，明天早上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應該是花卷包子小米粥。”食堂的飯食吃來吃去就這幾樣，多年不變，但對于一般人來說，這是難得的美食了。

    寧嫣就想給寧瀚海補一補身體，寧瀚海鮮少吃rou菜，這怎么行？

    說是一素一湯加主食，其實，米飯就一天一頓，另一頓是粗糧。

    沒有油水的話，主食再多也吃不飽。

    “能不能單獨開小灶？我出錢和糧票，貴點沒關系。”

    小李知道她出手大方，也會來事，略一思索說道，“我幫你跟大師傅說說。”

    “謝謝李jiejie，你真是幫了我大忙，我爸一年到頭不吃rou菜，這人怎么扛得住？這不，就想給他多弄點rou菜，李jiejie，你人好好啊，人美心善說的就是你。”

    服務員被哄的很開心，誰不愛聽好話呢？

    “大廚師是我姨父，這事就包在我身上。”

    寧嫣就知道她們這些人都是關戶系，別看只是一個服務員，但招待所是國營單位，一般人進不來。

    她說了一堆好話，哄的服務員高興極了，滿口答應給她弄只雞，燉鍋雞湯。

    不遠處，寧瀚海和楊柳聽的一清二楚，心情很是復雜。

    寧瀚海本來是想找兩個孩子說說話，這會兒默默的轉身離開。

    楊柳遲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進了房間，寧瀚海坐在床上嘆息，滿臉的惆悵。

    楊柳擔心的看著他，“老寧，你這是怎么了？”

    寧瀚海心里不是滋味，“我虧疚孩子太多太多，我沒有為她做過什么，她卻做了那么多。”

    明明，她沒有這個義務。

    楊柳有些不以為然，“說什么傻話，小嫣是你的親生女兒，應該的。”

    “我沒有撫養過她，哪來的應該？”寧瀚海接受過最好的教育，思想開明，他從來不認為孩子是父母的所有物。

    “楊柳，不是我說你，你這個當媽的也有點失職。”

    他是無能為力，困在這個農場哪里都去不了，一無所有。

    楊柳抿了抿嘴，“我在小嫣面前硬氣不起來，她什么都懂，是她管著我，我知道自己不像個母親，但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住在勤豐大隊是寧嫣的安排，工作也是寧嫣一手安排的，家里的大事都是寧嫣做決定。

    她對寧淼能說教，但在寧嫣面前什么都不敢說。

    寧瀚海輕輕嘆了一口氣，妻子性格軟弱，寧嫣強勢有主見，又沒有十幾年時間相處培養出來的深厚親情，自然就不像普通母女般溫情脈脈。

    “那你怎么還想著**？這不是給小嫣添亂嗎？”

    養孩子又不是養阿貓阿狗，要付出心血和時間精力的。

    養不好，問題就更大了。

    楊柳有點委屈，“就添一副碗筷的事，不用她cao心，畢竟是一條小生命，我于心不忍……”

    有些話她沒法跟孩子們說，也無法跟四周的人說，但能跟最親近的枕邊人說說。

    寧瀚海多聰明的人啊，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 “你覺得你心腸好，而小嫣不夠善良，是嗎？”

    楊柳低下腦袋，她承認寧嫣很能干很厲害，很有本事，“她有時太強硬，缺乏該有的同情心，稍顯涼薄……”

    寧瀚海一聽這話，頓時惱了，“可，正是這樣的人千里迢迢救你于水火，冒著天大的風險將你和孩子們帶到安全的地方，是她在這個紛亂的世界庇護了你們。”

    “ 也是她，遠赴千里為我奔走，助我脫困，為我解憂。”

    “也是她，帶著勤豐大隊的村民們改善生活條件，為軍嫂們解決了就業難的問題。”

    他氣紅了臉，冷聲質問道，“這樣的人，你居然說涼薄？”

    那什么樣的人才算善良？割rou給別人吃嗎？

    “我……”隨著丈夫的話，楊柳想起很多往事，眼眶漸漸紅了，內心升起nongnong的愧疚。

    寧瀚海強壓下怒火，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有些人看似多情卻薄情，有些人看似無情，卻是最重情重義，小嫣是后一種人，只是你不懂她。”

    以寧嫣的聰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楊柳的想法？又怎么可能親近她？

    這才是她們母女問題的根本所在。

    楊柳向來最信服丈夫的話，在她心里，寧瀚海說什么都是對的，他是華清的大才子。

    “我真的錯了？”

    寧瀚海特別心疼女兒，從小流落在外面，好不容易回來親媽不靠譜，弟弟meimei還小，一家子都是拖累。

    但就算是這樣，她也沒有放棄。

    “大錯特錯，不要只看表面，而是要看這個人做了什么，結果是什么。”

    “楊柳啊，寧嫣是難得一見的聰明人，越聰明的人，越容易看清事件的本質，卻還能保持一顆赤誠的心，這特別難得。”

    “她不讓你養孩子，卻將一罐奶粉送給了人家，最大程度的給予幫助，她活的通透而又清醒，又不失溫暖，她比我想像中還要優秀。”

    善良要有鋒芒，才能保護自己。

    “你說養孩子容易。”寧瀚海忍不住搖頭嘆息，“那就想想于晶晶吧，你難道還想弄出第二個于晶晶？”

    于晶晶養成那副德性，是本性不好？還是，他們管教方式也有問題？

    楊柳好久沒想起于晶晶，乍一聽到愣住了，臉色越來越白， “我錯了，我明天就跟小嫣道歉。”

    “你以后就……”寧瀚海看著妻子慘白的臉，有些話咽了回去，“凡事聽她的，她說什么就是什么，不夠聰明沒關系，聽聰明人的就不會錯，小四年紀雖小但已經懂這個道理了。”

    “好，我全聽你的。” 楊柳難過的眼淚都下來了。

    對此，寧嫣一無所知，她洗洗睡了，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等她醒來時已經十點多了。

    她趕緊爬起來，漱洗后去敲隔壁的門。“小四，你醒了嗎？”

    寧四已經醒了，正趴在桌前看書，聽到動靜趕緊去開門，“大姐，有饅頭，你先墊墊肚子，爸媽出去轉轉了，等會就回來。”

    寧嫣拿起饅頭啃了一口，“我去食堂看看，你去嗎？”

    “去。”

    服務員正在食堂跟姨父說話，看到寧嫣過來招了招手，“小寧同志，老母雞已經燉上了，再過一會兒就能吃。”

    除了雞湯，還有紅燒rou，宮爆雞丁，炒時蔬。

    寧嫣深吸了一口氣，真香啊。

    “都說色香味俱全，這香能評滿分，大師傅好手藝。”

    誰都愛聽好話，大師傅也不例外，臉上多了一絲笑容。

    等飯菜都煮好了，裝在飯盒里帶走，湯鍋借用一下，寧嫣姐弟倆高高興興的回房吃飯。

    寧瀚海夫妻也回來了，一家人一起享用豐盛的中飯。

    吃完飯，寧瀚海拿出一個小盒子，“小嫣，這個給你。”

    “是什么？”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寧嫣好奇的打開，是一支鋼筆，“怎么好端端的送我東西？”

    寧瀚海想挑點特別的，但看中的沒票沒錢，沒看中的又不想買。

    挑來挑去，只挑到了這支筆。

    “補給你的生日禮物，我沒能陪在你身邊，也不能為你做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爸爸mama都很愛你。”

    寧嫣心里涌起一絲暖意，“我很喜歡，謝謝。”

    楊柳遲疑了一下，上前握住寧嫣的手，“小嫣，對不起，mama錯了，以后我全聽你的。”

    寧嫣有些奇怪，又怎么了？

    楊柳面對寧嫣就是氣虛，“你爸爸已經說過了我，指出我不對的地方，說我糊涂，小嫣，你能原諒mama嗎？”

    寧嫣嘴角抽了抽，她根本沒放在心上。

    她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別人怎么對她，她就怎么對別人。

    楊柳也不是什么壞人，又沒有害過她，有什么原不原諒的？

    “只是意見不合，干嗎說的這么嚴重？以后大事聽我的，小事聽你的。”

    楊柳連連搖頭，“不不，小事也聽你的。”

    寧四忍不住插了一句，“媽，做飯洗衣這些小事聽你的，沒毛病。”

    楊柳：……

    一家人吃吃喝喝，逛逛街，買買東西，過的很開心。

    兩天的假期一晃而過，寧瀚海又要回紅光農場了。

    他帶著妻子剛進宿舍，就被匆匆而來的老蔣叫走，“老寧，你總算是回來了，快快，就等你了。”

    寧瀚海見他神色激動，心里一緊，“怎么了？”

    老蔣眉開眼笑，“聯合割稻機有點眉目了。”

    一聽這話，寧瀚海跟著他就走，臨走前回頭看了妻兒一眼，“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們先休息一下，我會跟老蔣他們打個招呼，讓他們去別的宿舍擠一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