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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時這個人很奇怪,明明家里地方那么大,他卻固執(zhí)地把自己的東西圈定在客臥范圍之內。如果不是進門有鞋柜,莊晏簡直要懷疑,他能把鞋也拎回自己房間掛起來。說起來,即便是普通室友,也犯不上這么小心翼翼,但這似乎已經是他對“合住”這件事的極限理解了,再大的空間,也盛不下他那無處安放的戒備和不安。 他就像株含羞草,禁不住一絲半點的刺激與改變。 走到酒類專柜時,盛時就走不動了,仔細地從架子上挑了兩瓶紅酒,丟進購物車里。 “你不能喝酒。”莊晏的眼睛順著盛時的手轉,出聲提醒。 “紅酒,活血化瘀,保健的。”盛時隨口應付,轉到日用品區(qū),又往購物車里加了兩瓶84消毒液。 自從盛時住進來,莊晏隱隱覺得可以辭退保潔阿姨了。他在家寫稿有一套固定程序,寫稿前一定要先拖地,用高濃度的84消毒水將房子搞出一種醫(yī)院走廊的既視感,然后開窗通風,閉門搬磚。 據他自己說,完全的體力勞動有助于放空頭腦進入狀態(tài),而84消毒水的味道則能給人帶來“干凈安全”的暗示,其重要作用相當于古人干大事前的焚香沐浴。 因此家里的84消毒水用得格外快。 “扔出去能掙錢,擺在家里還愛干凈愛干活,長得還好看。這要是個女的,不知多少男人排著隊想娶。”莊晏不合時宜地想。 這半個多月來,他仔細地觀察著這位像植物一樣安靜的室友。盛時沒說謊,他的確只愛干兩件事:讀書,寫稿。 不上班的大部分時間里,他總是靜悄悄地呆在自己的房間,偶爾陽光好時,他喜歡在陽臺的搖椅上讀書,手邊放一杯咖啡,讀到開心時會自己津津有味地咂摸微笑,然后呷一口咖啡,像只心滿意足的波斯貓。 若是莊晏找他聊天,他就會放下書陪他聊上一會兒。盛時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有時莊晏甚至覺得,做盛時的采訪對象應該是件幸福的事情,別人說話時,他那雙琥珀似的眼睛總是專注而溫柔的,間或插上一兩句話,他是一個很好的話題引導者,總能恰當?shù)匾饎e人的傾訴欲。 莊晏還發(fā)現(xiàn),盛時并非是個摳摳搜搜舍不得花錢的人,前幾倆人去商場買東西,自己腿還瘸著因此只能讓盛時攙著走,盛時說好久沒逛街了,順帶買幾件衣服。他是看見什么順眼拿什么,八十塊一件的促銷白T恤,直接掃了三件,抬頭看見櫥窗里的襯衫好看,兩千八,試了試合身,也沒多問就讓店員包了起來。 他就像活在紅塵之外的一個大仙,反正只要在消費能力之內,他既不關心牌子,也不在乎價格,莊晏觀察了許久,覺得他實在不像是放不下那些虛浮的身外之物的人。 越是這樣,那個翻扣在地上的塑料盒子,越是像刺一樣扎在他胸口,勾得他忍不住暗自掂量,給盛時送東西的人到底是誰呢? 是前男友嗎? 他也像圈子里那些浪蕩浮夸的富二代追對象一樣,熱烈地追過盛時嗎? 盛時很愛他嗎?不然,都分手了,為什么還保留著這些東西呢? 就這么胡思亂想著,兩人推著滿滿當當?shù)馁徫镘噥淼绞浙y處,莊晏一下子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掏錢包:“我來我來。” “我來吧。”盛時掏出手機掃碼,“你不是這個月都要靠出賣色相還房貸了。” ……居然還貼心地搶著付賬單?莊晏覺得自己這波裝窮裝得很有價值。 買完東西,兩人順道在商場吃晚飯。自然,還是盛時付錢。 “別心疼,等哥腿好了,再養(yǎng)你一個月啊。”莊晏心滿意足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這幾天凈讓你買東西了,你錢還夠用吧?” 盛時優(yōu)雅地用紙巾一抹嘴。“夠。” “也是。你稿費那么多。”莊晏嘀咕,“哎,你是打算買房還是置地啊,這么拼命掙錢。人家掙錢是為了娶媳婦,你是為啥?” “因為無聊。除了工作不知道還能干些什么。”盛時說。 莊晏:…… 盛時想了想,又補充了兩句,“也有可能工作一段時間,去讀個書什么的,或者換個地方生活,總要有些積蓄吧。” 莊晏的表情沉了沉。“哦,你還沒打算安頓下來啊?”他慢吞吞地問,“你想去哪里?” “無所謂吧。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在哪都一樣。”盛時說,“國內我比較喜歡成都,那地方很適合生活。” 成都好,莊晏暗暗想,成都我有房。 “你跟你家人出柜了嗎?”莊晏問。 盛時抬頭撩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擺弄碗里米飯,沒說話。 “不想說就算了。”莊晏顯然已經習慣他這副諱莫如深的架勢,也就那么隨口一問,壓根沒指望他給什么答案。 “沒什么不想說的,我父母都去世了。”盛時回答,“我就是想出柜,也沒誰可說的。” 莊晏抬頭,震驚的目光撞上了盛時毫無波瀾的表情。“對不起。”他有點訕訕的。 “沒關系,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提起來也不會很難過。”盛時很善解人意地說道。這話大概不是為了安慰莊晏,至少他臉上的確看不出有難過或者哀傷的神色,只是平靜地講述著一件往事而已。 就這一瞬間,他又成了臨水自照的水仙花。愛慕和同情同屬于多余的情感,他不在乎,兀自疏離地美麗著,無意流連那些因他而停駐的目光與慨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