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夜封珧便拿了書信跟折子返京，一路駿馬馳如流電，風(fēng)塵仆仆趕到了東京連府，將所攜物什交付給了連學(xué)林。

    連學(xué)林才打開折子便備受震撼，將書信翻開來看，先是震驚于內(nèi)容，又確認是王相筆跡無疑，心中激蕩難平，一時喜終于找到了王相隱瞞旱情的證據(jù)，一時又憤他為了謀得吉兆不顧百姓生計，若非此時夜深，竟想漏夜進宮面見官家。

    翌日雖不需上朝，他卻五更便起身了，轎子一路到宮門外時天還不曾亮，等終于開了宮門他便下轎子進去，看門禁軍見得人來也是一驚，等看清了人才道：“見過連參政，今日并非……”

    “老夫要面見官家。”連學(xué)林打斷他的話。

    禁軍便上前來搜檢了他周身才請他進去，卻還忍不住道：“此時官家或也不曾起身。”

    連學(xué)林聞言便對他點了點頭，徑直由兩位禁軍領(lǐng)著到了集英殿，又過了一個時辰才有內(nèi)侍來請，“官家驚聞連參政來了，即刻便起身梳洗，正在御書房里等您，您請。”

    他走出殿去就見一頂軟轎停著，內(nèi)侍遂道：“官家憐惜連參政，特命奴婢等人抬了軟轎送您過去。”

    他便也上了轎，等到了御書房中臉色卻不曾好上幾分，鐵青著臉向官家行了禮，官家見他神色心中竟也惴惴，上次見他如此還是他當(dāng)年要封敕許貴妃娘家諸男丁，他當(dāng)日只差沒罵出昏君二字來，如今又見這樣的神色，忙賜座于他，“連參政急著見朕是為何事？”

    連學(xué)林卻先不坐下，將折子跟書信送到御案上，“官家因著二皇子出生天降吉兆而欣喜時，鳳翔百姓尚處饑難之中。”

    官家聽他又提此事，心中也有歉疚，當(dāng)初他明知吉兆人為，卻還縱容陳家行事，如今聽他冷冷這一句便道：“朕已然明了，三司上報鳳翔賑災(zāi)做得不錯，如今又已經(jīng)下令鳳翔減稅三年，朕祭天拜祖已言明罪己矣。”

    連學(xué)林卻道：“官家不妨先看了這折子跟書信，去歲鳳翔旱情，若非臣孫兒去了鳳翔赴任，恐是還在瞞報之中，民怨他們都敢壓下，若不是他連道樾還有幾分膽氣，幾封折子送到了三司跟樞密院，中書門下還推說是公文堆積。”

    他看官家看著書信的眉頭擰得更緊，又道：“中書門下，如今是誰一手遮天？官家是王相教出來的，他的字跡您不會認不得，他跟陳家當(dāng)初能攀咬連道樾是為了給德妃出氣夸大旱情，這樣的話豈不荒唐？德妃什么性子官家會不知？”

    他說著愈發(fā)惋惜起來，“杜家的大郎，七歲成詩十歲論文，計相壓著他是想他一鳴驚人，一甲也不是不能，卻因德妃入宮不得不蟄伏，唯恐家中子弟出息過甚招了忌諱，這樣的杜家，如此賢良的德妃，會屑于宮闈之爭？”

    官家看完書信也震怒不能，聽了連學(xué)林這番話又生出歉疚來，先前只當(dāng)王相庸碌不敢有什么大舉，念著舊情想叫他晚年也有些依靠，卻不妨他還這般大膽，又拿著折子看了一遭，半響闔眼嘆了一聲，“連參政所言朕都明白，是德妃跟杜家因著朕之私欲受了委屈，此是朕之不明，王庥跟陳家妄為，是朕縱容。”

    連學(xué)林臉上才有了霽色，“今日臣來，亦是想著王相仕宦幾十載，官家是要給王相幾分體面，叫他主動辭官，還是要他下御史臺獄，皆在您一念，臣先行退了。”

    官家卻叫住他，“依連參政之見，是該如何？”

    連學(xué)林卻道：“臣與德妃有親，此事涉及皇后與二皇子，臣不該涉及，官家若不能決斷，當(dāng)朝省集議此事。”

    第133章

    官家便生猶疑,王相確為他昔日恩師，又扶持他登基，自有恩情,如今卻為私欲黨爭犯了大錯……半晌他才抬眉,對身邊內(nèi)侍道：“去請二府三司長官前來決議。”又看向連學(xué)林道：“連參政亦當(dāng)留下。”

    連學(xué)林便也等著,官家便叫他去東廂先小憩片刻，自己則對著那書信跟折子沉思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二府三司的長官才來齊,幾人皆不明,一進御書房就見官家面色鐵青，行禮后卻不見賜座，此時東廂房禮連學(xué)林也走了出來,看到諸人便拱手問了好,官家一一賜座諸人,又看向最上方的王相問了句：“王相可曾用了早食？”

    王相受寵若驚般站起身來,“謝官家關(guān)心，臣已用過了。”

    官家面容卻更沉，叫他上前將折子遞給他,“王相用了，鳳翔百姓可不曾得用。”

    王相聞言心中便覺不對,想到連學(xué)林從東廂房出來，想是連懷衍又有了新報呈上,只是賈川息為何不曾有只言片語遞來？他思索著將折子翻開起來,一看完立即便跪地，“官家，這折子純屬無稽之談，老臣并不曾……”

    “那這兩封書信作何解釋？”官家將書信扔在地上打斷他的話。

    王相看到書信又是一驚,卻聽上首傳來聲音，“王相曾說世人皆愛王羲之行書，你獨愛他一手小楷，說其變鐘繇之古樸自然為嫵媚遒勁，這字體，王相莫非認不得？”

    王相看著那書信心中一悲，猶還辯白，“這字是老臣的筆跡無疑，只是……”

    官家卻在見到他帽下灰白之時記起舊情，不想看他錯漏辯白，冷聲道：“若不是，只能將王相送入御史臺獄，與蒙玉江、賈川息二人對峙，讓御史臺的人去核對是否是你的字。”他話未說盡，王相卻明白了，后面那句或是想為他留個體面，叫他辭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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