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周明航感到了窒息。朦朧間，他聽見身邊的人湊近、以一種無比冷靜的語氣低聲在說話。

    那仿佛是這世界上最平淡無奇的祈使。

    “我讓你跪下，道歉。”

    ***

    回想起來，連鹿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半路遭遇周明航那群人可怕，還是那天的程澈舉止更可怕。

    周明航跪坐在地上，像被人掐住了命門的鴨子，喉嚨里不停發出嘶嘶的聲音。他試圖掰開程澈的手，可因為缺氧的關系，渾身使不上力氣。掙扎了一會兒，臉變成了暗紅的豬肝色。眼睛死死瞪著，胸廓劇烈地起伏，仿佛下一秒就會暴斃。

    意識到從未經歷過的危險，周明航開始向眼前的人求饒，從嗓子眼兒擠出沙啞的聲音，“我……我道歉……”

    程澈沒作反應，只是看著他，像冷靜的修羅。

    癱軟的周明航用盡力氣支起膝蓋，艱難地朝鹿汀的方向動著。他跪坐在地上，抬頭看向她，仿佛看向最后的救命稻草。

    “對、對不起……”

    聲音極弱，仿佛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

    “救我、救……”

    鹿汀做夢也沒想到眼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前一刻對自己施暴的人，此時正跪在自己的面前，仰著因為痛苦和恐懼扭曲的臉，一臉乞求地看著自己。

    “救我……”

    他的脖子，被以近乎置人于死地的力道捏住。聲息越來越弱。

    而握住他脖子的程澈，如同末日的審判者一般，毫無表情。

    男生出奇地平靜，連呼吸也沒有絲毫紊亂，只是一慣清澈的眼因為充血，帶上了嗜人的紅色。

    他對周明航瀕死的呼叫充耳不聞。渾身上下泛著股難以言狀的暴戾，暴戾到讓人感覺到陌生。

    那種不確定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眼前的人也許根本不是程澈。

    這樣的認知讓鹿汀感到不知所措，她立在原地，有些恍然。

    圍著蘇煜的幾個男生察覺到這邊的異樣，紛紛上前，試圖分開程澈和周明航二人。無奈程澈的手像已經鎖死在周明航的脖子上，任人打他、拉他，絲毫沒有松開的跡象。

    周明航急促地喘息著，眼睛里是恐懼和絕望。

    沒過多久，章沁和李繁宇帶著籃球隊的幾個隊員趕了過來，李繁宇從地上扶起已經筋疲力盡的蘇煜，安頓在角落里。章沁徑直走向人群，當他看見冷著臉的程澈和奄奄一息的周明航時，大吃一驚。

    “程澈，你他媽想殺人是不是？”

    程澈像沒聽到一般，一臉平靜地看著周明航。

    此時的他，眼前浮現出鹿汀臉上的血跡，那樣新鮮的紅，是足以讓人瘋狂的顏色。

    他知道周圍有人在說話，可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說什么。

    有人踢他，打他，有人試圖掰開他的手。奇怪的是，此時此刻，他連痛覺都是遲鈍的。

    整個人就像是處在另一個世界里，四周充斥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手上的力量還在收緊。

    就在他沉溺在這魔怔時，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程澈，松手吧。”

    像是一滴水落入湖心，泛開微微漣漪。

    模模糊糊地，程澈辨認出來聲音的來源，是鹿汀。

    “程澈，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死掉的。”

    “松手好不好。”

    鹿汀勸著、哄著，感受到男生的松懈，她試圖拉著他的手，離開周明航的身體。

    脖子被松開的瞬間，久違的新鮮空氣涌入，周明航立馬癱倒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就像不小心被潮汐沖到岸上的魚。過了好一會兒，窒息的暗紅色終于從他臉上退去。

    程澈依舊站在原地，他抬頭，看向一旁的鹿汀。女生的臉是紅的，眼角掛著淚，像是快要急哭了，臉上還帶著點兒血跡。

    他怔住。

    直到這一刻，鮮血帶來的沖擊才后知后覺地涌上來。大腦變得昏昏沉沉，眼前的場景越來越模糊，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等李繁宇在派出所做完筆錄回到急診室時，程澈還沒有醒過來。

    病房里空蕩蕩的，彌漫著消毒水味兒。章沁坐在床邊的靠椅上，正百無聊賴地玩手機，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這才抬起頭。

    他揚起下巴，“怎么，那邊的事搞定了？”

    “唉。”李繁宇一臉不爽，“你說周明航長得一臉老相，怎么就還沒滿十八歲呢？”

    章沁沒出聲。

    “那人這么毒，真應該給他關個十年八年的。”

    章沁聽著，又問，“蘇煜呢？”

    “剛去看外科急診了，醫生說都是點皮rou傷，應該沒事。”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然后，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眼前安安靜靜的程澈身上。他閉著眼睛，呼吸一起一伏的，倒是睡得安穩。

    李繁宇朝章沁使了個顏色，“程澈學長怎么辦？”

    “他女朋友在外頭繳費，等人過來再說。”

    鹿汀送程澈到了急診室后，確定他只是低血糖，沒有什么大礙，這才跟著蘇煜、李繁宇幾個去了派出所。

    稀里糊涂忙完一圈，天不知不覺便黑了，轉眼到了九點。

    鹿汀給蘇煜和程澈兩人交完藥費，又幫蘇煜取了醫生開的藥。回來的時候，蘇煜坐在診區外邊的長椅上。鹿汀一邊從書包掏藥，一邊問他，“你確定不用照個CT之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