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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一片安靜,門外的喧嘩自然早已是句句不落地傳了進來,吏、戶、禮三部尚書侍郎等人維持著最輕的呼吸,盡量保持著如常的進食姿態,不約而同地偷偷抬眼觀察著坐于上位的云澄。 他仍自顧自慢條斯理地喝著碗中特制的五粉湯,似乎無所見,也無所聞。 禁衛入,拱手向他施了一禮,硬著頭皮稟報道:“相公,衛尉少卿有事前來尋裴尚書。” 禮部尚書裴辰此刻正在頗為艱難的內心抉擇中,左丞相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又是太子少師,他自是不能當面頂撞,但右相一派卻也是萬萬得罪不得,思來想去也只能先裝傻不動,倘若云澄直接呵斥禁衛退出,那他便也順理成章地留下,若云澄也忌憚右相之威退讓了,那自己也算是探明了這位新丞相的底。 然而云澄卻遲遲沒有言語。 左相不發話,連帶著那來報信的禁衛也不敢收了禮儀,依舊保持著低頭弓腰,抬手行禮的姿態端端站著,只覺平日里cao練都沒有這么累過。 云澄不急不慢地喝完了湯,就著侍者呈上的清茶漱完口,而后拿起放在小碟里的素帕拭了拭嘴角,這才看向裴辰所在的方向,卻是淺然一笑,問道:“裴尚書還沒有想好如何回復么?” 裴辰:“……” 眾人:“……” 云澄又道:“既如此,那便不要讓衛尉少卿久等了。”他說,“去回了吧。” 雖然他看也沒有往這邊看,但報信的禁衛卻知道這是在吩咐自己,如獲大赦般立刻就要領命:“喏——” 話音還未落,裴辰便心頭一急,脫口而出:“且慢!”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過來。 裴辰頓時感覺自己如騎虎難下,焦急間忽然瞧見云澄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心中霎時想到:這人不過一個病秧子,連衛尉少卿這般挑釁都還能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多半是那些年尚在東宮時就隨主養成的懦弱性子,何況又是個修禪的,縱然比呂相公圓滑了些,卻也未必多扎手。 思及此,他主意立定,起身端端對云澄施了個禮,敬笑道:“相公,衛尉少卿想來可能是有急事,下官還是去看一眼,去去就來。” 云澄神色未動,回笑道:“裴尚書自隨心而為。” 果然。裴辰放了一半的心,轉身去了。 蒲定庸是帶著酒菜來的,兩人一見面,他就邀了裴辰去偏室敘話,剛開始打聽了一下云澄對此事的反應,后來便隨意閑聊去了,裴辰起初還有點兒顧忌,過了片刻見云澄并未讓人來找,剩下的那一半心也就都放了下來,竟就此留下用起了飯菜。 消息很快便在朝臣間傳了開來。 據聞會食當日左丞相仍是在議政閣內與其他各部官員商議完了政事,至于禮部事宜,皆由其四司之首的禮部司侍郎李沖應對。 翌日早朝,監察御史喬江海便參了禮部尚書裴辰一本,指他不敬尊上,視尚書臺常制如無物。 裴辰欲為自己辯解,便以當時得了左相允準為由陳情。 面對裴辰滿是信心的目光,云澄開口道:“臣初入尚書臺,于常制之了解自不如各位同僚,因想著常制雖規定議政閣會食不得隨意中斷,但卻并未予臣責罰之權,故才只能以裴尚書心意為準。認真論起,臣確實有未極力勸阻之過,還請圣上賜罰。” 裴辰和蒲定庸等人一聽便知不妙,他這番話聽著像是認了裴辰的說法,但實際上卻是連帶著蒲定庸也被扎扎實實告了一狀明知故犯。 但還不待裴辰再辯,蕭弘已更快地做了決斷:“此言也有些道理,既如此,那朕便予左相再遇此等情況時可就地將相關之人免職,事后再報議之權。” 裴辰頓時從頭頂涼到了腳心。 就連右相一黨也是大感驚訝,怎么也沒料到新君竟就直接賜了掌管吏部的云澄這般特權,偏偏這種可事后報議的“先置權”又最是不好反駁,正可謂是不上不下,如鯁在喉。 蒲定庸更是不由多看了云澄和喬江海一眼,暗想自己竟然忘了現如今的御史臺已不是當初盡在右相掌握之中的那個了,隨著蕭弘登基,往日里這些不起眼的小角色竟也都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散朝之后,百官們潮涌而出。裴辰好不容易才穿過人群擠到了云澄身邊,一改昨日里還不卑不亢的態度,頗有些賠笑地拱手禮道:“相公,下官自知昨日會食處事欠妥,此次梨園六藝會必定辦得妥妥當當,以證下官盡力輔佐之心。” “裴尚書言重了。”云澄仍是一貫和緩的神色,說道,“昨日會食時我已與懷秀商討過六藝會的事,既是常制,那便有他繼續主理便可。各部諸事繁雜,倒也不必為此事盡耗人力。” 裴辰聞言一怔,下意識倏地看向了旁邊的禮部司侍郎李沖,幾乎是剎那間,他便從對方的眼中讀到了危機。 而云澄已兀自由眾簇擁離去。 “相公這一招可真厲害!”才出得皇城坐上回府的馬車,江流已忍不住贊嘆道,“這下子有李侍郎在前頭和裴尚書斗法,看他還敢不敢敷衍了事。” 云澄靠窗而坐,隨著車馬啟動,閉目養神地緩緩道:“以利相聚之人,自然也可以利而分。這個位子他們若不想坐,有的是人等著。” 語氣平靜,無波無瀾,亦無喜無怒。 馬車一路駛向位于城東南的永仁坊,最后在一座名為“幽竹里”的宅院外停了下來,這是云澄婉拒了蕭弘賞賜的左相府邸自己選中的住處,匾額上的三個字也是他親手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