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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玉清走下云端,第一個穿過峪口,步入漆黑的山坳。 徐令迭聲喚著“師尊”追了上去,其余修士終于反應過來,各自抄起自家仙器,魚貫跟上。 玄鈴峪整體的山勢就像一只倒扣于地的碗,“碗底”的巖石又薄又脆,經千載雨打風吹,逐漸由當中向四周剝落,日光剛好從缺口處漏入“碗”中。 舊時,垂花宗在缺口處布了層層疊疊的結界和法陣,而進入玄鈴峪的唯一安全通道,是在地面上。 那是溶蝕形成的天然通路,諸如此類的溶洞其實還有很多,但垂花宗舊部封死了其余所有能通往峪外的路,只留下這最為細窄漫長的一條,自稱是“漸入佳境,世外桃源”。 昔日,埋頭穿過這魚腸一樣逼仄的小路,隨著胸口悶氣的終于舒出,面前之景豁然開朗—— 映入眼簾的,是渾圓開闊的空間和團團錦簇的紫色玄鈴花,玄鈴花上是縱橫流轉的浩瀚星辰,玄鈴花下是巧笑嫣然的合歡弟子。 放眼全仙界,當真只有玄鈴峪配得上天下第一合歡宗的浪漫與嬌媚。 可如今,當眾人終于趟過那條憋悶的小路,所見之景,卻叫人更加難過起來。 所有人都陰沉著臉,不作聲。 素以“綺艷”聞名天下的玄鈴峪中,再找不出半點鮮麗顏色—— 遍地是枯枝碎瓦,燒焦的綾羅錦緞皺縮成漆黑堅硬的團塊,時有形狀優美的斷骨被纏繞在老藤之間,就連頭頂殘缺不全的天空都應景地灰敗了下去。 可以見得,當年的葬花之役實在是將“花”葬得徹底,以至于時隔兩百余年,整個玄鈴峪中仍滿是死寂。 這片曾遭戰火的土地上,再不會開出哪怕一朵玄鈴花了。 “嗚——嗚——” 冷風穿山而過,所作之聲,就像是誰在掩面哀哀慟哭,成分復雜的飛灰隨風揚起,升到半空又落回泥中。 眾修不約而同地緊了緊袖口。 玉清的發尾與衣擺被大風撕扯著,人端立未動:“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徐令低眉拱手,恭敬回稟:“距離午時,還有一炷香的功夫。” 玉清稍稍頷首。 眾修站在大風中,哆哆嗦嗦地想,這大概是他們漫漫仙途中,最難挨的一炷香。 現下分明該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時分,可這里卻冷得叫人絕望—— 那不是溫度上的冷,而是刺入骨髓的陰冷。 似有什么從陰曹地府里爬上來的東西,在抓眾人的腳踝。 終于,一炷香過,午時已至。 滿峪的大風退避一般,漸漸停歇,容納萬千修士的空間里,剎時靜得落針可聞。 幽香散入,若有似無。 接著,一個頗輕的物什從缺口處飄然而落。 “是玄鈴花!” 不知是誰喊了這樣一聲,頃刻間,無數玄鈴花瓣灌入峪中,落如急雨,滿天滿眼皆是灼目的紫意。 眾修被籠在繁密的花瓣之中,沒誰能夠看清十步遠外的光景。 不行。 玉清揮手召出長生劍。 這樣下去,是會被活埋的。 她手腕一翻,長生劍氣滌蕩而出,攪散花雨墜落的軌跡。輕薄的花瓣落在焦藤之上,聚成團團朝云。 有人慢悠悠地鼓著掌。 眾修這才看到,隨花瓣降于峪中的,竟還有一個人影。 人影懸在空中,正散漫地拍手,他帶著一張空白的面具,瞧不見真容。 “長命子!” 一名修士指著人影驚呼。 人影優雅地將頭轉向聲音來處,稍稍頷首致意,而后,抬起手指抵住面具邊緣:“或許……閣下可以喚喚我的真名。” 面具從半空墜落,跌在玄鈴花海中,一如水滴入海,再找不見蹤影。 倒吸冷氣之聲此起彼伏。 徐令一雙桃花眼圓睜:“柳吟風???” 他說著,急急側頭去看玉清的反應。 玉清只是盯著空中那人,沒有出聲。 柳吟風垂眸淺笑:“玉清,還要多謝你出劍,全我垂花衣冠。” 如今玄鈴花遍覆焦土,這峪中當真有了三分舊日風華。 玉清劍尖斜指地面:“你是……垂花遺孤?” 她說著,抬眼望向柳吟風,目光似落在他身上,又似穿他而過,投向橫亙光陰的更遠的地方。 她從未問過俞聞箏,他這位義子的來歷。 柳吟風仍含著一點端莊的笑,眸中卻漸漸浮上一抹寒氣。 他稍稍歪頭:“你說呢,玉清?當年之事我還沒來得及討伐于你,你倒好意思先來問我?” 他說著,忽然將笑意綻得更盛了些:“如果不是你,‘遺’‘孤’二字哪一個能與我沾得上邊?” 他的笑很好看,卻莫名叫人看得背脊發涼。 徐令沒有玉清那么按得住的好脾性,他一早便舉起清流劍,劍尖正對著柳吟風的心口;其余眾修聽到他是垂花遺孤后,亦紛紛擺出招式,唯恐他對仙尊不利。 柳吟風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依然瞧著玉清:“我三歲那年,是你帶著千軍萬馬闖了進來,弒我族人、毀我家園……” 他說著說著,笑意漸逝,一雙眼瞪出了蛛網一樣的血絲,模糊的淚卻依然含在眼眶里,漚得邊角赤紅一片,卻仍遲遲不肯滾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