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壽沛勉力睜開眼,便看見守在一旁的江回雪。 他以為自己又困在了心魔中,伸手摸上江回雪的臉龐,下意識調笑道:“怎么又是你?難道我真的過不去嗎?” 白玉無暇的臉上被抹出一道焦黑的痕跡,江回雪嫌棄地拍開那只手,指尖凝水擦掉了臉上的污漬。 “師兄什么時候這么糊涂了?” 壽沛忍不住微怔,看著江回雪的動作,又看了看指尖。 指腹上還殘留著溫熱的觸感。 他回想起昏迷之前的場景,終于反應過來,他被連霽襲擊了,江回雪是來救他的。 壽沛打量起自己的狀態,抑制不住地蹙起了眉頭。 他難以忍受自己像人干一樣,想要恢復以前的模樣。 修士的外貌只要不是受到特殊的傷害,都可以在靈力滋養下完好如初。 然而這一身的傷痕都是法則之力的作用,無法復原。 無論壽沛怎么努力,黑色的炭痕都沒有半分改變,他頗有些自我厭棄地別開眼。 壽沛長嘆一聲,既然外在形象已經毀了,他也懶得再注意風度,索性一個仰倒躺在地上,內心深處卻隱隱地松了口氣。 “師妹不遠千里來送溫暖,師兄真是感動。不過我這副樣子,怕是勾不了師妹的魂了?!?/br> 見壽沛這副模樣還能調侃,江回雪便不擔心他的狀態了。 “你還是留著這身煤炭去勾女修們的魂吧?!彼α艘幌?,想起那枚落在連霽手中的戒指,又嫌棄道,“你怎么會被連霽逼到這個境地?” 儲伯魚囚禁江回雪這一事做得悄無聲息。 畢竟他們之前就是情人的關系,江回雪有時外出游歷,百年不回宗門也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儲伯魚一登門,壽沛就明白這一次江回雪的失蹤非同尋常。 他將所有的怒火壓在心底,沒有冒然和儲伯魚起沖突。 壽沛知道,他一定會去找江回雪,也一定在江回雪身上留下了線索。只要從儲伯魚入手,先他一步掌握師妹的行蹤,就能將師妹找回來。 但是儲伯魚很謹慎。 凌霄宗像鐵桶一樣,壽沛安插的幾個線人,都沒能傳出消息。 直到正氣盟聯合六宗討論應對魔域入侵對策的大會上,儲伯魚接到一個消息后,身上涌現出陣陣黑氣,頜下魔紋蔓延,直接當著五宗掌門和正氣盟長老的面墮入魔道。 原來江回雪不知何時又被他抓了回去,現在逃了出來,不知蹤跡。 凌霄宗因為宗主墮魔,普通弟子惶惶不安,長老峰主們為了宗主之位斗得不可開交。 正氣盟派人去凌霄宗搜查儲伯魚私通魔域的線索,連霽祭出玉尺攔在他們身前。 “你們不能進去?!?/br> “連小友,儲伯魚墮入魔道,你也想像你師父一樣,站到修真界的對面嗎?” 凌霄宗的長老出面,最終同意了搜查,將連霽關了起來。 那間囚禁了江回雪上百年的暗室被公之于眾。 鮫紗微掩寒玉床,玄鎖緊掣雙足腕。 好一個金屋藏嬌,好一個銅雀春深! 壽沛正要融掉床角鎖鏈的時候,卻在上面嗅出了血的味道。 不是江回雪的血,那應該是儲伯魚的。 熟諳各種陰邪手段的壽沛一下便猜到了這個賤人的卑劣企圖。 情蠱,他妄圖給江回雪種下情蠱! 壽沛從未覺得自己有這么瘋狂過,怒火上涌,幾乎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師妹在這里過得開心嗎?” 正道盟的人已經走了,壽沛卻遲遲留在這里。 連霽站在屋外,被他突如其來的這個問題問住了,沒有回答。 壽沛回過頭,看見他僵硬的身體,摩挲著手中冰冷的玄鐵鏈,笑了一下。 “看來你也知道她在這里啊?!?/br> 儲伯魚突破了十余個大乘修士的圍捕遠逃而去,他目前還不是他們能夠對付的。 而且壽沛也相信,師妹想要親手解決賤人。 那么這個幫兇,就由他來吧。 沒過多久,就有人看見連霽偷偷獵殺凌霄宗附近的散修,將尸體收入儲物袋中。 正氣盟從連霽的洞府中搜出作為培養皿的修士尸體,請來了飛云鏡,映照出這些人死前一刻的場景。鏡中的兇手無一不是連霽。 門內弟子瑟瑟,交頭接耳,目露驚恐,“那不是王閏嗎?他幾個月前去執行任務,死在魔修手中。怎么會在師兄……” “什么‘師兄’,明明是魔修!” 千夫所指,無病而死。 眾弟子都下意識避散開來,生怕站在中心的連霽突然發難,他周身很快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 何蕊已經因為師父的事情而備受沖擊,形銷骨立,此刻顫抖著嘴唇,眼中噙著淚水,難以置信地搖著頭,視線卻無法從鏡中的身影上移開。猝不及防與連霽望來的目光對上,身子不自覺就向后退了半步。 連霽逃過了正氣盟的追捕,和前任凌霄宗宗主儲伯魚一齊登上了各大修仙城池的通緝榜。 宗主一脈,滿門魔修。 凌霄宗也成了修真界最大的笑話,被排擠出六宗行列,褫奪了門下弟子參與六宗聯賽的資格。 壽沛所做的事情和凌霄宗的敗落相比微不足道,他不過利用了人心,在道魔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稍稍推了那么一把。 如果沒有儲伯魚墮魔在先,凌霄宗怎么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可惜的是,儲伯魚不僅墮了魔,甚至弒逆上位,成了新一任魔皇。盡管道魔大戰最后沒有爆發,修真界也容不得這個魔皇弟子的存在。 不過連霽肯定對他印象深刻,一回來就來找他報仇了。 讓連霽逃掉了,壽沛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日。只是在迷霧谷看到他時還是驚了一下。 多年不見,連霽竟然已經突破了大乘。 在一般的打斗中,同級的魔修往往碾壓同級的修士,不僅僅因為魔氣對靈氣的侵襲效果,也因為魔修腳下往往踏著難以估計的尸山血海。 不同于修士化天地靈氣為己用,魔修只有獵殺吞噬同類,吸食他們的魔氣,才能夠進階。養蠱一般的修煉路徑練就了魔修們滅絕人性的兇殘,以及層出不窮的陰毒手段。 一名大乘期的魔修,恐怖可想而知。 連霽闖入迷霧谷的時候,群鴉喧躁,遮天蔽日的黑色陰影甚至將濃霧都包裹在內。 呀—— 呀—— 呀呀—— 陰影向前移動,死水般凝滯的迷霧谷竟然刮起了風。 盡管這風極其微小,卻也已經吹動了壽沛的發梢。 霧里踏出半只不染塵埃的白靴,連霽不知用什么方法遮去了臉上的魔紋,紫眸白衣站在群鴉之下,好似當年,只是眼神不一樣了。 他一抬手,身后的黑云便扇起了狂風。 “呀——” 不是尋常的烏鴉叫聲,粗啞而高亢的聲波一下子震碎了壽沛的五臟六腑。 壽沛被掀倒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 只是一個照面,他就敗了,連霽甚至還未祭出他的法寶。 壽沛在迷霧谷待了幾十年,也摸到了一點關竅。借著對迷霧谷的熟悉和偶然間得到的一件天級法寶,他還是與連霽周旋了數月,直到前段時間,才山窮水盡,躲入了威壓所在的區域。 那枚戒指大概就是周旋時被連霽得到的。 剛醒來時短暫的驚喜消退,壽沛就注意到江回雪此行的危險。 “我知道師妹救我心切,但你就不怕這是一個陷阱?” “合歡宗和藥王谷都開啟了宗門陣法,而且還有宗主和眾長老坐鎮。就算紅有道真的殞落了,他也肯定為紅云留下了后手。你在迷霧谷,只有一人。如果出了事,神仙也難救你?!?/br> 江回雪走之前給藥王谷和合歡宗都發了消息,讓他們警惕魔修的來襲。紅云雖不同意她獨自來迷霧谷,卻也不能拋下藥王谷。 “至于陷阱,師兄畢竟是師兄,做師妹的,怎么能棄師兄于危難而不顧呢?” 這番話明明處處都在權衡利弊,就連漂亮話也都只落在了師兄師妹上,卻說得壽沛手指微松。 這些年來,哪怕他嘴上說得再瀟灑,不在乎江回雪的沒心沒肺,但停滯不前的境界卻明明白白地將他的糾結痛苦表現出來。 只要一點點就好,只要她愛他一點。 心魔中無數傾吐愛意的江回雪將他困在原地,令他怎么也過不去大乘的門檻。 但現在,他忽然能夠坦然面對江回雪的不愛了。 縱然江回雪沒有心,但她的那為數不多的在意,其實早就給了他了。哪怕只是以師兄妹的身份。 壽沛的境界松動,江回雪比他還先一步感知到。 “外面有太多不懷好意的人了,你就在這里突破吧,我為你護法?!?/br> ———— 為什么我每次都在給連霽開大??? 修改了十四章連霽被逐出師門的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