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與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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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事繁復,吾當慎之。”蕭復禮嚴肅地感嘆。 蕭正乾聽了很是欣慰:“圣人能有此感,已是不易,持之以恒,你在這上面就不會失誤。” 蕭復禮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胡亂感嘆罷了,只是因為不懂。既言兵無常勢,為何又說勝負自有定數?可見千變萬化,不是隨便想贏便能贏的。” 蕭正乾贊賞道:“圣人說的,已經近乎道了。所謂勝負自有定數,乃在準備、在人心、在謀劃、天時地利人和。所謂兵無常勢,亦是如此。同樣是朝廷對狄人,有時勝而有時敗,看似雙方情形相差無幾,為何?還是因著內里有不同的東西。同樣是準備,有盡心的,有不盡心的,都是囤糧,囤的糧食若是霉變了,與那保存得好的,豈能一樣?這只是一例。” 蕭復禮認真記下:“學生受教了。” 自從北邊戰略稍歇,蕭正乾進位郡王于京開府,他就回到了京中,而一直掛在身上的太保之職,也終于得以履行。蕭正乾也加入了老師輪班,教授蕭復禮一些軍事知識。他對蕭復禮這個學生挺滿意,一般這么大的孩子,聽到軍事,有些世家子便會覺得粗鄙,只恨不得堵住耳朵,還有些熱血的娃,當時就能卷起袖子恨不能與人打一架,只有少部分會認真揣摩敵我力量對比等等比較深層次的問題。 蕭正乾毫不吝嗇地背后狠狠夸獎了蕭復禮,當面的表揚卻比較和緩。 蕭復禮打小沒爹管教,對年長親近的朝臣天然有一些親切感,上完課,就多與蕭正乾嘮叨兩句家常,問蕭復禮之子蕭志:“阿志在御林可還習慣?太保戎馬生涯,阿志可喜習武?” 說來也巧,蕭正乾這長子生的時候略瘦弱,為了達到“取個賤名好養活”的目的,小名兒就叫狄奴==!蕭正乾在前線跟雙鷹王死磕的時候,因兒子的這個名字,沒少占人家的口頭便宜。蕭志今年十六歲,因為父親的關系,前幾年補入御林,一直只是掛個名兒,今年終于可以上崗了,是以蕭復禮有此一問。 蕭正乾嘆道:“他于兵事上平平又平平,臣年輕時好文,他也只愛讀個書,整日多愁善感的,真是讓我頭疼。” “天下太平,讀書未嘗不好。且太保之才乃是天授,阿志得太保‘平平’之考語,已比許多人強了。世上又能有幾個在兵事之上與太保相仿呢?先生常說,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言者無二三,太保已是順當啦。” 蕭正乾知道,蕭復禮口中的先生,專指的就是韓國夫人。他為人比較厚道,想韓國夫人雖然父居高位,丈夫年少有為,然而一個婦人孤身在京,也確有為難之處,有這等感嘆,也不算是虛偽,順著道:“也是這話。” 蕭復禮撐著雙頰:“太保看開就好,便是帝王,又豈能事事如意呢?” 蕭正乾正色道:“正是,帝王亦不可為所欲為,一旦有此心,國將不國!” 他的顏色太鄭重,蕭復禮不由坐直了身體:“是。” 師生應對完了,蕭復禮瞄了瞄內侍們,懷恩在旁微微動了動眼睛。蕭復禮便邀蕭正乾一起散步——尋求更多支持。蕭正乾在蕭復禮眼里是個實力派,眼下朝廷爭吵,如果這位英勇善戰的宗室郡王能夠堅定立場,那是再好不過了。 到了室外,蕭復禮恢復了些許少年人的活潑,走路也蹦蹦跳跳的了,還偷偷用眼角看了看蕭正乾。蕭正乾不禁莞爾:“少年人就該有點活力。”蕭復禮開心地笑了:“出來走走我也開心許多。” 懷恩有意無意地引著內侍、宮女離這兩人稍遠,蕭復禮給懷恩一個大大的笑容,對蕭正乾說出了他的小煩惱:“國家安寧,朝上還不太平,憋悶得慌,看著山山水水,我好過多了。” 蕭正乾心里掀桌,圣人,你的天真可愛與憨厚呢?朝上怎么不太平了?最不太平就的就是為你選老婆了吧?明明看出來了,還要裝作上鉤了的問:“圣人煩什么呢?” 蕭復禮吞吞吐吐地道:“我不欲大臣憂心,又不想令皇太后過于不喜,可有兩全之法?” 蕭正乾暗嘆,哪怕說話的人沒發現,話里話外還是會帶出他自己的真實意圖啊!“過于”這個詞,用得實在是好!然而小皇帝問得這樣直白,他又不能裝不懂。蕭正乾雖是個有下限的人,腦子卻也靈活,認真地道:“可以徐氏為妃,另立賢后。” 蕭復禮自以得了主意,很是開心,又不好意思地道歉:“是我為難太保了。”楚椿等一力在他耳朵邊上說徐氏不可為后,別的什么也沒說,他心里也不太樂意,然而推拒了又覺得會讓徐瑩下不來臺,直覺后面會有麻煩。鄭琰是答應了給他拖延,還告訴他關鍵還是要給徐瑩一個說法——卻又沒告訴他徐氏那里要如何安撫。一個還不懂戀愛滋味的小少年處理這些事情,著實為難! “……”他怎么這么狡猾啊?蕭正乾把楚椿等人罵了一頓——你們怎么這么笨?又把鄭琰也埋怨了一回——你分明已經有了腹案了,為什么不說? 鄭琰只要確保已經向她開了口的蕭復禮不以徐歡為后就好,剩下的事情——我又不是皇帝他娘,管他娶媳婦兒還管他納妾,我站在什么立場上說話的啊?到時候再把春華扯進話題里來,我閨女還要不要嫁人了? ———————————————————————————————— 對于鄭琰來說,眼下皇后之位花落誰家還不如馬上就要開始的京兆縣考來得重要。在她的意識里,衡量“名校”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就業率,像崇道堂這樣名符其實的貴族學校,所謂就業率就是能當官的比例。縣考正是做官的一個重要環節,雖然現在尚未在全國推行科舉,做官主要還是靠舉薦、蔭授等傳統方式,學生們皆是貴族,不單靠這一種方式當官,然而考試無疑是一種很重要的補充。如果學生們能通過三級考試,就代表著他們比同齡人多了一次為官的機會。 鄭琰很重視這樣的考試,去年京兆已經舉行過一回考試了,今年縣試過后不用幾天又是下一輪的晉級考試,學得好的學生今年連過縣試、郡試,明年就是州試。三試一過,于蔭封之外還能再考一次,雖然所考之官職也僅限于有限的一些官職,也比別人好很多——蔭官也是有限制的,一家之中按家長的級別給予數目不等、品級不等的蔭官,并不是無限制地給名額。崇道堂有些學生雖是嫡出,卻排行靠后,與其蔭個閑散官,還不如自己考一個能夠做出政績的官兒來。 京兆屬于特別區劃,類似兔國的直轄市,從地域上來說,它比郡大一點,比州要小許多,權貴云集,歷來在許多事情上都有優惠政策。鄭靖業之所以敢違反常規地在這個地方進行試點,乃是因為考試做官這事兒,有“做官”二字撐著。 鄭琰并不很擔心這次考試的結果,一來有李俊和顧益純這樣眼界高的人撐著,這兩個人,一個人態度隨意、一個人態度和藹,然而那只是表相,對功課的要求卻是相當嚴格的。再者,如同所有的考試一樣,但凡是開頭,總不會太難,題目都是越變越刁鉆的。隨著年復一年的考,進化的不只是學生,還有出題考官。 崇道堂出題目那是真有經驗,這個學校的特色就是考啊考,考糊為止!學生們情緒比較穩定,鄭琰也時不時參與檢查他們的功課,就她看來,大部分學生還是有希望通過的。 無論哪一級考試,都需要有人相當身份的人做保。這些學生的保書絲毫不費力氣——哪家沒有幾個能夠簽保書的人呢?鄭琰對學生進行了統一管理,發保書、收保書、代為檢查、送至京兆府核對情況,樣樣做得周到。李俊哼唧著:“小小姑娘不學好,跟著鄭狐貍學得磨磨唧唧。” 鄭琰聽到耳朵里只管當成小豬在哼哼,轉身把校務交給最近很清閑的顧益純照看一陣兒。她還得與學生家長聯系,又要把崇道堂的京城總部宿舍給重新收拾一下,以作學生回去之后休息之用——崇道堂考試是集體行動,學生家長也放心。 京兆的考場設在京城里,以方便諸多沒有條件到熙山的考生。吳熙作為京兆,親自帶隊回城,蕭復禮為表重視,也派出了中書舍人作為他的代表前往。蕭復禮的中書舍人構成非常有特色:鄭琛之子德莊、顧崇之族弟顧意、蔣進賢少子蔣騰、學問挺不錯的草根雷成紀、寧遠侯之侄祝兆安。這一回派的乃是雷成紀與顧意,雷成紀三十余歲,蓄幾縷須,許是自幼勞作的原因,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看起來很是堅毅的面容。顧意已經五十多了,須發花白,依舊風度翩翩。 崇道堂的學生們提前兩天回京,在鄭琰的安排下,提前熟悉一下環境、看看考場。鄭琰本人親自帶隊,將兒女寄存在娘家,把學校留給顧益純等人照看。 崇道堂京城總部也是準備了宿舍的,學生各有房間,原是準備有外地學生寄宿,現在還沒有寄宿生,就權作午休等之用。住在熟悉的環境里,周圍是同樣的考生,從心理上緩解了緊張——好像旬考哦! 因為是夏季考試,京兆府還額外準備了冰塊以備使用。鄭琰親臨京兆府,坐在為她準備的會客廳里喝茶看書,兼聽吏目們匯報八卦。 吏目甲:“京畿許多人家都報名了,總數在三百上下,比去年多多了,衙里險些放不下這么多人。” 吏目乙:“有好些田舍翁送子考試呢。” 這個田舍翁也不是真的老農,平常人家能有錢送兒子讀個私塾認兩年字就行了,哪有那個學問去考試呢?少年時期的鄭靖業在私塾里學習算是好的了,功課平常得季繁都不想收——不是他素質不好,完全是知識面窄,沒書讓他讀。能讓孩子讀許多書的人家,家庭條件想也不會差了。 這可真是“庶族地主要崛起”了。 “還有個乞兒也要考呢。”吏目丙感嘆。 這個“乞兒”也不是什么乞丐,人家是正經良民,通過了政審的,只是家庭條件一般,在一群錦衣華服中間,顯得清貧,才被這群嘴巴刁毒的人稱為乞丐。 鄭琰把茶碗一放:“他倒有志氣,去問問他的名字,記下來。取他做的兩篇文章來我看看。”如果有潛力,她不介意資助。 ———————————————————————————————— 等考完了試,密封閱卷,學生們央了鄭琰留下來等成績。三百套卷子,由于是流水作業,改得倒快。縣考題目并不難,刷刷地五天就改出來了,閱卷的改得頭昏眼花,吳熙把最后密封條一拆,排出等第之后,竟有一種逃出生天之感。 最后的結果出來,如鄭琰所料,她的學生參加考試的有二十余人,中的有二十個。三百多考生,因為是頭一輪的篩選,錄取率在百分之三十,崇道堂之名聲頓時很響。 喬君安榜上有名,卻不是第一,榜首讓李神策的幼子李念奪了去。鄭琰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抹汗道:“若非中選之考卷統統蒙上玻璃在墻外由人查看,都要說不清楚了。”不用說,這主意是她出的。 吳熙渾不在意地道:“看也是讓他們學著點兒,李念家學淵源,崇道堂的學生自幼教習,自然比旁人學得好。” 一心擔心“科考弊案”的鄭校長被ko!真是民風純樸啊! 鄭琰比較關心的那個“乞兒”,經吏目指引,阿湯親自去調查,卻不是一個,而是三個。都是京城附近的農家,說是農家,大概也是富農級別的,一名孫世紀,一名魏仁,一名周同。孫世紀排名猶高,在第十五,魏仁在第三十,周同在第五十六。鄭琰皆贈以錢帛。 五日之后又是郡考,這個郡考在京兆不算名實相符,只是一個級別稱謂罷了。考出經驗的人上場也不怯,然而郡考的卷更難一些,評分標準也更嚴格,最終只從參加考試的九十余人里取了十六人,崇道堂的學生里倒有七人在榜,李念依舊是榜首。 孫世紀與魏仁一個第七,一個第十五,周同卻被刷了下來。鄭琰對這三人一一贈以書本——反正她家開印刷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