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立進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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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連續(xù)失去了三位繼承人,即使只是三個嬰兒,也讓許多流言在宮廷、宅邸間飛躥。此后的帝后一度失和,關(guān)系日漸冷淡似乎是這些流言的佐證。然而,實際的情況并不如陰謀論者想像的那樣復(fù)雜曲折,不過是小孩子的抵抗力比較差,又趕上了流行病而已。 宮中連喪三子之后,京中也有一些小孩子生病,似乎是同一批次的,也有一些人家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這使得鄭琰對自己的兒女非常的緊張,如此多的小孩子生病,大概是流行病又或者是傳染病。為此,她幾乎足不出戶,每次出門回來必得先換了衣服進行一些簡單的消毒處理才肯抱抱兒女。自家自池脩之往下,都被她勒令照辦。事關(guān)小主人,葉遠執(zhí)行得尤其給力。 葉遠對池家的忠心讓鄭琰頗為動容,數(shù)次與池脩之商議,是不是想辦法讓葉文出仕,最后都被否決了。不是池脩之不樂意,而是葉氏父子不愿意,真是奇也怪哉! 進入應(yīng)天五年的秋天,庭院中的樹葉漸漸枯黃落下,每天早上都能聽到仆役們掃著落葉的沙沙聲,與平常掃地的聲音不同,入耳就能讓人覺得這是在掃著一大堆的東西。池脩之愈發(fā)忙了,前線前陣子打了一仗,一應(yīng)的物資調(diào)配有大半經(jīng)過他的手,現(xiàn)在戰(zhàn)事稍停,他還在忙著善后,前朝的忙碌雖然勞累,他仍然很開心,多做事就是多撈資本。 回到家里,自覺地先換完衣服洗臉洗手,才跑來抱抱孩子,鄭琰看著他抱著兒子要“飛飛”的樣子,絲毫不懷疑,兒子再大幾個月,他會讓孩子騎在脖子上。池蘿莉坐在榻上,非常不甘心地拍著坐榻,對于她爹現(xiàn)在不把她放在第一位非常地不滿,兩條腿還真蹬。鄭琰不得不撈起女兒,抱著安慰:“你鬧騰什么呀?有我還不夠啊?” 池脩之大笑:“哎呀呀,不要嫉妒嘛,你天天跟他們在一塊兒,他們才想我的。” 鄭琰白他一眼:“來來來,都稀罕你,你一下抱倆。” 池脩之抱著兒子坐了過來,一手兜著兒子,一手伸過去讓女兒練拔河,臉上滿是幸福和滿足。 池脩之的笑容很歡樂,鄭琰還是察覺到了這歡樂底下的疲倦:“把他放下來吧,你也夠累的了。” “也沒什么,”池脩之小心地把兒子放到了榻上,這個小東西暫時還不具備像他jiejie那樣的行動力,基本上放在什么地方就呆那兒移動無能,“忙些總是好事,仗打完了,府庫里的東西去了不少有些要留意填充,還有頒賜將士的錢帛也要準(zhǔn)備一下。除了這些,就沒有什么大事了,反正我做得順手了。” 鄭琰嘀咕道:“雙鷹王真是中看不中用,雷聲大雨點兒小,先前我還道他有多大能耐呢,現(xiàn)在讓個新手給打跑了,狄人真就這么無能?” 池脩之晃晃脖子:“蕭正乾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人,你是沒見過他,從面相上看,就是一個心地堅毅的人,他能打贏,也不奇怪。雙鷹王再如何,也得顧及天氣。他們逐水草而居,不似天朝,雖有豐歉,總有收成。再者,北邊傳來的消息,天降大雪,狄人扛不住,這才退了,不知道到哪個山窩里避雪去了。今年雪還不小,只怕牲畜要被凍死許多,折了這么多東西,明年化雪了他還要卷土重來。” 鄭琰被池蘿莉不老實的小手拽著衣襟,低頭挽救了自己的衣服,順手拿了個小布老虎給她玩:“蕭十七還真是運氣,前陣兒還嚷嚷著要廢后,挾戰(zhàn)勝之威,要是再讓他生出什么事兒來,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也就說說了,”池脩之十分不愿意提及這個讓人頭疼的老板,“他成不了事,杞國公家可不是吃素的,杞國公近日來與不少人結(jié)交,魏王也四下活動,兩人也接上了頭。” 鄭琰道:“他們兩個搞在一起,魏王還好說,于杞國公又有何益處?” “那眼下,于杞國公又有何益處?不過是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罷了。江陰大長公主也是魏王的姑祖母呢。” 鄭琰發(fā)愁道:“到時候,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情形呢,以前魏王也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最后先帝還不是選了蕭十七?再說,到時候京里還不定亂成什么樣子呢,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的,可怎么是好?” 池脩之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許沒那么亂。” 鄭琰定定地看著他:“這么說,蕭十七要有大麻煩了?要是蕭正乾領(lǐng)兵回來了呢?” 池脩之彈彈衣角不存在的塵土:“自從狄人退后,糧草就改成一月一派了,留了些守城兵士,其他的都各還本營。他又是初掌一軍,未必使得動。想來魏王也不會蠢得在這個時候動他,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 鄭琰擔(dān)心地道:“這么說,魏王可能在今冬發(fā)動了?” 池脩之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不過,你大可不必?fù)?dān)心蕭正乾。就算是再挨上兩三年,越挨下去,蕭正乾就越要倒霉。” “?” “榮安長公主、晉王數(shù)次提及,蕭正乾一個宗室扔在外面不太像話,我倒真有幾分相信她私通狄人了。圣人對自家人就是心軟,自家兄弟姐妹說的話,他總是相信。蕭正乾與晉王,還是晉王更親近些。蕭正乾若再立大功,則非但雙鷹王受創(chuàng)不得不遠走休養(yǎng)生息,大功臣也要被召回來安置享福的。圣人想對誰好,那是真的好!可惜了蕭正乾,將軍不在疆場馳騁,能回來養(yǎng)老已是萬幸,我只恐他功高震主,圣人再寬容,經(jīng)不起不小人挑唆。” 鄭琰聽他言語之間似是已舍了晉王系,對魏王系比較親近了。這正與鄭氏與魏王系聯(lián)姻之意相合,鄭琰也很不喜歡榮安長公主與狄人之間那些似是而非的關(guān)系。雁過留痕,以前賣糧的事兒就不說了,也許是冤枉的,現(xiàn)在榮安長公主的門客又干起了皮貨的買賣。而且干得比別人還起勁兒,南北交戰(zhàn),北方流入南方的皮毛就少了許多,價格上漲,榮安長公主大賺一筆,還揚言:“已背了名聲,那就背下去好了!” 蕭令先知道了,也只當(dāng)是她的氣話。南北貿(mào)易,別的猶可,就是宮中的皮毛供應(yīng)也覺吃緊了——上好的皮毛總是從北邊過來的,本土羊皮牛皮也有,卻是不如北邊的各種皮貨。是以哪怕是在關(guān)系最緊張的時候,某些物品的走私貿(mào)易,也是沒有斷過的。賣糧給狄人,蕭令先會生氣,但是如果是在冬天的時候從狄人那里弄皮毛回來,蕭令先也是持歡迎的態(tài)度的。 ———————————————————————————————————————— 一切正如池脩之所料,第二年春雪剛化,餓了一冬的狄人就傾巢而出。這一回,他們沒有從正面進攻,反而避開了交鋒已久的威遠、耀武、寧遠三軍,從東線出發(fā),兵分兩路,一路佯攻寧遠軍像是報仇的樣子,實則虛晃一槍,從東線的鎮(zhèn)遠軍防線進攻。 鎮(zhèn)遠軍年前還看著寧遠等三軍打了勝仗升官發(fā)財眼紅不已,心里yy了許久如果是自己遇上了狄人要如何如何打,一定發(fā)揮得更加出色云云。真等到狄人突然打到家門口,鎮(zhèn)遠軍卻慫了,先是列陣出去被人一頓狂虐,折了兩千多人——他們已經(jīng)有好二十年沒打過仗了——幸虧主將反應(yīng)及時,把城門給關(guān)了,才被讓人一鍋端。 先前嘲笑別人首戰(zhàn)失利損兵折將的威風(fēng)統(tǒng)統(tǒng)丟了去,鎮(zhèn)遠軍龜縮不出,由著狄人在家門口耀武揚威,順便把周圍的村鎮(zhèn)搶劫一空。不但搶糧食還是搶人、搶牲畜。直如蝗蟲過境,寸草不生。 鎮(zhèn)遠軍點起烽火,派人趁夜往寧遠軍等處求援,又往京中傳遞軍報。 鎮(zhèn)遠軍求援的信使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寧遠軍的援軍,卻是蕭正乾很快發(fā)現(xiàn)了狄人是虛張聲勢,于是主動出攻,俘虜了幾個頭目,審出了雙鷹王的布置,得知這一支是疑兵。爾后,蕭正乾不顧勸阻,判斷出了雙鷹王主力的方向,親自帶兵援救來了——蕭正乾的確是為戰(zhàn)場而生的動物。 這一仗,雙鷹王該搶的都搶完了,收獲雖然不如預(yù)期——預(yù)期是把鎮(zhèn)遠軍也打劫掉的——但也勉強湊合了,見對方援軍又至,顯見是個有力的對手,也不糾纏,拋下了幾個不是很服從他的部族小王墊后,他自己并不戀戰(zhàn),帶兵回去了。 蕭正乾把幾個小王逮個正著,一路砍殺,斬殺、俘獲頗豐,鎮(zhèn)遠軍這時也來了精神,打開了城門趁勢掩殺,倒也挽回了幾分顏面。鎮(zhèn)遠軍接了蕭正乾,非常感激地道:“將軍高義,前來相救。”蕭正乾謙虛一番:“你我同為國效力耳。” 兩人再一番寒暄,鎮(zhèn)遠軍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尼瑪這貨根本不是接了我的求援信來了啊,他是自己算出來的!早知道這樣,我還派什么人求援吶!還特么腦抽地點了烽火、派人送信上京!坑爹啊!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我“力戰(zhàn)不敵”了,要是沒宣揚出去,那就是“在友軍的配合下打了大勝仗”……一時間,鎮(zhèn)遠軍把死里逃生的喜悅拋到一邊,開始后悔沒有撈到軍功,還可能要挨訓(xùn)了。 由于雙鷹王動作迅速,這一場仗在朝廷里剛剛引起一番熱議,又被捷報給打斷了。蕭令先久未有表情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笑容:“好!好!好!該賞!” 朝臣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邊境平定,憂的是宗室勢力大漲,廢立這事不太好辦。魏王沒有宗室方面的顧忌,卻是擔(dān)心蕭正乾,他派去向蕭正乾示好的人沒有得到積極的回應(yīng)。蕭正乾客客氣氣地把人給送了回來,再沒提這茬兒,把魏王弄得云里霧里,又是懷疑蕭正乾是有意合作否則何以不把人綁了來交給蕭令先呢?又是擔(dān)心,蕭正乾不站在自己這一邊兒,終究是少了些膽氣。 蕭令先沉浸在獲勝的喜悅里,雖然只是“斬首千五百級,俘三百二十七人”,己方的鎮(zhèn)遠軍死的比這個數(shù)還多,分明是“傷敵八百,自傷一千”,畢竟是把雙鷹王給打跑了。更兼蕭正乾展露的才華向大家表明,他不是一個水貨,蕭令先如何不喜? 蕭令先接了蕭正乾的奏報,里面還附了一份奏章,乃是建議:狄人去冬遭雪,人牲凍死凍傷者眾,今春來犯乃是必然,只恐待其秋高馬肥,又有一場惡戰(zhàn),我軍不如乘勝追擊,令其無力再犯。同時表示,雙鷹王剛剛統(tǒng)一狄部,雖然看起來已經(jīng)是一體了,畢竟時日尚淺,多少會有叛徒,天朝不須要叛徒去跟雙鷹王火拼,事實證明,他們拼不過。但是,他們可以當(dāng)帶路黨!我方有能跟雙鷹王扛得起的兵,不出擊只是因為路不太熟,現(xiàn)在有帶路黨,完全可以出擊了。“寇可往,我亦可往”。 蕭令先看得熱血沸騰,考慮起這場勝是不是可以打一下,于是召來相當(dāng)大臣商議。衛(wèi)王對軍政等事一竅不通,他給自己定位很清楚,就是個和稀泥,看著皇帝別在小事上犯糊涂的,雖然樂見親戚建功立業(yè),他還是忍著沒有附和,在一旁當(dāng)壁花。 韋知勉已經(jīng)當(dāng)布景板很久了,跟他的親家衛(wèi)王湊作一對泥菩薩——就是不開口。葉廣學(xué)猶豫了一下:“這樣是不是太冒險了?蕭正乾領(lǐng)兵才幾年?又是初掌一軍,上下未必齊心,再建言北上,他能掌得了這樣的局面嗎?邊軍久未經(jīng)戰(zhàn)陣,與狄人初戰(zhàn),勝少敗多。冒然出戰(zhàn),恐不妥。” 鄭靖業(yè)看著蕭正乾的奏章,上面條理明晰地說著:雖然根據(jù)蕭正乾的推斷,國家?guī)齑婧茇S富,應(yīng)該是很早就有準(zhǔn)備的,但是這幾年收成不好,天朝拖不起。再拖,到了秋天再打一打,明年再打一打,三不五時來回打,國庫就要耗空了。到時候內(nèi)外交困,情況就很不妙了。現(xiàn)在打一仗,讓雙鷹王知道厲害,不要動不動就南侵,國家就能省下很大一筆常備軍的開支,也能得到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 意見很對,而且就鄭靖業(yè)的判斷,蕭正乾是個能人,如果不追求一戰(zhàn)而平狄的話,給蕭正乾一支奇兵,對雙鷹王進行打擊是足夠的。而且,這樣的打擊必須不是一次完成的,必須要你來我往幾回,保守估計需要至少五年的時候,才能形成一種建立在實力之上的恐怖平衡。雙方互通使節(jié),互相嘲諷,講一講價錢。再交換國書,開互市。 但是這需要一個上下齊心的情況,現(xiàn)在……鄭靖業(yè)眼角斜了一下正在殷切看過來的蕭令先,君臣同床異夢。打?不打?鄭靖業(yè)拿不定主意。 這一次的討論,沒有結(jié)果。 蕭正乾又氣又怒,如果國內(nèi)情況好,他也就不說什么了,擴軍備戰(zhàn),來次大決戰(zhàn)唄。現(xiàn)在雙鷹王雖然氣勢如虹,卻是剛剛興起,扼殺在搖籃里是最好的選擇。兩月間,蕭正乾七上奏疏,封封要求出戰(zhàn)。為了達到目的,他還把袁大郎的功勞夸大幾分,一場仗下來,袁大郎連升五級,惹得梁橫在蕭令先耳邊天天念叨。 與此同時,蕭正乾又致信諸王、宰相,尋求支持。他的愿望是如此的強烈,以至于給人一種“誰攔著他,誰就是他的敵人”的錯覺。即便如此,還是無人肯應(yīng)。直到蕭正乾的人逮到了幾個形跡可疑的商人。 蕭正乾一心想主動出擊,對于北邊的情況異常關(guān)心,他手里扣著幾個狄部小王,隱約知道一些雙鷹王與朝廷中有人勾結(jié)的消息,便廣灑斥侯、嚴(yán)查來往商客,甚至不惜得空就親自往關(guān)口跑,就為逮到人。 終于,讓他撬開了商客的口,榮安長公主浮出水面。 ————————————————————————————————————————— 蕭正乾看著來往書信,拿著供狀,請旨赴京,于大正宮中慷慨陳詞:“將士們不惜命不畏死,最怕的就是從背后射來的箭!臣忠心為國,力主一戰(zhàn),七上奏疏,朝中無人響應(yīng),今日始知因果!” 通敵,罪名不小,雖然高層不少人心里都明白,如果逼不得已也會去做上一做,但是,這種事情絕對不能拿出來明著說!有時候就算做了,當(dāng)時不得已還讓很多人知道了,事后還要想辦法洗白。 蕭令先大受打擊,朝臣在這樣的事例之下,無法再沉默,也不能對蕭正乾的提議再提異議,他們只能通過了蕭正乾的提議。蕭正乾也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他列明了需要的物資,需要的人手,以防止有人下黑手陰他。同時,又點了二三宗室——其中就包括蕭深——傅宗銓、張亮等人編入麾下,把各利益相關(guān)方都綁上了自己的戰(zhàn)車。 榮安長公主與駙馬、燕王奪爵、削封、賜死,長公主諸子與燕王諸子不論年歲悉伏誅,燕王妃發(fā)還母家,燕王太妃沈氏迎回宮中。兩府之資財籍沒,燕王諸女、榮安長公主之女削封,交宗正看管。 燕王妃還抱有幻想,素服入宮請留丈夫、兒子一命,蕭令先手足無措,定下了賜死就是賜死,讓他見嫂子,他一定說不出話來,卻不肯改主意。燕王妃病急亂投醫(yī),復(fù)于昭仁殿哭訴。鄭琰在昭仁殿里見到了曾經(jīng)雍容典雅,如今姿容憔悴的燕王妃。王妃全身上下首飾全無,眼睛哭得像核桃,伏拜于地口稱“萬死”,實則請命。 燕王妃這個樣子,讓鄭琰臉色煞白——這就是前車之鑒!徐瑩臉色很不好,對于通敵她沒有什么切膚之痛,只是一般性的反感。燕王妃的請求實在她的能力范圍之外,口上說道:“我一婦人,何預(yù)朝政?”心里卻對自己對于蕭令先的影響力十分沮喪。 燕王妃求情不成,雖然沒有判她的刑,還讓她回娘家,撞死在昭仁殿階下。燕王太妃沈氏自縊于府,榮安長公主夫婦與燕王全家葬以庶人禮。 本應(yīng)是一場大風(fēng)暴,最終的結(jié)果卻只是“誅首惡”,甚至連沈氏都沒有被牽累,只有幾名跑腿的跟著一起被殺。唯二的后果就是蕭正乾名正言順地可以出征了、京城有小心思的諸人更加謹(jǐn)慎了。 鄭琰再次出席了聯(lián)合會議,這一回,會議上多了一張面孔——沈晉。沈晉妹子死了、外甥死了、外甥女也死了,都沒留個后,還死得極不光彩,對蕭令先的仇恨比山高比海深,自發(fā)自覺地加入到了反抗“暴君”的行列里來。鄭靖業(yè)、葉廣學(xué)對他也夠意思,基本上做到了不牽連沈氏,收到了善意的鼓舞,沈晉以“求情討?zhàn)垺睘檎谘冢c雙方接觸了起來。 沈晉心里十分清楚,皇帝可以容忍世家,但是不能容忍諸反,這次幾乎一點牽連也沒有,不代表以后就不會有。蕭令先對世家本就不滿,現(xiàn)在只是為了打仗把其他的事情先放下罷了。等到前線捷報頻傳,蕭令先騰出了手來,沈氏就該倒霉了。 葉廣學(xué)對于沈晉同樣記恨蕭正乾感到十分擔(dān)憂:“他就是想打仗想瘋了,在這個時候,萬不可再樹敵了。蕭正乾不是好對付的人。” 沈晉忍怒道:“難道就這樣算了么?蕭十七這些年裝得慈眉善目,殺起兄姐侄甥也未見手軟。先帝當(dāng)年也不過是‘囚死’謀逆者而已。” 得到鄭靖業(yè)眼神的提示,李幼嘉道:“蕭正乾所賴者,圣人而已。” 沈晉閉口不言了,這所有的人里,葉廣學(xué)將是獲益最多的,雖然是在鄭靖業(yè)的家里,他也自發(fā)地做了一個首領(lǐng):“眼下須得速做決斷了,再讓蕭正乾威風(fēng)下去,圣人也就威風(fēng)了。” 所有人都想讓別人忍不住說出弒君的話來,最終還是連受刺激的沈晉開口了:“諸君連日相商,到此時尚要遮遮掩掩么?燕王已薨,我無他選,愿竊位者伏誅、魏王早正大位而已。屆時,愿諸君毋忘我沈氏,還太妃、王與長公主清譽,延王與長公主之祀。”本來十八郎的妻子也是出自沈氏,但是十八郎比燕王還差著好多,何況是魏王?干脆支持魏王算了。 連年的遮遮掩掩終于搬上了臺面,撕開了文雅的面紗,眾人說話也都不客氣了起來。葉廣學(xué)道:“自十一郎北上,所領(lǐng)之御林交付鄭家五郎,宮門不必?fù)?dān)心。”鄭靖業(yè)挑挑眉:“吾尚有子侄在蕭正乾軍中,當(dāng)先調(diào)回。”李神策道:“無妨,新君登基,先詔令蕭正乾,要保證他的地位不變,領(lǐng)軍不變,打仗,還是要靠他!否則就算他不反,撂挑子不干了,雙鷹王長驅(qū)直入,君等要這斷壁殘垣又有何用?” 葉廣學(xué)代表魏王應(yīng)了下來:“我等興義舉只為匡扶社稷,使江山得一英主。” 池脩之淡笑,表情怎么看怎么假,聲音也平平淡淡的:“愿如君言。” 鄭琰見李神策看向自己,方道:“帝后不合。” 李神策依舊微笑看著鄭琰,鄭琰低頭想了一想:“時間,當(dāng)速戰(zhàn)速決。拖得久了,我等不占理,若真有人勤王,勝負(fù)尚未可知。再者,發(fā)動要有名目,兵諫可也,否則,士卒是不會跟你一起動的,先期得讓士兵們知道,他們是去做一件……正義的事情。”等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只好跟著一起造反。 李神策鼓掌:“妙!” 她略心虛,蕭令先不好,不代表她造反就正義了,還有,蕭令先完蛋了,徐瑩怎么辦呢?帝位的更迭,代表的是一場大清洗。 葉廣學(xué)道:“梁橫出入大正宮越來越頻繁了,御史手里捏著的條條罪狀,都夠他罷職為民了。再刺激他一下兒,他就能再出禍國殃的主意!”這頭豬養(yǎng)得夠肥了,可以準(zhǔn)備宰了。 鄭靖業(yè)沒有拍板答應(yīng),只是嚴(yán)肅地對葉廣學(xué)道:“此事不密,吾等族矣!” 在場諸人一同立誓,除jian臣、正朝綱。 ————————————————————————————————————————— 雖然蕭令先這皇帝當(dāng)?shù)脤嵲诓辉趺礃樱T位妄圖謀廢立的人還是捏了兩把冷汗。大會開完了開小會,鄭靖業(yè)這一回如今心腹,又把女兒女婿留得很晚,明確地囑咐鄭琰:“皇后不能有失。” 李幼嘉在一旁聽得直點頭:“杞國公一家近來也是四處活動,只是他們不敢說而已。”鄭靖業(yè)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杞國公要再找你,你不要應(yīng)也不是要不應(yīng)。”李幼嘉道:“學(xué)生明白。” 鄭靖業(yè)道:“好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鬼鬼祟祟的露出痕跡來。此事,我等不必做那急先鋒。”李幼嘉、于元濟等一齊應(yīng)下,心中卻對鄭琰又高看兩眼,這樣的大事,鄭琬尚且不知,鄭琰卻參與了。鄭靖業(yè)又把鄭琰單獨留下來談話,想來是與皇后有關(guān)。 李幼嘉心道,杞國公那里家大業(yè)大的,事情一旦發(fā)動,確實需要保證皇后的人身安全。甚而至于,如果能從世家那里護下了皇后,也是賣了一個大大的人情。心里想著,卻與于元濟等人一齊退了出去。 鄭靖業(yè)跟鄭琰說的卻不單是這一件事,當(dāng)聽到鄭靖業(yè)問:“你還記得當(dāng)年攔著你的車,求你救她一命的錢氏么?” 鄭琰一愣:“那是誰啊?” 鄭靖業(yè)皺著眉,一副“你這個萬事不經(jīng)心的二貨”的表情對鄭琰道:“十八郎庶長子之母!” 哦!想起來了!“是她啊?交給圣人和娘子了,有兩位安排著,想來沒有別人插手的余地了——唔,當(dāng)年我還給了她些金錢,這么說,她是生了個小男孩兒?也是她的運氣了,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猛然睜大了眼睛,“阿爹是說?” 鄭靖業(yè)的表情緩了過來:“他今年該有七歲啦,你與皇后見面的時候也說一說,給他接回來,一直在外面莊園里住著也不像個樣子!” 池脩之一直靜聽,此時方道:“此事該岳父大人親自去說。” 鄭靖業(yè)笑著搖頭:“你也不明白,事情要不露痕跡地辦才行。你看魏王這些人,辦事磨磨蹭蹭,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辦好,分明是個不成氣候的樣子。我若真有心,早與魏王親自談了——你們,明白了嗎?” 池氏小夫妻應(yīng)道:“是。” 鄭靖業(y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們,池脩之道:“岳父看好那個小孩子?可是有過人之處?” 鄭琰拍掌道:“我知道了!”冷下臉來,“此事魏王做得、晉王做得、葉廣學(xué)做得、沈晉也做得,獨阿爹做不得!他們哪一個也不是顧命之臣!”萬分景仰地看著她爹,壞人讓魏王去做,事情都是他們做下的,是他們造反,鄭靖業(yè)最后“反正”,以十八郎之子過繼到徐瑩名下為嗣,名正而言順。不討喜的皇帝也干掉了,新君又年幼,又承自家恩惠,鄭靖業(yè)依舊是一個苦心盡忠的老臣。 之所以不親自出面為十八郎之子正名,是為了不著痕跡,不引人注目。讓鄭琰出面,反正她與錢氏母子有淵源。更妙的是鄭靖業(yè)再活個十年也該退休了,此時新君還不到二十歲,未必能夠親政,不會感受到一個老jian巨滑的權(quán)臣的過大壓力,只會掛念退休老干部鄭靖業(yè)的好。彼時鄭氏第三代也正當(dāng)壯年,有出息,新君會大用,沒能耐,也能保個平安。而鄭氏第二代里算是最杰出的鄭琰,又對新君有恩,對徐瑩有義,池氏夫婦正好可以顧兩家周全。 高,實在是高,特么魏王、葉廣學(xué)等人辛辛苦苦,也是為人作嫁。鄭氏只要在關(guān)鍵的時候晚到那么一會兒,讓他們互砍,等到差不多了再出來殘局就行,還不用出多少力氣。 池脩之此時也想清了一些事情,口上卻說:“如此,父死子繼,正應(yīng)禮法。只是五郎……” 鄭靖業(yè)長吁一口氣:“這事兒慢慢來,不急。那些人辦事慢得很。唔,我也該歇一歇啦~秋冬交替,讓五郎回來給我侍疾罷!” 他老人家接下來卻不是馬上裝病,而是給地方官進行了微調(diào),把一個走了梁橫后門的郡守給調(diào)到蕭菉的封地去上任了。 鄭琰則在等待機會,去提一提那個與她關(guān)系很深卻從未見過面的小男孩。 ———————————————————————————————————————— 梁橫最近又活躍起來了,連參沈晉數(shù)本,都被擋了回來,葉廣學(xué)的說法是:“不可誅連太廣。”鄭靖業(yè)私下里對蕭令先道:“沈氏數(shù)百年之族,姻親遍布朝野,連一發(fā)而動全身,前方正在吃緊,不宜妄動。”衛(wèi)王子女眾多,與沈家亦有姻親關(guān)系,也為沈晉求情。 蕭令先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他天天巴望著前線戰(zhàn)勝的消息傳來,來鞏固自己的聲望。鄭靖業(yè)準(zhǔn)備了十幾年的物資供應(yīng),蕭正乾領(lǐng)著經(jīng)過戰(zhàn)火考驗的士卒,又有帶路黨幫忙開掛,居然以兩萬之眾深入敵后,突入雙鷹王之弟的王帳,斬首四千,掠牛羊無算,把王弟的大旗給繳了,連大帳都拆巴拆巴卷巴卷巴給順回來了。 蕭令先大喜,封蕭正乾為郡公。蕭正乾返京陳情:“雙鷹王吃了這一回虧,必會回來的。如今草長水潤,狄人休養(yǎng)生息,秋后恐還有一戰(zhàn),臣等復(fù)返邊關(guān)。” 蕭令先批準(zhǔn)了他的請求,但是又挽留他在京中多住幾天,好好開個慶功宴。他感覺得到,自從蕭正乾打了勝仗,連宮中的宦官、宮女對他、對整個朝廷的恭敬都添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 蕭正乾推辭不過,滯留半月,等回到定遠軍時已經(jīng)是夏五月了。雙鷹王也沒在這個時候追擊,他正忙關(guān)內(nèi)部整頓,出了帶路黨,真是一件讓人生氣的事情。 而京中,關(guān)于梁橫壞話越傳越多。從私生活到個人文化修養(yǎng),一件件一樁樁,說得有鼻子有眼。都不用夸張,就能有許多素材。偏偏梁橫個腦筋不清楚的,正在摩拳擦掌,掇攛著蕭令先:“臣聽聞,今秋再勝,則狄人將無力南下,正是整頓內(nèi)政的大好時機。” 蕭令先一想,也是,但是:“上回括隱,括出許多毛病來,當(dāng)徐徐圖之。” 梁橫趁機遞上了他的計劃:先公布國家的賦稅數(shù)目,括隱,不強行括,而是按照當(dāng)?shù)匕傩盏娜祟^數(shù)目與當(dāng)?shù)氐奶锂€數(shù),把這些給預(yù)留了出來,剩下的,那就是隱田。不求全面開花,而是一地一地慢慢來,括出來的隱田,分給貧困戶。 梁橫才不會承認(rèn)這是在模仿池脩之呢。 這計劃怎么看怎么眼熟,蕭令先恍然大悟,卻沒有說出來,只一徑點頭。又上下打量著梁橫,戲言道:“如此,卿亦去領(lǐng)一郡如何?” 梁橫不想走,一點也不想走,京城生活比外面方便多了,而且,他是要留京發(fā)展的,一走,皇帝忘了他怎么辦?外面有幾個郡守還是走了他的門路送禮給他才得以上任的,再讓他去做郡守跟那些人搞業(yè)務(wù)競爭?太掉架子了。當(dāng)下謙虛地低下頭,也不接話。蕭令先看著他的頭頂,以為他答應(yīng)了。 蕭正乾也不負(fù)所望,秋季的時候不但擊退了雙鷹王的再次進犯,還逼出了雙鷹王問責(zé)的國書。大家都知道,到這個時候,這個責(zé)問“你干嘛打我呀?”的國書,已經(jīng)是變相的求和信了。 朝上慢慢地磨洋工,但是雙鷹王等不得,又要到冬天了,游牧民族的冬天比農(nóng)耕民族更難熬。連年的戰(zhàn)事,狄人損耗很大,再打下去,該內(nèi)亂了。他需要休養(yǎng)生息。于是,雙鷹王以打促和,不正面襲擊蕭正乾,在東西兩翼小打兩仗,表示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老子是食rou動物? 于是,繼續(xù)談判。 最終規(guī)定,雙鷹王的國書不可以比天朝的大,他的稱謂也不能高于天朝皇帝,雙方議和,重開互市。雙方一番扯皮,確定了每年交易糧食的數(shù)量,狄部要提供部分良馬來以物易物。此外還有若干條款,什么要交出間諜內(nèi)jian,那就是口上說說,對方肯定說“你們內(nèi)部沒有我們的帶路黨”。 作為雙方議和的一些小小禮物表示,狄人“貢”了六匹寶馬,若干皮毛。蕭令先“賜”了一些糧食鹽茶,鐵是絕對不給了的。 名義上徐瑩還是這個國家的女主人,一應(yīng)分到后宮的貢品還是要讓她過一過目的,徐瑩便如今了一群貴婦來欣賞上好皮草,也算是表白——老子還是皇后!蕭令先對他十八弟蕭令恭還是夠意思的,雖然忙來忙去的沒來得及給這個弟弟升為親王,但是該給的待遇是給得足足的,時不時還賞賜些東西下來。蕭令恭的王妃沈氏也在,沈氏是沈晉的堂侄女,沈家因燕王事消沉了許多,徐瑩因蕭令先所命,特意多召她入宮,以示對十八郎親近如初。 鄭琰在昭仁殿里遇到了沈氏,沈氏身上沒有太多的首飾,臉上也沒有濃妝,對徐瑩也是不卑不亢,一副“燕王家的事與我們無關(guān)”的樣子。徐瑩說話她也答著:“天冷了,十八郎近來懶得動,我在家常說,老一輩有衛(wèi)王,新一輩又出了他,都是不愛動彈的。” 鄭琰心說,衛(wèi)王可沒少動彈,從少年到中年,風(fēng)花雪月得厲害,就是在朝政上不動彈罷了。 摸著一塊狐皮,鄭琰戲言:“大冬天的,越不動彈越冷,王妃何不心疼他一下兒?向娘子討塊好皮子給他做衣裳吧。” 說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安康長公主道:“嗯,我也不愛動彈,好嫂子,你心疼心疼我吧~”徐瑩嗔道:“我心疼外甥,你手里拿的,我正要給外甥,你有臉就跟你兒子搶!” 眾女嘻嘻哈哈,又說起兒女經(jīng)來,鄭琰也就裝作無意,算一算大家家里小朋友的數(shù)目,自然而然就說到了十八郎的孩子,也就八到了那個生日不巧的小男孩兒。沈氏心說,正好!反正是庶出,又不得寵愛的,接了回來也是自己賢惠,不弄回來,別人說起十八郎為父不慈,少不得也要把自己給捎上。無奈十八郎犟脾氣上來,就是不肯讓大兒子回來,沈氏爭辯不得。此時得了機會,便請徐瑩做主。 徐瑩不太想攬這件事兒:“這是十八郎的家事,那是他的兒子,我這做嫂子的怎么好多嘴?” 恰便宜了鄭琰:“這樣興師動眾的,倒像是在催逼著十八郎了,不如悄悄的辦了。” 徐瑩順?biāo)浦郏骸耙皇虏粺┒鳎?dāng)年她撞上了你,可見是有緣份的,那這事你來辦。” 鄭琰驚愕了一下:“你們一家人都不管了,我怎么說?要不,勸勸十八郎?”嘖,本來還想著怎么把這事兒攬過來呢,正合我意。 沈氏愁道:“他要是個聽得進勸的,也不用等到現(xiàn)在了。” 鄭琰這才攬了下來:“會說話的人多了,您慶了,我去想辦法。” 徐瑩與沈氏都應(yīng)了,就想看鄭琰怎么辦。 她回去就先去查了一下錢氏現(xiàn)在的住處,因十八郎不肯見這個兒子,母子倆還是住在一處莊園里。鄭琰冒著秋雨去看了錢氏母子,錢氏還記得鄭琰,看到了她驚喜萬分,先上前叩頭,又讓人去:“把大郎帶來。”鄭琰讓阿慶扶起錢氏:“何必多禮呢。”錢氏兀自說著感謝的話,剛來那會兒,有皇后的話,她被照顧得還算不錯,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卻一直沒人來接,底下人也漸漸怠慢了起來。幸得鄭琰給了她一袋子錢,金錢比較貴重,貼補著生活,倒也這么不上不下地過了下來。虧得兒子比較健康,又懂事兒,母子倆就這么相依為命許多年。 說話間大郎已經(jīng)來了,鄭琰看他身上穿著半新的夾衣,鞋子也是半舊的,小發(fā)髻梳得倒整齊,別著一根銀簪。小男孩兒生得五官端正,走路噔噔噔的,頗有氣勢的樣子。錢氏開心地招呼他:“大郎快來,見過韓國夫人。” 大郎上前一揖。鄭琰伸手拉過他:“不必這樣多禮,真是個精神的好孩子。”大郎眨眨眼,他素在鄉(xiāng)間生活,未曾遠走,錢氏看他如珠似寶,努力教他有些樣子,又督促他要“懂事”、“上進”。對他的父親等人評價不太好,讓錢氏覺得是好人的,也就是常掛在嘴邊的原瑯玡郡夫人,現(xiàn)在的韓國夫人了。皇后都只能算半個。現(xiàn)見這位“恩人”,長得真是好看!小男孩兒看得愣神兒。 鄭琰溫和地笑了,又問:“叫什么名字呀?” 大郎紅了臉,一陣羞赦——他沒得大名,只管“大郎”、“大郎”地叫著。鄭琰笑道:“也無妨,到時候讓你父親取了就是。只是沒有小名兒也不好,”復(fù)對錢氏道,“你給定個小名兒吧,我好跟宗正那里說。” 錢氏若有所覺,臉上似哭似笑:“嗐,我又不識個字,夫人給取個名兒吧,也沾沾福氣。” “他本是天家骨rou,原就極有福氣的,哪用借別人的?說不得,你還要沾他的福呢。反正是小名兒,就叫阿元吧。”說著,拉著阿元的小手,寫了個元字。又問他平時喜歡吃什么、都做什么,有沒有上學(xué)……細看阿元的反應(yīng)。 蕭家的小男孩兒正規(guī)是六、七歲開始讀書,他現(xiàn)在不識字也沒什么。聽說他被錢氏看著,并不出去亂跑,只聽錢氏講古,什么王府見聞一類,鄭琰倒覺滿意。沒有受外界影響,白紙一張,便于教育。 錢氏沒有鄭琰的耐性,忍不住打聽:“夫人此來,是不是……大郎可以回府了?” 鄭琰笑道:“前天在宮里看到王妃,說著說著就說到你們身上來了,她們又說與你們不太熟,這差使就到我頭上了。你們要先學(xué)些禮儀,我才好把你們帶回去。” “這……殿下那里。” “十八郎那里,我會想辦法的。” 鄭琰留下了錢帛用器,給母子倆重新打扮,又令人糾正他們的禮儀。她自己卻去找了懷恩,懷恩自先帝故去就離宮跟侄子一起住了,鄭琰本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原則,一直與他關(guān)系沒斷。這一回鄭琰要請他幫忙說句話,懷恩也痛快地答應(yīng)了:“小娘子得著我,我何敢辭?” 鄭琰笑道:“虧不了您!”又贈以金帛,懷恩也笑瞇瞇地收下了。 先帝舊人出馬,果然勸得十八郎勉強應(yīng)下,下面的手續(xù)就快捷得多了,自蕭令先往下,就沒一個人阻撓的。錢氏母子重入王府之日,鄭琰并沒有親自到場,依舊是派人送了些東西,懷恩也意思意思地送了一套文具。這樣神神秘秘的效果更好,錢氏母子從王府仆役的八卦中聽來的小道消息,更能讓他們覺得鄭琰是好人。 ————————————————————————————————————————— 就在這樣大好的形勢下,鄭靖業(yè)卻突然病了,來勢洶洶,連鄭瑜、鄭琰都回娘家侍疾。鄭靖業(yè)在病中,把鄭黨的大半領(lǐng)導(dǎo)工作轉(zhuǎn)給了李幼嘉:“正好練練手。” 李幼嘉有些惶恐地接過了重任,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盡心盡力地謀反。 梁橫在這個時候,辦了一件十分二缺的事情,直接造成了袁大郎的死亡。他試圖以讓袁大郎參與到御林軍的工作中來,掇攛著蕭令先“培養(yǎng)自己人”。蕭令先以袁大郎憨直,倒也有些動心,因戰(zhàn)事已畢,便把袁大郎給調(diào)到了御林做一小官。眾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更加肆意傳播梁橫“安插親信”的消息。 接著,蕭令先欲令梁橫外出任郡守,梁橫傻眼了——這可怎么辦? 葉廣學(xué)急出一身冷汗:梁橫這要是走了,還怎么“清君側(cè)”?死死壓著不讓他走,寧肯升梁橫的官!因戰(zhàn)事已畢,太府現(xiàn)在一點也不忙,葉廣學(xué)上書,請以池脩之升官外出做刺史,讓梁橫去太府做少卿。池脩之在他二十七歲這年的冬天,收到了刺史的任命,來年春天赴任。梁橫歡天喜地地收拾包袱去太府做官。 依附梁橫之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平時就一根筋的袁大郎也走路生風(fēng),在御林例行的演武之中,惹了彌天大禍!御林作為守衛(wèi)宮城的武裝力量,保持戰(zhàn)斗力是必須的,這就需要時不時地演習(xí)。袁大郎不幸與郭靖、鄭琬成了敵對方,開始只是“爭口氣”,越打越兇殘,袁大郎是戰(zhàn)場上下來的,不拼命就要喪命,下手自然就往狠里來。郭、鄭二人又是敵方頭子,所謂“擒賊先擒王”,何況當(dāng)年袁大郎初次入軍營被排擠的時候,還跟這兩人有一點小恩怨。 打到火氣上來了,袁大郎不管不顧,以其很能看的噸位,直沖郭靖。郭靖雖然不是草包,也不是什么悍將,哪經(jīng)過這陣勢呢?眼看要糟,鄭琬對這個小舅子倒是夠意思,很有幾分紈绔義氣地來搶救,郭靖臉色煞白只擦青了胳膊,鄭琬落馬,腿跌斷了! 窩勒個去!禍惹大了! 但是這是演習(xí)啊,不是私斗,也不能因此就把袁大郎給怎么怎么樣了,頂多就是降一級,罰點工錢。 可這樣能解決問題嗎? 每一個皇帝,在某些時候都不得不兼職做一回影帝。蕭令先哭著探望了鄭靖業(yè):“是我對不起太師呀!居然讓五郎受了傷。”又厚賜鄭琬。 鄭靖業(yè)肯做那種,辛苦擁你上位,果實被你的新歡取走,自己落一個墊腳石任欺負(fù)下場的苦逼老臣么? 你做夢吧! 鄭靖業(yè)口上答應(yīng)得好好的,又跟蕭令先討了御醫(yī)給兒子治病,回來就要收拾梁橫、袁大郎。 因他“病”著,不方便直接指揮,行動略慢了一慢,被宜和大長公主搶了先。 宜和大長公主淚流滿面:“我年過三旬才得此一子,交予先帝,未受一絲委屈,放到圣人手里要不是鄭郎君,他就要被個賤仆給害了,這般狼子野心的東西,我怎么能容他?!他先傷我兒,又傷我婿,就這樣不痛不癢輕輕放過,我絕不干休!” 蕭令先左顧右盼,就是不肯答應(yīng)。苦主鄭琬都沒說什么了,宜和大長公主來鬧騰什么呢?只給袁大郎放長假,又厚賜宜和大長公主。 鄭琰從來不知道,宜和大長公主這個印象里的家庭婦女居然這樣彪悍!望著宜和大長公主籠滿煞氣的臉,她頭一次覺得,這個家庭主婦也是蕭家的女兒,流著彪悍的血。袁大郎本來是要欺負(fù)她兒子,結(jié)果傷了她女婿,這冤仇比山高比海深,皇帝對她一個字的交代也沒有,宜和大長公主炸毛了! 她在宮中也經(jīng)營了些時日,直接買通了太監(jiān),拿出家藏好酒,矯詔賞賜,讓袁大郎當(dāng)場喝了個大醉,然后就抬到掖庭的空地上去了!酒醉入后宮,找死呢吧? 鄭琰在兄弟里面跟鄭琬的感情最好,早把袁大郎恨得牙癢。在昭仁殿里聽說袁大郎“酒醉闖后宮”之后,當(dāng)機立斷,向徐瑩進言:“袁某人是梁橫的人,機會難得,要是讓梁橫的人滲入御林,宮廷安危就要看他們的臉色的。” 徐瑩聽罷也不含糊,她經(jīng)鄭琰之進言,早訓(xùn)了一批打手宮女,趕過去一頓亂棍,直把這“突入后宮”的刺客給打死。 蕭令先目瞪口呆,也不能再說什么。梁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這是遭了報復(fù)了。”蕭令先也拿不出證據(jù)來治別人的罪。袁大郎的死,透著蹊蹺卻又抓不到證據(jù)。 為表補償,蕭令先又額外開恩,額外許梁橫生母以誥命,朝臣反對十分激烈。葉廣學(xué)為首的世家一面拿出先前辯論的結(jié)果,聲稱這樣違法,一面催促鄭黨行動,李幼嘉代表鄭黨,與世家一齊頂住了壓力。 鄭靖業(yè)在病中,只捎出一句話來:蕭正乾這會兒大概已經(jīng)收到了他爹蕭菉的信了,他們家的地,被梁橫一伙人給“括”了!蕭菉本人也已經(jīng)啟程上京,來找蕭令先哭訴來了。 ————————————————————————————————————————— 蕭令先覺得腹背受敵,恨不得把李幼嘉給生吞了:你怎么就叛變了呢?你跟著鄭靖業(yè)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怎么鄭靖業(yè)一病,你就變了呢? 蕭令先愁眉不展。 徐少君得知情況之后,向蕭令先進言:“李幼嘉所依者,鄭相公耳,圣人只要安撫住鄭氏,李幼嘉無能為。”又順著蕭令先的話把李幼嘉往狠里說,什么目無君上,什么恣意妄為,什么跟葉廣學(xué)同流合污。挑起蕭令先的十二分怒氣,方在蕭令先問:“太師此番病重,我實不知如何安慰。” 徐少君跟李幼嘉他閨女是仇人,不趁這個時候擠兌人家還等什么?鄭靖業(yè)一病經(jīng)月不起,估計是要不行了,徐少君跟娘家關(guān)系緩和,偏偏李幼嘉擋了徐梁的路,又在壞梁橫的事,從哪個方面來說,徐少君都要跟李幼嘉死磕。 說得蕭令先心頭火起,第二天跟李幼嘉死磕上了,沖口而出:“朕為天子,況事事受制于汝等,不能隨心所欲!”借著國內(nèi)外戰(zhàn)場的大勝,他的脾氣也漲了,你妹的,現(xiàn)在給個四品官的生母誥命你們都不答應(yīng),要是我追謚生母,你們是不是還要反對? 后宮之中,徐瑩亦是反對蕭令先此舉,夫妻再次口角。鄭琰在獲悉葉廣學(xué)之子頂替了鄭琬原來的位置而梁橫的名聲已經(jīng)臭不可聞之后,掇攛著徐瑩出宮散心:“反正快過年了,元旦朝賀,沒了皇后,他還要臉不要了?”奉徐瑩攜女往熙山散心。 急躁與炫耀是成功的敵人,蕭令先把這兩條都犯了。 混跡政壇,機變非常重要,必須隨時關(guān)注事態(tài)的發(fā)展,對策略進行微調(diào),有時候甚至是大調(diào)。耐心同樣重要要,想在這個圈子里混下去,就得沉得住氣,坐得住冷板凳。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成。 這兩樣寶貴的特質(zhì)似乎都是蕭令先所缺乏的。 對于一個帝王來說,識人、用人,是必備的技能,蕭令先的這門功課同樣不及格。 眼下蕭令先犯規(guī)滿五次,是他下場的時候了。 鄭琰必須登場了,她上書給蕭令先,吹響了造反的號角。 文章寫得有理有據(jù),先說了自己上書的原因:她【忝為女侍中,奉命以襄佐皇后,治內(nèi)外命婦事】,自己管得著外命婦的事情,所以不算多管閑事。又皇帝不聽皇后之忠諫,使皇后出行,實在是件丟臉的事情。蕭令先所為,使教坊出身的人跟良家出身的人同列,這是對良民的侮辱,請蕭令先尊重現(xiàn)有的命婦。 而后寫道,聽說圣人在朝上說,皇帝想要隨心所欲,【此言謬矣】! 【梁橫曾以君為臣綱,以君言臣必從,此誠亡國之論!】 【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愿圣人毋以惡小而為之,毋以善小而不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不就是一步一步試探底線么?別想了! 【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明君,則臣為誠臣,父盡父責(zé),則子為孝子。君不君,則臣不臣。】闡述了權(quán)利與義務(wù)的關(guān)系,得先履行義務(wù)再行使權(quán)利。 最后寫道,希望皇帝明白,你做了一件大錯事,違反了宗法,做皇帝要確定好自己的定位【家奴于主,言聽計從,誠臣于主,對則行,錯則諫。人主當(dāng)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奴視之!】 這么做對你也是有好處的,因為納諫是美德【一人之計短,二人之計長,拾遺補闕,方可盡善盡美。】 這份奏疏條理清晰地闡明了限制君權(quán)的思想,從幾個方面論證了君主專制需要相權(quán)加以制約。鄭琰寫了一番好論文。虧得她是穿來的,引用了許多名人名言,也沒有被判抄襲。 寫完論文,她又溜去熙山看徐瑩了,根據(jù)協(xié)議,該世家出場了。 次日,彈章如潮水般涌了上來,明確提出“誅梁橫、清君側(cè)”。以葉廣學(xué)、魏王為首的百官公卿“被迫兵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