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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大家認(rèn)為爹太搶戲在線閱讀 - 有沒有良心

有沒有良心

    一個梁橫,能讓顧益純與鄭靖業(yè)費(fèi)這樣兩天的神,也夠他笑傲江湖的了。

    顧益純還有一個正在生病的兒子,愁了一會兒梁橫,被小兒子弱地喊一聲“爹”,就拋下了梁橫這個倒霉孩子,抱起顧寬:“你娘呢?”

    顧寬對著手指頭:“說是去十七郎那里了,”說著說著,就帶上了哭腔,“十七郎是誰啊?”真是好討厭啊!嗚嗚,阿娘不要他了,跑去看十七郎了。顧寬決定討厭這個“十七郎”,本來他娘應(yīng)該陪他的!

    這小子居然還真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嗚嗚,我要阿娘,我要阿娘。”一面哭,一面蹬著兩條胖腿,這小子兩周歲零幾個月,慶林長公主把他喂得膘肥體壯,顧寬即使生了場病,撒嬌耍賴的力氣還是有的,顧益純差點兒抱不住他。

    滿頭汗地抱著顧寬就近找了個矮榻坐下,顧益純一手摟著兒子,一手抹汗:“你這小子,怎么這樣難纏?以往你阿娘出門兒你不是還很開心?!”撒歡兒地跑啊跑地,終于沒人會揍他屁股了!

    顧寬嘟著嘴,抽抽噎噎地:“我就是想阿娘了嘛!”

    顧益純不得不很猥瑣地恐嚇兒子:“你阿娘會揍你哦~”

    “嗚嗚,想阿娘~”

    咳咳,小孩子嘛,又在生病的時候,當(dāng)然分外脆弱了。再堅強(qiáng)的臭小子,病歪歪了,還是想要mama抱的。這是天性,對兒童心理學(xué)不十分了解的顧老先生是不會懂的。十分頭疼之下,顧益純很丟臉地落荒而逃,把兒子交給乳母:“哄他睡覺!”他老先生跑去折騰長子顧寧去了。

    被顧寬記恨上了的十七郎非常應(yīng)景地打了兩個噴嚏,引得另一個關(guān)心兒子的爹問:“你怎么了?”

    蕭令先在面圣,皇帝把他內(nèi)定為太子,雖然詔書還沒發(fā),心里已經(jīng)有了八分了,近期自然是要多見一見,觀察觀察。一直觀察到時間表上標(biāo)著“冊立”的那一天為止,如果沒有新的證據(jù)表明他不合適,那就是他了。

    所以蕭令先現(xiàn)在是在翠微宮里的,他今天主要是來謝恩,然后被皇帝留下來談話。談話所涉及的內(nèi)容也是天南地北,皇帝就是隨口閑聊,從封號聊到地理,再到風(fēng)土人情,再猛地來一句:“你知道某地情況如何么?”

    今天比較巧,皇帝問的正是蕭令先知道的,蕭令先也就不客氣地回答了。皇帝贊許地摸摸胡須:“這是你自己讀書看到的,還是你的師傅教你的?”

    蕭令先道:“讀書看到的,有不懂的地方,是秦師傅給講解的,兒受益匪淺。”

    “我問過鄭靖業(yè),秦越名聲不是很顯,但是學(xué)問扎實,他這個師傅給你選得倒是不錯。”

    蕭令先含蓄地笑了,見皇帝要起身,忙上前扶了:“秦師傅文采不如旁人,事理卻是很明白的。”

    皇帝不置可否,然后又問:“你那娘子,相處還好?”蕭令德是錯得離譜,該打該罰也應(yīng)該由自己這個父親來,徐瑩一個弟媳婦兒撓花了大伯子的臉,這說出去能聽么?徐瑩怎么就這么沖動呢?

    蕭令先想起來了,他媳婦兒在皇帝那里估計是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代為遮掩道:“她那脾氣,也嚇了我一嚇,如今已是好了。這付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皇帝小有不滿,也不能表達(dá)得過于明顯,這兒媳婦兒是他給挑的,有什么不好,兒子應(yīng)該先怨他才對。皇帝現(xiàn)在的自我批評等級在上升。他也是滿腹不解,江陰大長公主那么溫柔不像是個會撒謊的人,她能相處得來又說“很好”,徐瑩應(yīng)該是個溫柔又明事理的好孩子啊!

    唉唉,笨蛋,你忘了徐瑩跟江陰大長公主的關(guān)系了!對祖母孝順了,可不一定對別人就圣母啊!

    皇帝語重心長地道:“她護(hù)著你,誠心可嘉,只是這為人處事,還是要沉穩(wěn)一些才好嘛。皇家媳婦,不能太沖動了。”這是日后要做皇后的人啊!

    蕭令先面紅耳赤,仿佛被說的是他自己,連聲應(yīng)是:“兒子回去好好說她。”卻是絕口不提蕭令德。

    皇帝也只能說到這些了,他忽然覺得,世家女也有世家女的好處,起碼,不那么彪悍。

    被父子倆討論的徐瑩是一個噴嚏也沒打,這位大姐很是hold住。她在接待慶林長公主。

    蕭令先白被顧寬記恨了,他媽是去看“十七娘”,不是找“十七郎”的。

    慶林長公主從鄭靖業(yè)的話里很快就品過味兒來了,蕭令先很有可能有大前途,既然這樣,費(fèi)一個莊園,換一個在未來皇帝生活困難時予以關(guān)照的恩情,多么劃算的一筆買賣!

    慶林長公主是個富婆,她皇帝哥拿她當(dāng)閨女養(yǎng),很小的時候就給了她一座大莊園來玩。后來,她婚事不順,皇帝也頗為自責(zé),變著法兒地哄她開心,慶林長公主本人在皇帝那里很說得上話。有人求她辦事,各種賄賂,她手上的園子就有三、四處之多。

    蕭令先夫婦呢,一是年輕,還沒來得及存下太多家當(dāng),二也是地位不夠高,蕭令先生母既不和寵還早亡,又無得力外家,手頭自是很緊。能混一個熙山的別業(yè)就不錯了,這還是剛封王的時候,統(tǒng)一給配發(fā)的,他的地位既不高,給分到的也就是個小園子。要知道,開國近百年了,好東西早被人分得差不多了。

    慶林長公主滿是和氣地對徐瑩道:“往日里你在我那里玩的時候,也是叫我姑姑的,沒想到,這會兒真是成了侄媳婦兒了。”慶林長公主與徐瑩的爹是表兄妹,一聲姑媽還是論得上的。

    徐瑩口角含笑:“您又取笑我了。”

    “好好好,便不說了,”慶林長公主拉著徐瑩的手,輕輕拍著,“哎呀,一轉(zhuǎn)眼,你們都長大了,十七郎待你好嗎?”

    徐瑩跟蕭令先剛剛為蕭令德那個豬頭慪了一回氣,幸而被晉升令一攪和,她又忘了,蕭令先也就是當(dāng)時說了那么兩句,次后也沒來得及再提這一茬兒。她居然很開心地道:“挺好的。”

    慶林長公主笑道:“是么?那就好。前天你姑父過來道賀,回來跟我說,你們住的屋子未及翻修,略窄了些。我就想,反正我這里還有一處閑莊,倒是空蕩,你們呀要是翻修屋子,正可挪過去換換風(fēng)景。”

    說著就從袖子里掏出只小匣子來,打開,里面裝的是地契圖形。

    徐瑩眨眨眼:“姑母,我們沒要翻修屋子的……咦?”

    哦!徐瑩到底不笨,看到地契,知道這是慶林長公主找借口給他們莊子呢。徐瑩也不肯收:“怎么能讓姑母破費(fèi)呢?”她也被母親、祖母拎過去教授了一些經(jīng)濟(jì)事務(wù),知道這熙山的一個大園子值很多錢。

    慶林長公主道:“我的心意,你就收下了吧,我也是聽了你們姑父念叨,臨時起的意。”

    徐瑩是個爽快的人,慶林長公主特意跑這樣一趟來,不說是專程為送園子的吧,至少這園子也是很重要的戲碼。不再提拒絕的話頭,而是試探地想問出慶林長公主的目的:“姑母這般疼愛,我們實在無以為報。”

    慶林長公主擺擺手:“報什么報?你也說了,我是你們姑母嘛!”

    正說話間,蕭令先從皇帝那里回來了,總的來說,他是比較令皇帝滿意的。他回到家的時候,慶林長公主還沒走,正與徐瑩說些悄悄話,用慶林長公主的話說,她既是姨母又是姑母,跟小兩口的兩邊兒都比較親,新娘子有什么不好意思說、不好意思問,又或者因為母親離得比較遠(yuǎn)不方便請教的問題,她正好得閑,可以答疑解惑。

    徐瑩可算是遇上親人了!嫁人之后就是這個樣兒,沒辦法三天兩頭的往娘家跑,當(dāng)人老婆跟在家里當(dāng)閨女的情況是不可能一樣的。一五一十地跟慶林長公主請教、抱怨、告狀……

    江陰大長公主跟孫女兒說過:“慶林是個明白人兒,你有什么難處也可找她,尋常事情她沒有不結(jié)個善緣的,真合不來也沒什么——只別惹她就是了。”對慶林長公主的評價是相當(dāng)中肯。

    慶林長公主果然為徐瑩一一開解,聽到蕭令德罵蕭令先的時候也跟義憤:“十郎就是這樣沒頭沒腦的,四處得罪人……”

    “姑母?”

    “沒事兒,你接著說。”她忽然想起來了,她家老頭子的寶貝徒弟,似乎也被這貨調(diào)戲過?脩之有沒有記仇啊?阿琰當(dāng)時好像也旁觀的來著,她還記得起來么?越想越覺得她這侄子前途無亮。

    徐瑩道:“我揍了他一頓,還跟圣人告狀來著,回來十七郎還說我不對!”

    “……”你這熊孩子,揍完人家兒子,還拎到人家親爹面前,你沒救了你!“十七郎說的是為你好啊,你想想,要是你哥哥,在外面被人打了,打人的還到你家門上了,別說你爹娘,就是你,生氣不生氣?”

    “那我三哥要是做得不對,我也不護(hù)著他!”

    “……”知道你家你三哥最會惹事,你也別說漏嘴呀!慶林長公主瞄了徐瑩一眼,見她表情已經(jīng)遲疑了,彎一彎嘴角,知道徐瑩也算聽進(jìn)去了,就不再逼問。轉(zhuǎn)而道:“新娘子可與家里的小娘子不一樣的,你呀,慢慢就懂了。”

    這時候蕭令先也回來了,蜀王家令往內(nèi)通報,也向蕭令先匯報了慶林長公主到訪。蕭令先緊趕幾步,來拜見姑母。慶林長公主笑吟吟地扶起侄子:“你也長得老大了,沒事兒,我來看看你娘子。”

    徐瑩道:“姑母送了我們一座園子呢。”

    蕭令先有些驚喜有些疑惑,這沒事情的,送他厚禮做什么?

    慶林長公主也不說別的,只說:“昨天你姑父回得早,說你這里屋子沒來得及蓋太多,我一想,動工程太吵,你們怕住不得這里,這一季就要依舊這樣擠了。正好我有一處空園子,白閑著也是寂寞。”

    蕭令先拜謝:“姑母太客氣了。”

    “客氣什么?我統(tǒng)共也就這么幾個園子,你們年輕,手頭沒攢什么家當(dāng),拿去用便是了。你是趕上了,明天你姑父再去赴個宴,說十八郎那里也擠,我就再沒有給他的了。”

    蕭令先對徐瑩道:“你去看看茶飯,今天請姑母一道用飯。”

    慶林長公主也笑納了:“正好讓我看看新娘子的手藝。”

    只剩姑侄二人了,慶林長公主才語重心長地說:“別跟十郎一般見識,他就是個沒眼色的主兒。”蕭令先臉上含羞,吱唔了兩聲。慶林長公主道:“你阿爹上了年紀(jì)了,聽到這樣的事兒心里不好過,”又回憶了許多小時候皇帝對她很好的事跡來,最后說,“大郎對我很好,我不忍看他煩心。就是對十郎,誰都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與他計較,沒的失了自家身份。”

    蕭令先這才答應(yīng)了:“姑母放心,我固惱怒,也知道理。”

    慶林長公主笑道:“這樣才好,吃虧是福!你就當(dāng)是為了大郎忍的,有孝心是會有好結(jié)果的。”

    蕭令先是個比較缺母愛的孩子,被個女性長輩這樣一安撫,心里多少有些暖意,頗為感動地請姑母吃了飯,又很恭敬地送慶林長公主上車回家。徐瑩也比較夠意思,給了回頭禮,是慶林長公主吃飯的時候夸的幾道菜。

    小兩口送客歸來,徐瑩清清嗓子,聲音也低了不少:“我打了豬頭十,圣人是不是……生氣了?”

    “也沒什么。”

    “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不會。”蕭令先很男子氣地頂住了所有壓力。

    “還騙我!”掐!

    嗷!疼!我忍!蕭令先笑了笑,媳婦兒好像懂事了。大概是姑母來開導(dǎo)的結(jié)果吧?懂事兒就好,好生過日子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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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林長公主跟她侄子侄媳吃了一頓很和樂的飯,回家來與丈夫兒子團(tuán)聚,看到顧寬小臉上兩道寬帶淚地說:“阿娘要十七郎不要我了,十七郎壞蛋。”笑得直打跌。沒良心的娘準(zhǔn)備過兩天帶兒子去跟蕭令先碰個面,讓兒子當(dāng)面報個仇。

    顧益純見媳婦如此高興,實是松了一口氣:“你可算回來了,往日總不見他這樣粘人的。”

    “兒子跟我親!”

    “那是,那是。”

    “聽說脩之來了?”

    “嗯,正在書房呢,我有事要讓他做。”

    “正好,我有件事情要與你商量。”

    顧益純耳朵動了一動:“什么事?”

    “我這里尚有幾處園子,今天給了十七郎一處,他那里地方太窄不是么?要不那天你們也不用淋雨趕回來了,”見顧益純一點頭,續(xù)道,“我想,脩之在熙山也沒個住處,現(xiàn)在能住在我們這里,等成親了,難道要他到岳父那里住去?他是你學(xué)生,猶如一子,給他一處園子也不算什么。”

    顧益純道:“夫人想得周到~”心里頗為感動。

    慶林長公主一笑:“他是你學(xué)生,這是應(yīng)該的。好啦,你既答應(yīng)了,我就先把那園子給騰出來——先別跟他說。”

    “我知道了。他現(xiàn)在書房,我去看看,有些事兒得叮囑。”

    “這還用跟我稟報么?”

    顧益純?nèi)ね降埽宦飞闲那閺?fù)雜得無以復(fù)加。池脩之在看顧益純給他的文稿,就是梁橫的那一篇,讓他仔細(xì)看,看完了給感想。看得池脩之眉頭擰成一個結(jié),一張俊臉冷得像萬年不化的冰山。

    顧益純推門而入,見池脩之把文稿攤在書案上,整個人坐得挺直,眼睛盯著文稿像是要把文稿射穿一個洞。

    “看完了?”

    池脩之起身,沉痛地點頭。

    顧益純已經(jīng)激動過了,此時表現(xiàn)得很淡定:“說說看。”

    池脩之沉吟道:“這不是道理,但是太誘人。從來沒有這樣做的,所謂君臣父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既明臣則賢,父既慈子方孝。譬若一國之君昏聵無能,而臣下只知唯唯,則國亡可期。若為父者不明事理,或是謀逆,為子也當(dāng)同謀?”

    他說的才是真正的“封建倫理”,說的是為君為父,固然有極大的權(quán)威,也當(dāng)負(fù)有義務(wù)。講究個制衡、制約,再不喜歡世家,池脩之也得說,必須有一個能夠制衡君權(quán)的東西存在,否則君權(quán)就會發(fā)展成一個怪物。眼下世家就是起著這樣的作用的,而取代世家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成熟,同時,世家里也不是沒有人材的。比如顧益純,比如李神策,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顧益純道:“你仔細(xì)琢磨這些道理,要有理有據(jù),最重要的是,能讓人君聽得進(jìn)去。”

    “敢問先生,這是何人所著?”

    “一個狂生,叫梁橫,自稱是為家中嫡母所不容……”說著搖了搖頭。

    “那就難怪了,”池脩之與李神策混得久了,也染上了些毒舌,何況他本來就很犀利,“公報私仇呢這是!其人不得志,便仇視比他光彩的人,要不是他還要借圣人的威勢,只怕,嘖嘖,天下除了他就沒好人吧?”因顧益純也是庶出,他就沒再說嫡庶的問題。

    顧益純失笑:“忙你的去吧。”

    “先生,阿琰——”

    顧益純一手扣到學(xué)生的腦袋上:“未婚妻當(dāng)然是養(yǎng)在準(zhǔn)岳父家的。”

    池脩之蔫了。

    顧益純心說,你那準(zhǔn)岳父,大概也在頭疼這個梁橫的學(xué)說吧?唉,這是會為亂天下的學(xué)說,不能不駁呀!說不得,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了,想了想,取了枝筆,開始默寫。顧益純真是知識份子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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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靖業(yè)確實比較頭疼。梁橫的理論誠如池脩之所說,是歪理,但是皇帝很難抗拒,一不小心就要淪陷。要想對抗君權(quán),光憑相權(quán)是不行的,因為臣權(quán)世襲,相權(quán)則不是,這么說來,世家還真是……促進(jìn)民主共和的好物了?

    口胡!

    鄭靖業(yè)把三子鄭琛、長孫德興、次孫德安、沉默者德平、八卦臺長德謙、幼女鄭琰統(tǒng)統(tǒng)叫到了書房,一指一旁的小案,對德興道:“你坐那里,我說,你寫。”案上筆墨已備,室內(nèi)再無閑人。

    鄭德興,理一下袖子,提筆凝神,聽鄭靖業(yè)說了頭一句還不覺得什么,沒寫三句,手中的筆叭嗒一下就掉到了書案上,雪白的紙染花了。鄭琰眼睛睜得大大的:這理論怎么這么熟悉呢?不是吧?

    鄭琛差點沒跳起來:阿爹,您老沒發(fā)燒吧?說這樣的胡話!

    這三位有這樣的表現(xiàn),足以證明鄭靖業(yè)的表現(xiàn)實在是與眾不同。他在背梁橫的理論呢。

    鄭靖業(yè)看了長孫一眼,鄭德興揀起筆,胡亂又扯了張紙,重新謄抄,抄得差不多了,鄭靖業(yè)接著說。鄭德興越寫越冒汗,鄭琛幾乎要坐不住了。鄭琰已經(jīng)聽呆了,鄭靖業(yè)說的這些在她看來只是個雛形,她知道的比這更全面、也更禍害。

    直到寫完了,鄭德興一語不發(fā)地雙手捧給鄭靖業(yè),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鄭靖業(yè)道:“你們都聽到了?怎么看?”

    鄭琛先發(fā)言:“阿爹,這萬萬不可!”

    時代發(fā)展至今,自有它的一整套理論體系,尤其是社會構(gòu)成與道德規(guī)范,此外禮法也已經(jīng)很全面。今天鄭靖業(yè)說的這些東西似是而非,看起來與既有道理似乎是一脈相承,還表述得更加深刻,實則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說道理。”

    “這、這、這分明是令天下無士。”鄭琛憋了許久,方才憋出這一句來,德字輩的一齊點頭。作為男人,鄭琛比較看重君臣關(guān)系這一條,父子什么的描一眼,至于夫妻嫡庶他給扔一邊了。反正他沒庶弟,他也沒庶子,先不管了。

    鄭靖業(yè)問女兒:“你看呢?”

    鄭琰比較關(guān)注婦女權(quán)益,卻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主要說這個的時候,它們是一個體系,頭一個不成立,后面的自然沒有辦法推行。就像jian臣是個系統(tǒng)工程,社會道德風(fēng)俗也是一個整體。鄭琰受到的沖擊比較大,慢慢琢磨著說:“皇帝喜歡。誰不喜歡當(dāng)家作主?”

    鄭琛有些著急,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妹子說的對。

    鄭靖業(yè)的目光放到了德興身上,鄭德興道:“這不是天下興盛的道理,是會亂套的!”他的基本功還是扎實的,慢慢地說,“君臣界限過明,難以交心,君臣不能一心,則鮮有圣君而賢臣絕跡。嫡庶界限不明,則家室不寧。”父子什么的,他沒說。

    鄭琰接口道:“朝有大臣,七十而致仕。皇帝是要做到死的,父親也是。”人不可能永遠(yuǎn)正確,也不可能永遠(yuǎn)把握住一切,當(dāng)官兒還有退休的時候,為什么要讓你退休?不完全是遵老敬賢,還有可能是因為你快喪失勞動力了,不管是體力還是腦力都在衰退。不再那么可靠!所以,不可以有絕對的權(quán)利,那樣會把航向帶歪,絕對會!

    嚯!鄭琛把身體從妹子那個方向往外扯一扯,被驚嚇到的樣子。

    鄭靖業(yè)沉著臉點了點頭,又看德平。

    鄭德平不能再沉默,慢吞吞地問:“這是您的意思么?”

    鄭靖業(yè)眼睛里露出笑意來:“一個狂生。”

    “別人知道么?”

    “我還拿不定主意呀!”他甚至不能跟黨徒們說,萬一其中有一個想討好皇帝的,這就是現(xiàn)在的墊腳石,鄭靖業(yè)也要變成壞人了。他只有跟自家孩子說,還得選比較靠得住的,比較有眼光的,讓他們心中有數(shù),早做準(zhǔn)備。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能有辦法掐滅這個歪理邪說最好。

    鄭琰沉聲問:“阿爹怎么看?”

    鄭靖業(yè)唇角一翹:“彈彈手里的紙,這小子,想出名想瘋了!”

    子孫們?nèi)玑屩刎?fù),鄭琰卻開心不起來。從理論上來說,新興階層的興起是不可阻擋的,逆歷史潮流而動,是螳臂擋車,只有死路一條。現(xiàn)在世家必然倒臺,隨之而來的勢力而沒有成熟。按照鄭琰的知識來看,未來將是所謂讀書人的天下,這些人,最后會變成一群很奇怪的人。

    法治比人治更好,但是,如果這個法是惡法,就壞菜了。考試取人,比推薦更科學(xué),但如果考試的內(nèi)容不正確,比如,考這幾張紙里的東西。理解不深刻不給做官,怎么樣?

    鄭琰覺得,這幾頁紙代表的是更深層次的黑暗。一些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又被翻了出來,如果照著推廣下去,大概最后就該是女人裹腳、男人變受吧?

    她仿佛看到了一幅畫,一半盛唐一半晚清的對拼,從萬國來朝恨不能生中華國,到八國聯(lián)軍誰都能踩兩腳。

    不是敗在科技上啊,是敗在思想的閹割。

    不好意思,激動了,這孩子以前愛國主義教育學(xué)得太好了。

    鄭琰比鄭靖業(yè)還重視這幾頁紙:“請阿爹明示,何人有此議,現(xiàn)在又有多少人知道這個?”

    鄭靖業(yè)很簡明扼要地解說了一回。

    這就不好辦了,如果梁橫同學(xué)到處講學(xué),宣揚(yáng)理論,相信很快就會聚起一批信徒吧?

    不料鄭琛卻道:“那便好!他還成不了勢。”

    鄭琰反對道:“可不好說,單就夫為妻綱,你不樂意?美死你!”

    鄭琛啞了。

    鄭靖業(yè)一擺手:“你們知道就罷了,散了罷。”要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商議出個結(jié)果來,鄭靖業(yè)也就不用這么惆悵了。

    鄭靖業(yè)后悔了,他想殺了梁橫。這個禍害!他越想越不對勁兒,雖然他也是依靠皇帝的,但是卻不想當(dāng)皇帝跟前一條狗。還有,梁橫這樣心狠,其志不小,自己是宰相,恐怕是他的目標(biāo)吧?或者說靶子?此人不得志便罷,一旦有機(jī)會,必須會垂涎于首相之位的。這樣一個急于表現(xiàn)自己的人,這回被忽悠走了,一定還會找機(jī)會出差的!

    不知道現(xiàn)在動手還來不來得及?就算這論述泄漏出去也沒什么吧?世家更急,會更想梁橫去死吧?

    鄭琰還是有辦法的:以輿論對抗輿論!迅速搶占話語權(quán)!普及教育,開啟民智!可以打造一個士人集團(tuán),不是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鄭琰落后一點,留下來想與鄭靖業(yè)說話,正要說話,不期然看到了鄭靖業(yè)顯得冷酷的表情。鄭琰對上父親的眼眸,突然福至心靈。

    “阿爹……”鄭琰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口氣也能用‘弱弱的’來形容。

    “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鄭琰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這是一個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的上位者,是殺出血路登上權(quán)利頂峰的人。心頭一顫,低下頭來。她本能地感到害怕,或許沒猜到鄭靖業(yè)要做什么,但是,肯定不是好事兒,這股殺氣,她終于知道什么是“殺氣”了。殺氣不鋒銳,只是讓人膽寒,鄭琰汗毛都豎起來了。

    卻聽鄭靖業(yè)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有些事情我總不想讓你沾染,總想著,阿琰少知道一點吧,她會過得快活些。”

    鄭琰大氣也不敢出,親生父親的氣勢,讓她感到陌生。鄭靖業(yè)應(yīng)該是慈祥的,她還記得,小時候鄭靖業(yè)還給她梳過頭發(fā)。現(xiàn)在還會跟池脩之斗氣。鄭靖業(yè)現(xiàn)在的面孔,讓她很不適應(yīng)。

    “阿爹。”鄭琰又叫了一聲。

    鄭靖業(yè)是有責(zé)任感沒錯,對于梁橫的理論他也不喜,認(rèn)為這是與正確的道理相悖的,是要掐死的,最好不要有人去理會。但他更會取舍,在權(quán)衡利弊之后,他決定,即使讓皇帝知道有梁橫這檔子事兒,也要弄死這貨!當(dāng)然,他的手要干凈,可以讓世家去做嘛!都不是好鳥,你們咬去吧。再咬,我也是宰相。或者,世家贏了,自己更能跟皇帝走得近一點呢?

    鄭靖業(yè)甚至很快發(fā)現(xiàn)了梁橫理論的缺陷:人!治國是需要人才的,哪怕不是人才是奴才,也需要這樣一群監(jiān)工。從哪里來?世家,肯定不是皇帝首選。用什么人呢?鄭靖業(yè)笑了,這就是他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方了,他的選官方法,考試,至少能夠選出適用的人,至于人品,就不好保證了。他甚至可以向皇帝建議規(guī)范考試內(nèi)容,考忠君愛國,嘖嘖,這些人會感念他一輩子的!

    咦?不對,如果梁橫沒有人,他就成不了事,必死無疑。嘖嘖,也好,就讓這小子蹦跶吧,到時候我還來收拾殘局。你們都是壞人,我是好人。

    嗯,鄭靖業(yè)的“讀書人的良心”被狗啃了。“不要說了,你只當(dāng)不知道這回事兒,梁橫是會禍亂國家的,我為宰相,要澄清天下,梁橫必死。”

    “世家日衰,除一梁橫,又有一梁橫,殺也殺不完,那樣只能造就一個圣徒。”鄭琰承認(rèn),自己有些虛張聲勢。

    鄭靖業(yè)聲音里透著冷酷:“你還是個小孩子呀!跟你先生一個樣兒。人死了,就由別人說了,再也沒辦法辯駁了。”

    一個敢于設(shè)計太子的人,被人用“你很傻很天真”的眼神看著,鄭琰一點也不想抗議,只是低聲講道理:“千秋功罪后人評說,可是,如果后人被養(yǎng)成傻子了呢?”

    “終有聰明人的。”

    “……阿爹找我們來,原本,不是為了這個吧?不然,就不會讓我們知道了。”鄭琰不知道自己的膽子原來這樣大的。

    鄭靖業(yè)道:“我只是剛剛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唉,只怕你那個傻先生是會一意孤行抗?fàn)幍模f不得,說不得,也要幫一幫他……”聲音低了下去。

    鄭琰松了一口氣,抹了一把汗,她爹身上的殺氣好像沒那么濃了。“阿爹,我想,嘴在別人身上,只要圣人有需要,總有人會為他想出這些東西來的。或者,新君、后世之君,終會有一人能想得到的。只是,”鄭琰壓低了聲音,“愿為國士,不愿為人奴的人還是多的,如果……”鄭琰鼓了鼓勇氣,“人人都識得字,都明白道理,即使有人會信歪理,終究是明白的人更多。”

    鄭靖業(yè)開懷大笑:“阿琰胸襟,男子不及,”你這盤棋下得夠大的,“我以前總是遺憾,恨你不身為男兒,今天看你這樣有見識,覺得你還是女子好。眼光太遠(yuǎn)了,為人太無私了,那是魏靜淵啊!我的阿琰,不要這樣。”

    鄭琰默,慢慢扯出一個暖暖的笑來:“我去看看阿娘,缺了這么些人,阿娘該問起了。”

    “一起去吧,”鄭靖業(yè)牽起女兒的手,就像小時候那樣,大手牽小手,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想一想明天怎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天下大事,你爹不是不明白,畢竟,咱們家還要延續(xù)下去吧。”

    “嗯。”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緩則圓,對不對?”

    “嗯。”鄭琰跳過一顆小石子。

    “那個梁橫,讓他活著就是,就他一個人,也興不起多大的風(fēng)浪。也好給大家提個醒兒,趁我們還有把子力氣,先做防范。”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