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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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家族,哪怕是枝系,只要不是窮到赤貧,顧鼎兄妹倆的排場還是有的。顧鼎壓陣,顧彝乘車,后面跟著長長的車隊,有乘馬的仆役、跟車的婢女、陪嫁的財物……浩浩蕩蕩,拖出去足有幾里地。顧彝的婚事多波折,雖是男方理虧,女方的嫁妝也不能少了。 頭一天晚上,一隊人馬在京城外二十里的驛館安頓下來,在京的顧鼐也聞訊請假過來見見兄妹。劈頭便問:“祖父究竟是怎么想的?” 兄弟兩個對坐在榻上,相顧無言,許久,顧鼎澀然道:“祖父的意思,此事是顧氏與蔣氏聯姻,不可借公主之勢。” 顧鼐好歹在京城打滾了這些年,聽到這種把他當幼兒園小朋友哄的說辭,壓根就不信:“京中老宅尚在!我已遷居,為何還要煩勞本家?” 顧鼎也是滿頭包,被弟弟一問,也怒了:“難道是我想的?!”火氣上來,心里對所有長輩都抱怨上了,“叔祖也是,與家中素來不親,成婚又晚,祖父才說不敢倚仗的——畢竟經的事少。至如長公主,帝室尊貴,卻不如世家懂禮法,長公主一cao辦,招來一群鬧神可怎么辦?!” 顧鼐被哥哥一罵,也有些六神無主,他們倆都是深受世家教育的好孩子,也不放心長公主,也不想越過叔祖父。這樣的觀念絕不是祖父一個決定就能打消的,兄弟倆都苦逼了。 顧鼎忍不住敲了敲桌子:“京中情形究竟如何?” “圣人年事已高,卻仍不肯早定太子,皇帝不急,大家可都急了。哎呀!這會兒你管這個做什么?你我能對局勢有什么影響不成?還是想一想阿寶吧!好好的婚事,一波三折,也太苦了些。” “祖父已有書信給了叔祖父,現在說這些個,又有什么用?” 顧鼐低聲道:“難道真要勞煩本家?”很丟人好嗎? 顧鼎也低聲道:“難道真要忤逆祖父?” 相顧無言,都是青少年,顧鼐還好些自己在京中打拼過的,顧鼎在祖父那里就是個實習生的身份,在妹子結婚這樣的大事上,都沒拿過主意。對視了好久,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越看自己的心越虛,自己越心虛就越影響對方。 對于,當哥哥的開了口:“明日……”一咬牙,“先把阿寶安頓在老宅,我們先去拜會叔祖父,再去本家!” 顧鼐舒了一口氣:“就這樣。” 顧鼎也出了一口氣,由不住伸手拍拍弟弟的手,顧鼐反握住,兩人都覺出對方掌中滿是冷汗。這濕冷粘膩的觸感一入手,又生出不安來了。顧鼐道:“祖父那里,如何解釋?” 顧鼎的手緊了一緊,握得指節發白,顧鼐也顧不得喊痛,直勾勾地看著哥哥。顧鼎抖著嘴唇道:“做了,就別后悔!大不了……請本家襄助!” 顧鼐不安地道:“只怕祖父的書信早到,乃是請本家主持。你我此舉,本家會生心不滿,對阿寶有妨害。” 顧鼎道:“長公主不是善人,本家與長公主,必得罪其一。兩害相權,取其輕。且叔祖父血脈之親,舍近求遠,禮所不取。” “好!” ——————————————————————————————————————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打天雷驚眾人。 顧益純接到侄孫們的拜貼就傻了,他也是有脾氣的,雖不會對晚輩們發,遇到了這樣打臉的事情也是要拒絕接見表明立場,等對方道完了歉再說的。沒想到顧鼎顧鼐一進城就直奔過來了! 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顧益純傻了,聽長史說:“兩位小郎君攜小娘子已在府門外等候。”不由得抬頭看天空確定時間。 顧氏送女入京是個大新聞,多少人等著看好戲?世家坐等慶林長公主被打臉,勛貴坐等慶林長公主發飆收拾顧氏。顧家的車隊今天入京,不消片刻,大半個京城都知道了。大家都知道他們今天早上來,現在,抬頭看看天色,人家是直接過來投奔叔祖了! “果真是他們?”顧益純再次確認。 “是!小娘子的嫁妝還拖在后面呢,塞了半條街。”長史肯定地回答。 顧益純奔到書桌上,抽了封皺皺巴巴的信來,仔細辨認。沒錯,是他哥哥的筆跡,辨認筆跡是他的強項,親哥哥的字不會認錯的。內容也是原來的內容,無非就是不讓弟弟插手婚禮,就是因為這個內容,這封信才慘遭毒手,被搓來揉去成了眼下這般模樣,差點兒還要被撕掉。 前言猶在,怎么這三個小貨還過來了?反悔? 顧益純把信匆匆放下:“帶他們到前廳,”他要親自問一問,“小娘子引到后面見公主去。” 顧鼎顧鼐心中不安,他們進城就被圍觀,現在被晾在外面,略感難為情。見長史去而復返,不由精神一振。長史心中也是大奇,最近公主府因為這件事情一直低氣壓,他自是明白個中緣由,見這三個人來也是驚奇的。心下狐疑,還是乖乖做好本職工作,把顧鼎顧鼐引去見顧益純,又說:“請小娘子見長公主。” 顧彝在侍婢的扶持下從車上緩緩走下來,長長的裙擺拖在了地上。長公主府的石板地很干凈,裙擺從石頭上滑過,流水一般。長公主府侍女們的圍觀似乎在顧彝心中并未生起波瀾,她的步子還是那樣地穩,她的頭一偏也不偏,仿佛圍觀群眾都是花草樹木。 “什么?!”慶林長公主受到了打擊,“他們到這里來了?” 倚欄點頭:“長史是這樣說的沒錯,顧家小郎君、小娘子今日入京,連老宅都沒有去,就投貼來拜駙馬了。駙馬請公主見一見小娘子,這會兒怕要過來了。” 慶林長公主也傻了:“這事兒不對啊!我親眼看的書信!”這不科學! “公主,小娘子快到了,先見見?” “也好。”慶林長公主壓下情緒,擺出慈愛長者面孔來。 不多會兒,顧彝就到了,地上擺起拜墊來。久未見叔祖母,顧彝行過大禮,慶林長公主瞇起眼睛打量著她,因是新婦,一身鮮亮的衫裙,頭上的首飾也是新制,俱是大氣,顧家的審美還是不錯的。 慶林長公主伸出雙手:“快過來我看看,總有些時日沒見你了,都長成大姑娘了。一轉眼,都要嫁人了。” 顧彝微笑起身:“叔祖母取笑了。” “哎呀,我這是高興呢。”這話說得真是言不由衷啊! 慶林長公主一直發問:“什么時候到的?怎么也不先打發人說一聲?一路上都還好么?家中可有什么囑咐?” 顧彝心道,這是在探底呢?“昨天到的京外,想一路風塵就蓬頭垢面拜見長輩實是不恭,故而在城外略作梳洗。路途雖遠,倒也平安。家中無他話。我等晚輩只令聽京中長輩之命。” 慶林長公主越發覺得奇怪了:“你祖父給駙馬來了信,把你的事情悉付于本家,你可知道?” 顧彝起身再拜道:“長輩安排,晚輩不敢置疑。” “那邊兒你要怎么交待呢?” “世事難兩全,依禮而行,總是正道。” ———————————————————————————————————————— 女人這里說話彎彎繞繞,男人說話就直接多了。 顧益純劈頭就問:“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配合著拍桌打凳的音效,一抬手,皺皺巴巴的信就拍到了桌子上。顧鼎兄弟倆一瞄那信,上面的字跡好熟,再一看,靠!還被揉過,顯然內容不怎么美妙。 兩人好想哭,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們只管聽長輩的,不是我們能插得了口的。只是……事已至此,還請叔祖父代為籌劃轉圜。” 顧益純差點沒被氣死!“京中都已經傳開了,現在才想到我?早干什么去了?糊涂!蔣氏是好相與的么?本家也未必一心啊!真要跟著本家一條道走到黑了?” 最后一句話仿佛一道雷劈得兄弟二人眼前一片白花花,顧益純把話攤開了說,擺明是在問取舍、問利益、問站隊。顧鼐比他哥要堅強那么一點兒,強自開口道:“聯姻從來平常,世家之間,幾百年了,這些個親戚理也理不清楚了。” 顧益純冷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本家都自顧不暇呢!他們想跟著蔣氏攙和!你們賠進一個妹子還不算?還要全家都跟著進去?愚不可及!” 顧鼎低聲道:“難道還有別的辦法么?” 顧鼐搶上一句:“萬事請叔祖教我們!我們想,再不濟也讓阿寶在老宅待嫁。可余下的事情,實非我們兩個能辦得了。” 顧益純一字一頓地道:“你們也說了,聯姻從來平常,那就當平常婚姻來辦!鄴侯家姓蔣卻不是蔣氏,我們姓顧也不能代表顧氏。好好過日子!我都還沒看清楚呢,你們就急著下水,水渾了,魚也不是那么好摸的!行了,都去吃飯!” 慶林長公主說假話的本事也是一流的,跟顧彝說些家常,又留著兄妹三人吃飯。顧寧也被拉來上桌,他沒見過顧鼎顧彝,見了面,不知道自己是要站著被拜的,還乖乖上前行禮張口道:“阿兄……唔……”這是被迫消音。顧鼐算是熟人,無語地看著被乳母捂住嘴巴的小叔叔,等乳母放下了手,才解釋道:“這是侄兒的哥哥,也是您的侄子。”不是你哥! 這頓飯比較和諧,顧寧小朋友還是很識時務的,敏銳地感覺到了他娘已經被rou眼不可見的黑色霉氣給包圍了,飛快地關掉了復讀功能。一餐飯畢,三兄妹去老宅,公主府還派人護送。一片和諧,讓等著看好戲的人大失所望。 關起門來又是另一副景象了,慶林長公主飆了:“他是什么意思?!!!逗我們玩呢?!!!” 顧益純沉聲道:“你這個樣子又有什么用?” 慶林長公主氣得直掉眼淚:“哦!老的寫信說不用我們管,小的哭天抹淚過來讓幫忙!耍猴兒呢?”更要命的是她老人家已經拉起了排斥顧彝的新占線,這三兄妹一表態,她成惡毒反派了,慶林長公主怎么受得了這個刺激?!叫人給陷坑里了! 顧益純道:“越是這樣,越不能跟他們計較,只要咱們不錯格子,錯在他們!大郎是糊涂了,孩子們不糊涂就好。可教就教嘛!總不能讓人看笑話。” 慶林長公主滿肚子苦水:“知道了。”她背后做的事情,是不能讓顧益純知道的。可是吧,半個京城的貴婦都知道了,慶林長公主對顧家本家做的事情很有意見!三兄妹這一表現,慶林長公主所作所為,就從受害者變成小人了,能不急么?慶林長公主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名聲是次要的,這口氣咽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