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俘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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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林長公主最近在家的時候比較多,時近五月,馬上就要過五月節了。五月節要準備很多東西,雖不用長公主自動手,清點核查的工作她是要最后把把關的。過了五月節后就要集體搬到熙山去避暑,今年她家又添了一口人,還是只粉嫩的團子,更需要小心照顧。 鄭琰到慶林長公主家也沒空著手,路過自己的私宅還順了兩壇子雄黃酒帶上。 鄭琰到慶林長公主家跟進自己家也沒太大的區別,公主府家令看了他都不用進去請示的,一面通報,一面把鄭琰姑侄二人給迎了進去:“長公主還說,今天七娘不定會過來呢,沒想到竟真的來了。” 鄭琰也順口問:“師母還在忙呢?” “就快收拾好了,二郎這幾日不哭也不鬧,公主很放心。”家令引著鄭琰熟門熟路地往后走。慶林長公主按制建有前殿,俗稱叫銀安殿,銀有七間,中間也設寶座,儼然一個小朝廷。慶林長公主平日卻極少在這里出現,只有在重大節日又或者是自己的生日這樣的時間才過來見客、受賀。這正殿的使用頻率還不如鄭琰自己院子里那五間正房。 鄭琰帶著鄭德謙往后邊走,邊走邊說:“是阿寧沒逗他弟弟吧?”顧寧小朋友自從當了哥哥,每每想擺出兄長的架子來,他弟弟顧寬,到現在才兩個半月大,真真正正一個小p孩兒,能聽懂什么?被他sao擾得只好大哭。 “嘿……唉,咳咳,大郎手足情深……” 鄭德謙心里拼命暗記:小話嘮顧寧經常把他弟弟給逗哭掉! 家令把人送到后院兒門口,接著就由慶林長公主的侍婢把人給迎了進去:“公主說,五郎(德謙大排行第五)還小呢,也不是外人,叫一起進來。”鄭琰忽然想到,如果現在鄭琬也在,為了區別這兩個人,德謙只好叫“小五郎”,肚里不由悶笑。鄭德謙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了鄭琰一眼。 慶林長公主正悠閑地點著單子:“喲,你今天還要過來?” “師母今天專派人在門上等我,我怎么敢不來喲~” “罷罷,不跟你磨牙了。脩之今天回來,要陛見,朝上不定有人要問話,圣人保不齊還要私下召他,心情好了,說不定還要留他一起用膳,你可有得等了呢。” “咦?我看五月節要到了,給您送雄黃酒來,您提池郎做什么?” 慶林長公主撇撇嘴:“你就接著裝吧。他回來了,你還能想著我啊?” “他離京前我又忘了誰了?”鄭琰一臉的冤枉相,“現在說這個話,真是傷我的心。” 慶林長公主手里的團扇蓋到臉上:“總是說不過你。還有啊,你這話怎么越聽越像是小郎君哄小娘子的呢?你在宮里就是這么哄貴妃的吧?” “哪有?我今天可正經啦!” “那就是以前對人家貴妃不正經。” “哼唧。” 慶林長公主說笑過了,問起正事:“給宮里進了酒了么?” “哪能忘呢?” “就你機靈!脩之這一回來,要是有什么事兒,你只管去求圣人去,你既送了禮,看在酒的份兒上,圣人也要回護一二的。” “要看也是看先生和師母的面子,還輪不到我呢。再說了,我也不是為著求人辦事兒才對人好的。誰又是傻的呢?真心假意,多少還是能分辨得出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平日不澆水,渴了餓了想吃果子,不是白日做夢么?” 鄭琰的道理張口就來,還說得特實在,一點兒也不摻水份。比如皇帝,要不是平常混得很熟,哪鄭琰哪能告狀一告一個準呢?都是靠日常中的小事積累起來的好感,等她告黑狀、說壞話的時候皇帝才會比較認真地聽,而不是先懷疑。不能說沒有利用的成份,平常的接觸里卻也是比較誠懇。 鄭德謙認真記錄中…… 這也是鄭靖業的目的,所謂做人、所謂教導,并不是天天上課就能教出來的。試卷上寫著愛國,現實中領五美分的也不是沒有人。所謂言傳身教,指的就是現在的這種情況。尤其是鄭德謙兄弟幾個的父母,規矩是夠規矩了,依舊略有些呆,鄭靖業希望孫子們能夠圓滑一點。 慶林長公主作勢要掐她的嘴:“你又練出來了。吃了你不少青團子,看來我今天是非得把脩之給留下來讓你們見上一見了。” 鄭琰被她打趣慣了,搖搖頭:“我就蹲您門口兒也能見著他,現在還真是為看師母來的。” “罷罷,見著你就要笑上一回,你阿娘到現在看著還這樣年輕,是天天被你給逗得吧?哎呀,我什么時候也生個小閨女就好了。” “那您可得防著她長大了使您的廚房做青團子喂了不知哪家小子。”鄭琰丟下一句就輕快地跑去借廚房了。 慶林長公主對鄭德謙招招手:“來來來,五郎跟我說會兒話罷。” 鄭德謙很開心地答應了,八卦,我來了~ ———————————————————————————————————————— 池脩之拎著支帶花兒的箭一路招搖過市,唇邊的笑意真心了幾分,看到圍觀群眾眼里,又是一陣尖叫。他人已經被蓋戳了,還是收到了不少心意,本以為鄭琰一箭穿心之后,圍觀的人應該收斂了,沒想到群眾們或許是被他們的舉動刺激到了,大家迸發出了更大的熱情,扔東西扔得更熱情了。 到了朱雀門前,池脩之的帽子已經被扔過來的果子砸歪了,沒想到這帽子一歪,給這張看起來“帶著點兒禁-欲誘-惑”的臉添了幾分風致,居然還有男子解佩扔了過來,場面一片混亂! 到了朱雀門前,警衛們才認真履行起職責來,攔人的攔人,警戒的警戒。池脩之下馬,正一正衣冠,看在有心人眼里頗覺惋惜。池脩之的笑容已經不見了:被砸成這樣,身上真心疼啊!幸虧還沒娶媳婦兒,要是成了親,晚上這一身的青紫,會被罰跪床板的! 而且,皇城門外的熱鬧不算熱鬧,皇城門外的歡迎也不代表著朝廷就是同樣的態度。真正得一結論,還要看下面的表現。 今天為了徒弟,顧益純難得上朝,義務站街來了。鄭靖業是一直都在的,他對池脩之獻俘的舉動略有微詞。顧益純也是小有擔心,卻還是選擇相信學生的人品:“他不是沒分寸的孩子,也許還有后著。” 鄭靖業哼唧一聲:“你不擔心,不擔心你過來做什么?” 顧益純咳嗽一聲:“我這不是怕你擔心么?” 算啦,兩位都已經被池脩之這貨給隱形陪綁了,一起來看著點兒,萬一池脩之有什么疏忽,他們也好給堵個漏子。 鄭靖業內心:臭小子,敢不靠譜你就給我小心了,我閨女可不能給不靠譜的小子! 顧益純內心:臭小子,你最好給我靠譜一點,敢急功近利我抽碎了你回爐重造! 兩人都黑化了。 或許是兩人的氣場太一致,有了疊加效果,讓蔣進賢從這兩張微笑的臉上讀出了一些奇怪的東西。蔣進賢也微笑,蔣卓回京的時候是比較低調的,雖然長相也不錯,也沒有形成這樣的奇觀。池脩之入城的這一場熱鬧,蔣進賢也在背后推了一把。 想來池脩之是京城本土人士,從小就是個美正太,長大了是美少年,平時走在路上回頭率也是百分之百,還會慘遭不良人士調戲,總還沒有今天這樣熱鬧。有了功勞身上加了光環,更引人注目不假,背后的炒作團隊也很值得注意。 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慘。 皇帝身邊有池脩之,蔣卓就難以出頭,不把他給擠下去,蔣卓日后豈不要更吃力?蔣進賢還存著謀“定策”的心思,這是一件緊迫的事情,當然要把意外因素給提前處理掉。不要別的,只要把池脩之調離現在的崗位就行。以蔣卓的見識,在皇帝那里站住腳并非難事。 蔣進賢微笑著恭喜鄭靖業:“安民得一佳婿啊。” 鄭靖業覺得牙疼:“借君吉言。” 池脩之入內面圣,并且要面對堂上諸公的詢問。他也不慌,一絲不錯地行過禮,聽皇帝問完辛苦,自述:“臣唯盡忠職守,為君分憂而已。幸不辱命。且若無夏寔相助,臣一行也沒那么順利,實不敢居功。” 先前派去清剿的幾路人也都有俘虜獻上,皇帝經過了幾場,已經有些倦了。池脩之是他身邊的人,算是他“栽培”的,略有不同,皇帝只好打起精神給他這個面子:“卿果干材,你有俘帶回?” 池脩之躬身一禮:“但憑陛下巡閱。” 皇帝不想出去蹓跶了:“帶他們上來。” 池脩之微微笑,戲rou來了。他才不傻呢,早知道京中的爭議分歧,有老師、老婆、岳父在,他不用擔心挨黑磚,流血之后再流淚,感覺很好。這并不是他要的,他需要宣示一下自己是真不好惹。 于是盡心安撫流民,還拿著人頭四處恐嚇,這是對京外的。對內呢?他精心挑了些流民代表,親自進行思想教育:“爾等皆良民,圣人自知之,只是你們確實犯了國法,也得有個說法。此番上京,當誠心悔過,求圣人諒解,圣人玉旨綸音,得圣人一言寬宥,以后也好重新做人。” 流民最怕的就是秋后算賬,不管是造反還是投降,都是迫于情勢,并沒有主觀意愿。降了之后看另造冊,又怕被上頭惦記,戴上個逆賊的帽子摘不下來。等池脩之點破這個,再加以許諾,大家一想,也對啊,皇帝親口說了不追究,比官府好像更硬氣些。 一個個路上都在打腹誹,想著怎么樣痛哭流涕尋找理由,再對皇帝指天咒誓,感謝皇帝、感謝朝廷,感謝大家給了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到了殿上,用淳樸的語言說了出來:“天旱實在過不下去了,往年遇荒有賑濟的,今年偏沒有,這才聽了惡人話。圣人是好人,派了天使來給咱們吃的、還給種子、又叫州府給借耕牛、分田。能過得下去了。往后便是圣人的順民。圣人您是好人。”咳咳,文化水平有限,語言想不淳樸都難。天使這個詞兒還是路上聽得多了現學的。 你要以為池脩之“獻俘”是炫耀武力,那就是猜錯了,他這是在向皇帝拍馬屁呢,告訴皇帝,你干得很好,大家很感激。 皇帝一開心,先是溫言撫慰:“爾等既畏天威又知悔改,后當洗心甘命,各安本份,返籍后,遵紀守法,毋再為亂。”在流民代表淚流滿面的感激聲中帥氣地赦免了眾人的罪過(其實是執行安撫的既定方針)。 然后就又不按照規定辦事了:“池卿年少有為,然年資尚淺,不宜超擢(眾:胡說,你讓他當中書舍人的時候咋不這樣說?),然朝廷不能不賞功,著為開國縣男。”他給人爵位! 這也太差別對待了,四路撫慰使,就他得了爵位,這年頭爵位多難得啊!魏靜淵這個壞蛋規定了,爵位只有幾種取得方式:一、皇帝家親戚包括皇帝的舅舅家,皇帝家的女婿除非本身有爵位否則也不能因尚主而封爵,這個沒話說;二、軍功;三、沒有第三。 開國縣男是從五品,所有爵位里最低的一級,坦白說,就這,還真算是“倖進”呢。池脩之這個勉強算是個軍功,但是按照首虜數,也就是剛剛踩到了線上。給個爵位太勉強了,給個勛位(加銜)還差不多。 可皇帝樂意啊,話還說得很明白:“池脩之本是文職,不錄勛,議爵。眾卿若有疑議,只管說來——要言而有據,此番若有功比池卿高而不得爵者,盡言之,朕不循私。若無眼下無疑議,事后毋再言朕以愛晉之。”擺明了要耍橫的。 鄭靖業這一派是不會拆臺的,其余人等不喜歡池脩之更不愿意得罪皇帝,只好捏著鼻子給認了。還要安慰自己:食封只有百戶而已,再降等一爵,他兒子就沒爵位了。 皇帝得意地看著底下,滿意于無人唱反調,他這么做也是有自己考量的。第一,池脩之這是被人陰了,皇帝是要表明立場的,河陽周氏子侄被他授意鄭靖業給清查了,只要不是官聲好到無可挑剔,統統被削成了白板。第二,池脩之弄的這一手實在太合皇帝的胃口了,他正在要臉的時候,池脩之就給他做了臉。 讓曾經敵對的人為你歌功頌德,是件再痛快沒有的事情了。 頂著各色目光,池脩之從容舞拜,皇帝看著這個俊俏的小子,越看越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