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到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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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來了,面帶熟悉的慈愛的微笑,鄭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看看看看,多有風度、多有派頭,多好的一枚優質老帥哥啊!怎么就成了大家嘴里的jian臣了呢?低下頭,看了看腰間垂下來的羊脂玉佩,拿這樣的東西給個七歲丫頭隨便帶著,如此優越的生活卻是拜此君所賜的。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jian帥jian帥的鄭靖業此時臉上全無方才在書房里那副裝x的模樣,笑吟吟地問杜氏:“三郎媳婦有喜了?可說與親家了?” 鄭家根基淺,許多的規矩并不如百年世家那樣繁復,但是對于公公與兒媳婦之間這樣的大防還是很看重的,是以方氏等妯娌三個并不在邢氏面前。而鄭靖業jian則jian矣,實是個顧家的好男人,在家里有功夫就跟老婆孩子一起吃飯。 鄭琇兄弟三個已經成家,讓人家夫妻分隔也不太好。所以,有鄭靖業出現的家庭飯桌上,三個兒媳婦卻是絕跡的,鄭琇等三個娶妻的兒子,也在自家小院子里跟老婆孩子一塊兒吃飯。 這一頓飯就是鄭靖業夫婦與兩個未成家的兒子加上幼女,五個人一塊兒吃。 嗯,作為一個jian相,鄭靖業在家庭生活上是相當溫情的。 杜氏與兒女起身迎了迎丈夫,向丈夫道了“辛苦”,又答了丈夫的問題,就與丈夫在上首兩席坐下。兒媳婦們避讓了,兒子們卻領著孫子們向鄭靖業再次請安匯報工作。 鄭靖業稱得上是日理萬機,倒也沒有忽略了子女的教育問題,挨個兒叮嚀囑咐了幾句。虧得他記性好,鄭德興的書讀到了哪里,鄭德安昨天寫了首詩文,鄭琛所在司衙又發生了什么事情……一一問了一回才讓他們各回各屋,找老婆討飯吃。 其時稍有點身份地位和財產的家庭實行的都是分食制,一人一案,很是豐盛很是腐敗。鄭家沒有食不語的規矩,這讓三個媳婦詬病許久,各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在自己的小家庭里樹立了這條規矩。 鄭靖業也知道外頭“世家”的規矩,直到拜相數年后的今天,他也沒在自己家里改了規定。他覺得家是一個人最放松的地方,沒必要在這種細節上拘拘板板的不自在,只要別含著飯說話噴得到處都是就行了,基本的儀態還是要的。而且,飯桌上的交流,也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不是? 一隊打扮艷麗的婢女走了過來,依次到各位主人身后站了,伺候著用餐。 鄭琰著聽她娘說:“已經著人去了趙家,他們家規矩重,先使人投了帖子,真要人過來,也得明天了。” 鄭靖業道:“這些事情你仔細著些就好,”對于子孫興旺此jian相心中頗為得意,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來,“七娘過兩個月就七歲了,”笑瞇瞇地看著被他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眼巴巴看過來的小女兒,“也是長大了呢,與侄兒們一道讀書而外,該學的總要知道一些。” 杜氏道:“我也是這樣說,把她拎出來學些該學的,”沉吟了一下,“要早早教她,我總覺耽誤了四娘,常以為恨事。” 鄭琰憂郁地想,不合時宜的嫡女種田模式開啟了,她現在需要的可不是這個啊。 既說了此時男女大防不甚嚴謹,又是自己家里,還是稚齡,鄭琰的文化課是與幾個侄子一道學的。現在要開始區別對待了么? 鄭靖業好笑地看著小女兒懊喪的表情,咳嗽一聲:“也不用就拘束了她一個人,”小閨女那驚訝的小眼神兒喲,鄭靖業看著就覺得滿足,“讀讀書、學學畫、騎騎馬還與四郎他們一道,女紅一類,另學就是了。” 鄭琰:……你也太開明了一點兒吧?阿爹? 五郎鄭琬年方十七,生得面如傅粉,此時插口道:“何必這樣倉促?待三娘得閑,請三娘做個師傅不是更好?” 他這么說也是有緣由的,四娘鄭瑜出嫁之前,實是得了幾位嫂子的悉心指導。鄭靖業再有能力,杜氏再會持家,還是一句話:根基尚淺。彼時婚姻,也是看重對方家族的,若非鄭靖業素有孝名,本人還拜在“海內名士”季繁門下,家里還顯得興旺和睦,他有再高的官位,世家也不肯把女兒嫁到他們家的,支系也不肯。 兒女婚姻上,鄭靖業也不能免俗要為兒女尋一好人家,這個好人家的標準,頂好就是世家。鄭瑜一樣是他閨女,當然要嫁得好些。然而鄭家家教卻有不足之處,虧得有一個出身世家的三娘趙氏,臨時被抓了差。 從后續反應來看,效果還是不錯的,至少表面上的禮儀全有了,而生活環境不同所造成的價值觀問題,實不是一個趙氏能夠處理得了的。 這年頭,世家的家教比皇室強得多了。趙家已經熬到第三個王朝,當今朝廷才開張了八十幾年,世家大族真看不上宮廷教習,甚至國朝禮儀,還是這些世家在幾十年前受命制定的呢。 對兒子,鄭靖業心里也是偏向的,卻不向對女兒那樣溫柔得聲音能擰出水來,嚴肅了臉:“我欲為你擇一佳婦,你近日給我老實一點。” 不同與長子次子乃至三子小時候跟著當時還沒發家的鄭氏夫婦吃過苦頭,四娘鄭瑜幼時還經了一點兒波折,五郎鄭琬以下的三個孩子,生來就是泡在蜜罐里的。鄭琰算是個偽蘿莉,自律性還好,鄭琬、鄭瑞就有一點,咳咳,紈绔習氣。 鄭琬見父親不喜,乖乖答應了,也不敢辯駁。 —————————————————————————————————————————— 吃完飯,鄭靖業當然不會拿朝廷大事、jian黨計劃來跟女眷多作討論。讓兒女各各回房,還叮囑鄭琰與鄭瑞:“停一刻再睡,到庭內走走。” 鄭瑞是小兒子,對他爹倒怕得不太厲害:“阿爹日日這樣說,倒比阿娘還啰嗦。” 鄭靖業想都不想,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腦勺上:“還不快滾!胡說八道帶壞了七娘。” 說完,又繼續啰嗦著鄭琰:“晚間早些睡,不要再吃果子了。” 鄭琰點點頭,鄭靖業只覺這女兒比平時話少了很多,轉念一想,她怕是不樂被拘著學東西。到底是小孩子,平素表現得再得體大方,遇上了事情還是掩不住心思。也就一笑帶過,反正過一陣兒她就知道,這是為了她好,做人爹的他也不會真讓女兒受委屈。 轉身,他老人家跟老婆大人并肩回房去了! 鄭琰帶著沉重的腳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鑒于年齡外形等種種原因,這個沉重……在眾人眼里帶了一點兒搞笑。 鄭琰很郁悶。 據說邊境不太安寧,很多流民來的,當然都是黑戶,但是如果到了官府登記,就成了編戶齊民,不太安寧的邊境,實在是許多想洗白人士的希望之地。如果她爹對她不好、對她娘不好、如果她家兄弟姐妹不睦、如果她的嫂子們刁鉆、如果……她都能狠下心來考慮一下“翹家弄個新身份置家業招女婿”橋段。 不幸的是,以上全部不成立。 當爹的位高權重還在子女面前不擺譜,嫂子們對小姑子們也很過得去,兄弟姐妹之間也是有話說話。 鄭靖業最坑閨女的地方還在于:這個jian臣居然是個一夫一妻的堅持擁護者,不但一夫一妻,還不納妾、不蓄婢,整一個模范得不能再模范的好丈夫。害鄭琰擔心、醞釀、模擬了好久的大家族嫡庶宅斗模式完全沒有實施的余地,對著父母也從準備費心討好一路下跌到了自然相處這一格上。 所謂自然相處,就是想哭就哭想鬧就鬧,偶爾還無理取鬧,有什么說什么,不高興還跟她爹翻個白眼——這個動作全國百分之九十九十九點九以上的人是不敢當面做的。 這種情況下要是自己跑了(不考慮跑不跑得成功),未免太沒心沒肺了,鄭琰做不出來這種事情,只好心甘情愿地跟在她爹后頭淌渾水。 現在唯一希望的是,她爹雖然“jian”,但是不要太“惡”。 —————————————————————————————————————————— “今日接到顧兄書信,他要往京里來,昔年讀書時得他照顧良多,我想請他到咱們家里住下。”鄭靖業鄭重地向妻子傳達了這個消息。 顧益純,鄭靖業的同門師兄,同在季繁門下受教。與少時家境不乍地的鄭靖業不同,顧益純卻是大族出身,可惜是旁枝庶子,否則會更有進益。即便這樣,也使他的日子比鄭靖業好過不止一點兩點,鄭靖業當年沒少受他的照顧。 顧益純儀表堂堂,天份也高,在頗有一點共產主義色彩的大家族里,以一庶子身份卻也得到了一點額外優待,照顧一鄭靖業不過舉手之功。鄭靖業卻記住了這一情份,至今不忘,較之旁人,更看顧益純不同。 鄭靖業絮絮叨叨:“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不肯娶妻,當年……咳……就算不肯娶妻,納妾蓄婢也好,總要留一點血脈的。弄到現在眼前沒有骨rou肯侍奉,也不知道他那侄子能不能照顧得好他。” 杜氏道:“你總cao心不到關節上,不如……這一回咱們索性送他兩個婢子?”年紀一大把了,杜氏還是被鄭靖業牽著手,兩人慢悠悠地走著。 “你道我沒送過?他沒要。” 杜氏心思靈活,這顧益純也算是名士了,不如讓自家出一個兒子去他跟前,拜這一師父,既抬了兒子的身價,顧益純眼前也有人侍奉了。哪怕兒子不懂伺候人,家里也可以借著兒子的由頭,多派些伶俐的人過去。 把這想法說了,又說:“他們大家子你還不知道么?死板得要命,顧家郎君不肯出仕,置業也是夠過日子即止,只怕生活簡陋得很。這么些年,一提話頭兒他就阻了。以往倒罷了,如今你我有了白頭發了,他比咱們還大幾歲,不比當年了,沒人侍奉不行。” 鄭靖業大喜:“這個主意好。” 兩人又說了一回如何迎接,如何安排,備好拜師禮,就算顧益純是個在外人看來的狂士、或許不會收鄭家孩子做弟子,當成師侄放到跟前,鄭氏夫婦也是愿意的。 “季先生也要來,”鄭靖業冷冷冒出了一句,“只怕不肯住到咱們這里來,不過我們的禮數總是要到了的。我親去迎他,安頓好了他,再回來領你們去見顧兄。” 杜氏抿抿嘴:“好。” 季繁也是當世之高士,對于嫌貧愛富的事情是不屑去做的,但是要讓他去特意照顧一鄭靖業,也是做不到的。名氣大,慕名而來的人也就多,哪能個個都照顧得到?在季繁看來,鄭靖業的眼睛里總有一些讓他不太舒服的東西,故而不甚親近這個貧寒的弟子,甚至屢有責怪之言。但是鄭靖業肯吃苦,學業又不錯,待人也有禮,季繁也不故意為難他。 說起來,鄭靖業入仕之后升遷很快也與他有一個名士弟子的名頭不無相關。 到底是師父不如師兄了。 杜氏是萬分理解的,當年……那日子過得真是艱辛,別人給的一點好都能記住。同樣的,各種冷眼也讓人心寒到麻木。 拋開這個話題,杜氏笑道:“郎君把七娘好嚇了一場。” 想到女兒那張皺成包子的臉,鄭靖業失笑:“她昨天說我笨。” 當爹的帶著女兒扔色子,也是一大奇觀了,鄭靖業有意相讓,被女兒順口一句:“阿爹真笨。”打擊得哭笑不得。 杜氏卻知道,這不是過丈夫隨口說來的笑話罷了,也順著嘲笑他小心眼兒,跟女兒還計較。 “明天回來,我與她細細分說,”說到女兒,鄭靖業又想起了出嫁的鄭瑜:“四娘成婚一載,尚無消息么?”剛才有未成年的小女兒在,這話就不好意思問。現在夫妻兩個說話,鄭靖業是一點忌諱、架子都沒有的。 杜氏平添一段愁:“我也在想這個呢。”一年,還算新婚,沒有消息也是正常,但是做人父母的,總恨不得女兒一嫁過去就有好消息,轉年就生個男孩兒,從此在夫家地位穩固。 兩人又互相安慰了一番,鄭靖業jian相本色暴露無疑:“你我結縭數十載,五兒二女,誰不羨慕?大郎、二郎、三郎個個膝下不虛。”言下之意,他家的基因好,都是多子多孫的命,四娘到現在沒有好消息,肯定不怪他家閨女。 杜氏橫了他一眼,心里卻痛快多了:“我想也是,四娘的運道是極好的。” 兩人接著說些家事,誰又送了什么禮來,官場上又有什么互動一類,次及家事。鄭靖業與杜氏對趙氏是很滿意的,聯姻,不止是男女結婚,頂好是有了“結晶”——孩子,血緣才是牽扯不斷的牽絆。 借由這婚事,這孩子,鄭家算是在世家陣營里插了一根針,嗯,前景可期。借著這些兒女婚事,不但兒女受益,子孫也受益。余下的二子一女,議婚也能更好,又反過來推動了整個家族地位的提升。n贏。 無論是對師門還是對親家都有籌劃的杜氏夫婦大概忘了,并不是所有的計劃書都能夠達到預期目標的。他們的親家對鄭靖業不太滿意,季繁對鄭靖業很不滿意,親家還好辦,閨女都抵在他們家了,在“師徒如父子”的環境下,老師的不滿,卻是不那么好對付的。鄭靖業混到現在,不怎么在意跟別人翻臉,哪是老師,卻又不得不顧慮顧益純的感受。 接下來的時間里,鄭靖業半邊身子像被火烤,半邊身子像被冰凍,這架勢讓這位玩轉官場的權相恨得牙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