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茫然地張了張嘴，沒說話。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楚寒已經聽不到他說話了。

    旁邊都是攝影機。

    一看就是在拍戲。

    是假的。

    是假的。

    楚寒這樣跟自己說，但沒用，他眼前只有顧驕吐著血倒下去的樣子。

    楚寒全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張紙，風一吹就嘩啦嘩啦發出讓人心慌的響聲。

    他眼睜睜地看著顧驕從地上坦然自若地爬起來，然后擦擦嘴邊的血漿，就朝著他跑過來。

    一步步近了，冰封開始解凍，身體開始一點點回溫。

    直到顧驕走到他眼前，楚寒才稍微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顧驕問:阿寒你怎么抖得跟踩縫紉機似的

    話音未落，顧驕就感受到什么叫溫香軟玉滿懷，天上掉下個楚meimei。

    楚寒幾乎是沖進他懷里的。

    顧驕的手還懸在空中，他身上都是血漿，怕給楚寒弄臟了。

    但楚寒直接握著顧驕的手壓在自己背上。

    他以飛蛾撲火般的決絕姿態撲進顧驕懷里，強勢地讓顧驕抱緊自己。

    這個擁抱后來被剪進花絮里，成為粉絲們磕到最大的一口糖。

    四周雜亂的器材和人群中緊緊擁抱的他們，都穿著病服，一個顯然才下了戲，另一個卻似乎從未出戲。

    他們在那里，于是全世界都成了背景。

    當然，此是后話，現話是，楚寒哭了。

    顧驕驚了。

    因為天光大亮，楚寒流淚的樣子就格外清晰。

    顧驕受到的沖擊也格外強。

    楚寒一邊流淚，一邊看著顧驕。

    他那雙本就輪廓清冷的眼，沒了溫潤疏遠的笑意，竟顯出幾分無措和茫然來。

    晶瑩的眼淚淌出來，悲傷的像一片沼澤。

    顧驕是萬萬想不到，除了在床上以外的地方還能看見楚寒的眼淚。

    除了上次那句戲中男友，這是楚寒第二次真正意義上在顧驕面前哭。

    顧驕滿臉血還沒擦干凈呢，他急了，阿寒？你怎么了？

    楚寒的眼淚流的更多了。

    像是眼淚擋住他的視線，楚寒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繼續看他。

    淚水從濕潤沾黏的睫毛滑落在顧驕本就濕潤的衣襟。

    旁邊慢慢有人圍過來看。

    顧驕一個激靈，喊著借過借過，一邊抄著楚寒就往外跑。

    一直進了病房，顧驕才把楚寒放下來，伸手去抹他臉。

    楚寒任由他動作，只低著頭坐在床沿上，像只學會流眼淚的漂亮人偶。

    顧驕蹲下身，放輕了呼吸，阿寒？阿寒怎么哭啦？

    楚寒沒說話，視線從他衣襟掠過。

    顧驕注意到了，就拉了拉自己的衣服，不哭不哭啦，我沒事呢，那血是假的，你嘗嘗，淀粉做的，還是甜的呢。

    像有一只大手握住心臟，心臟里裝滿了guntangguntang的熱水，輕輕一擠，又酸又漲。

    楚寒沒再說話。

    顧驕就湊過去親他，親他的嘴唇，臉頰，還有眼角，他輕輕地把楚寒的眼淚抿進去。

    好像有那么一段時間，小顧驕是希望小楚寒哭的。

    已知楚寒是他的小美人魚。

    再已知小美人魚掉的眼淚是珍珠。

    可以得出結論，楚寒的眼淚會變成珍珠。

    小顧驕很想要小美人魚的珍珠，不是因為那是珍珠，而是因為好的故事里總會說，美麗的主角在最后，會留下幸福的淚水。

    小顧驕就顛顛地跑過去握著小楚寒的袖子，大眼睛咕嚕咕嚕轉，阿寒阿寒，你幸福嗎你幸福嗎？

    口吻活像那些年總是在街頭抓人采訪的記者。

    楚寒幸福嗎？當然不。

    他不幸福。

    他爸媽不管他不愛他，晚上回家家里只有幾乎不會跟他說話的保姆。

    好像沒什么值得他幸福。

    然后小顧驕就嘰嘰喳喳地問，你要怎么樣才幸福呢？

    楚寒沒說話，他不知道。

    小顧驕就開始努力地讓楚寒幸福。

    他把自己能給他的東西都給他，他的小熊玩偶，脆脆餅干，甚至他的旺仔牛奶。

    楚寒幸福嗎？

    并不，他不喜歡玩偶不喜歡餅干更不喜歡那種甜膩膩的牛奶。

    可顧驕想要他幸福，那他就幸福好了。

    楚寒說，我很幸福。

    再然后小顧驕就睜著那雙茫然的大眼睛，軟綿綿地問：那你為什么不哭哭？

    楚寒不懂為什么幸福就要哭哭，但他因為沒哭，倒是把小顧驕惹哭了。

    小顧驕因為楚寒沒哭而哭，長大了的顧驕因為楚寒哭，也要哭了。

    他心疼得要命，跟楚寒抱頭痛哭，嚶嚶嚶嚶嚶嚶嗚嗚嗚哇哇哇

    楚寒:

    楚寒又哭了一會兒，哭不下去了，他推推顧驕靠在自己肩上的小腦瓜，嬌嬌，別哭了。

    顧驕搖頭，嚎啕出聲，我嗚嗚嗚嗚我怎么停不下來了嚶嚶嚶嚶嚶嚶

    楚寒:

    哄了顧驕整整一個下午之后，楚寒決定他再也不會對著顧驕哭了。

    但眼淚的效果還是很顯著的，后來在劇組里，大家常能看到這樣一幕。

    前一刻辭揚還痛不欲生七死八活地倒在地上嘔血，下一秒導演一聲卡，他就唰地爬起來，再活蹦亂跳地揮手。

    阿寒，這一條我過啦~

    阿寒，這一條我也過啦~

    阿寒，這一條我又又過啦~

    待人一向溫和疏遠的楚寒也一反常態，他總會嗯一聲，笑得溫柔而美好。

    嘖，小情侶。

    工作人員們今天也在努力地目不斜視。

    不過楚寒倒是挺自在，他早就習慣了。

    顧驕一直都是這樣，以前坐在小板凳上做一題就抬起頭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撒嬌，阿寒，這題又做對啦，要親嬌嬌。

    只不過當時是做一題親一下，現在是晚點一塊兒補上。

    楚寒微微笑起來，在顧驕拍戲的空隙，手機振動，他拿出來一看，卻發現自己拿錯了，這不是他的，是顧驕的。

    正要放回去，就看見屏幕一亮，又是一個震動。

    同時，還有一個翠綠翠綠的提醒頁面跳出來

    親愛的楚寒的小嬌嬌，你已經有二十三天沒有登錄論壇啦~

    作者有話要說：　　滴滴，高虐預警

    第81章 我愛你

    楚寒沒有打算侵犯顧驕隱私的意思， 但在屏幕重新隱入黑暗之前，他還是忍不住指尖輕觸，多看了兩眼。

    楚寒的小嬌嬌六個字他看了好多遍， 越看嘴角就越忍不住往上翹。

    接下來的一整天里，楚寒瞧著整個人都要亮堂幾分， 眸子亮晶晶的，活像往夜空里邊撒了大把的星子，本就精致的面孔更是沐了光般， 讓人移不開眼。

    移不開眼的人以顧驕為典型代表。

    顧驕演著演著就走神了，才捂著嗓子一邊呲血一邊哭呢， 哭著哭著就傻不愣登地朝楚寒笑起來，怎么著都一股子傻勁兒。

    他往楚寒那看，別的工作人員也忍不住往楚寒那看，一看就停不下來。

    美色誤人！

    汪成差點沒把禍國妖妃四個字貼楚寒臉上。

    不過沒幾天， 在旁邊坐著小板凳圍觀的楚寒在雞湯的持續澆灌下，身體也好全了。

    聽著醫生說靜養就好， 不亂動沒什么關系了的時候，顧驕高興地蹦跶起來， 沖回病房對著那個雞湯罐子就是吧唧吧唧好幾口。

    楚寒對此是不解的。

    不是應該抱著他親他嗎？

    而顧驕親完了，還一本正色地說：我就知道，喝雞湯最最補身體了！我愛雞，我決定回去就弄幾只小彩雞給劉給傲傲養！

    楚寒摸摸顧驕的小腦瓜， 他一面更不解了，顧驕還沒說愛自己就先愛雞了，一面則是心疼。

    他說，我也可以給你養。

    然后就后悔了，因為顧驕宣誓般鄭重的下一句話就是：養大了給你喝雞湯， 你以后就有喝不完的雞湯啦。

    楚寒嘗試解釋：其實沒有雞湯，我也會好的。

    顧驕驚詫地叫起來：怎么會沒有？！不會沒有的！我會為你承包京都最大的養雞場！我保證，就算天底下只剩下最后一只雞，它的湯也一定是你的！

    楚寒：謝謝？

    楚寒不忍心辜負顧驕的好意。

    老實說，他的身體素質比顧驕可好多了，與三天兩頭打吊針吃藥的顧驕不同，楚寒從小到大真生病掰著手指能數過來，進醫院不是體檢就是去看顧驕。

    而在如何勸導男朋友不要為我承包雞場這個問題出現在某度搜索框里之前，汪成循著味兒跟過來了。

    他認真嚴肅地看著他們倆要么抱一起要么靠一起哪怕不抱不靠也一定要牽在一起的小手手，努力壓制著棒打鴛鴛的小心思。

    這個笑起來溫柔又好看還會不靈不靈發光的男人是誰啊啊啊？！

    這個傻不愣登目光迷離的小癡漢又是誰啊啊啊啊？！

    他內斂深沉深愛不訴諸于口的林絳哪去了？！

    燦爛陽光堅強的小天使辭揚又哪去了？！

    快還回來啊啊啊！

    汪成悲痛地看著楚寒，痛心地說：小友！你要時刻記得，你是個演員！

    聞言，楚寒嚴肅起來，認真點頭。

    不愧是大導，說的話就是有道理。

    汪成痛心疾首捶胸頓足，你就算談戀愛，就算愛情沖昏腦子，你也是個演員快把你那揚上天的嘴角收收！

    楚寒：

    原來是感受到了愛情的真諦。

    楚寒彎了彎被顧驕瘋狂捏捏的手指，在他柔軟的掌心劃過去。

    顧驕一頓，五指強勢地擠進指縫，緊緊握住。

    他看向楚寒，楚寒也看向他，楚寒的下頜微揚，唇紅齒白，彎起的眼眸迷人而溫柔。

    顧驕知道，楚寒這是又要勾引他了。

    可還沒等他回應這份真摯的勾引，汪成轉頭就把兩人拎回劇組了。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這回，該楚寒趕進度了。

    不過劇本其實已經拍得差不多了。

    辭揚獨自掙扎的片段基本都演完了，顧驕演得快，連帶著潘蒙的角色戲份都補得大差不差。

    翻開劇本，汪成就開始給他講戲。

    楚寒一邊抬著臉方便化妝，一邊聽。

    他的戲份不多，而且大多鏡頭不是靠語言，而是靠眼神和動作來表現。

    辭揚在病的后期總是陷入長時間的沉睡，一天，兩天，三天。

    按顧驕的說法，辭揚跟老舊破手機似的，充電三小時，通話三分鐘，還一不小心就黑屏。

    而林絳，要做的就是守在床邊等他醒過來。

    汪成說，這里很難把握。

    果然，楚寒就沒把握住。

    破天荒的，五遍還沒過，汪成炸了，有點過分了吼小友了吼小友吼小友小友友

    他捏著大喇叭震得全場嗡嗡響，林絳你要看他，他是你快要死掉的愛人，他死了你這輩子都看不到他了！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你到底在看啥！

    楚寒默默地把落在空氣里的視線放回顧驕臉上。

    顧驕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清淺，霧氣一下一下地氳著透明的呼吸面罩，他烏黑纖長的睫毛輕輕地搭著，像一片最最輕盈的黑色蒲公英。

    顧驕演得太好了。

    好到讓楚寒覺得，這不是辭揚，就是顧驕本人。

    楚寒努力地代入，努力地代入，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到底還是移開眼。

    汪成在攝像機后面手舞足蹈，你不敢看他是對的，但你要知道，他就要死了，你看他一眼少一眼啊！

    你要難過啊！你想痛哭流涕但你不行啊，情緒得收著點，得在可控范圍里，因為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醒過來，他一醒過來你就得笑，你得哄他開心，辭揚已經夠傷心了，你不能讓他更傷心！

    聽到這話，楚寒心想，真難過起來了，還能收還能控制的嗎？

    這對于楚寒來說太難了。

    如果演辭揚的人不是顧驕，或許反而會更簡單點。

    畢竟顧驕的臉，他是不敢，也不愿意代入要失去的情感里的。

    那個情感的水閘，他不能開，他收不住好吧，他害怕。

    楚寒強迫自己看向顧驕，林絳看向辭揚。

    辭揚還活著，林絳就已經感受到失去他的懼意和絕望了，可他只能掙扎著面對現實。

    他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辭揚還會不會醒過來？

    還要睡多久？

    都不知道。

    汪成喊了卡，可他還是坐在原地沒動。

    好一會兒，楚寒輕聲喚，嬌嬌。

    顧驕沒醒。

    嬌嬌？

    顧驕沒醒。

    空氣里彌漫的水汽慢慢地向楚寒靠攏，陰冷濕潤的什么東西慢慢地被呼吸進他的身體，壓進他的喉嚨。

    短暫的怔愣過后，汪成走過來把顧驕腦瓜一推，八成就睡著了，你別一副喪了偶立馬要哭出來的表情。

    果然，楚寒還沒來得及說話，顧驕嚶嚀一聲，醒了。

    他抓抓頭發，露出個燦爛的笑，阿寒，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