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戈一怔，不知她何來的云霄天外的念頭，竟石破天驚一語。

    而且事后，絕不給他任何反駁的余地，借著她身為妻主的權(quán)力，將他的話一應(yīng)駁斥回去，蠻橫地給小阿綏確定了大名。

    實在……草率了。

    小阿綏在父母的看護(hù)下一天天長大，父母對她的愛與日俱增。

    這時，從北夏傳來了戰(zhàn)火連綿的消息，打破了金陵城的安逸與平靜，天子征兵，討伐北夏。

    這一戰(zhàn)以柱國武威將軍為主帥，以姬弢為副將，合玄甲軍與驍騎營之力，揮師北上。

    自從兄長走了以后，姬嫣就發(fā)現(xiàn)王修戈滿腹心事，好像比她這個親meimei還要掛懷懸心，但她知道他真正掛懷的不是她的哥哥，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看著他在海棠影里，粉花叢中背影深沉地獨坐，姬嫣抱著女兒從身后靠近，“你抱抱她。”

    王修戈伸手接過女兒，小阿綏在父親懷里太安逸了，呵欠連連，姬嫣伸手從他襁褓縫隙里鉆過，輕握住他的手掌，坐在他的旁側(cè)，綏綏困得吐奶泡泡了，將圓溜溜的眼睛閉上，姬嫣頭歪在他的肩膀上，低聲道：“你有累世的記憶，所以你知道仗應(yīng)該怎么打贏對不對？如果你想去，就去吧，這是家國大事，我知道你就算拋卻了皇子身份也難拋卻這些丈夫責(zé)任。而且，這對哥哥也大有裨益，你去了，這一仗肯定能勝。”

    “阿嫣……綏綏太小，你也剛生產(chǎn)，這個時候，我應(yīng)該留在你身旁陪你。”

    幾輩子都馳騁沙場，殺人如麻，他已經(jīng)累了，正因為雙手沾滿了鮮血，這一次，他無比痛恨自己的一雙手，他寧可折斷羽翼，只為一生懸壺濟(jì)世，修足功德，盼一個圓滿而長久。可是矛盾的是，那樣便無法保護(hù)她。

    姬嫣握住他的兩只手，拇指擦過他的左手，“這只手是殺人的。”隨即又擦過他的右手，“這只手是救人的。這兩只手我都很愛。二哥，天下太平是人人都向往的事，那時候我們可以漁樵江渚，魚蝦為侶，麋鹿為友，但盛世若傾，山河破碎，這天下又哪有真的什么世外桃源，就算有，我知道你也不會快樂的。所以，你去吧，我絕不阻攔你的腳步。”

    她很有信心，是對他的信心，他們會大勝，靖人會大勝，如此才會有長久的和平。

    王修戈微微一怔，隨即，他頷首，“好。”聲音微啞。

    低頭將懷中的小阿綏親了一口，他將女兒放到姬嫣的臂彎里，唇角盡力上揚，露出些許微笑之色，“阿嫣，謝你的體諒。不過有一點我要事先知會你。”

    “嗯？”

    “戰(zhàn)場上殺機(jī)四伏，但陣營中偶有紅袖添香，我盡量克制。”

    姬嫣一聽，頓時俏臉板了起來：“是必須！你敢紅杏出墻？”

    “不敢。”

    念及過往，諸多感慨。

    這一生已不再是太子，料得袁家所馴養(yǎng)的假潘氏亦不會出現(xiàn)了。

    那個真的潘枝兒，或許仍然無知無覺地活在深宮，與伏海等人相依為命。或許不去驚擾，寧肯他們不知自己，便不會有所牽掛，這對他們而言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這次談話之后不久，王修戈就追上姬弢所率的驍騎營隨軍出發(fā)了。

    郎君和姑爺一走，姬府冷清了下來，姬嫣只是想離他近一點兒，好在凱旋以后早早地見到他，和父母商量之后，決議北上回河?xùn)|。林夫人自不放心，一路隨行。

    戰(zhàn)事順利，首戰(zhàn)告捷之后打出了聲勢，靖軍越戰(zhàn)越勇，一鼓作氣直搗黃龍三千里。

    于次年的秋天，靖師還朝。

    在此戰(zhàn)中居功至偉的“神秘人”蟬事了拂衣去，飄然遠(yuǎn)遁，來無影去無蹤，仿若一個世外高人，令無數(shù)人好奇打聽，只有姬弢知道他去了哪。

    回到家中，正好是一個黃昏，炊煙裊裊地升上林梢，他沒驚動任何人，用最快的輕功無聲無息地翻墻入內(nèi)，如同幾年前第一次在姬氏那棵老樹下遇見十二歲的少女姬嫣。而這次依然是在原地，老樹底下卻扎了一架秋千，她懷中抱著已經(jīng)快滿了兩歲的女兒，哼著他從未聽過的童謠。

    王修戈視線一定，快步上前走去，起初腳步匆促，但到了姬嫣的身后，卻放慢了許多，仿佛畏首畏尾一般不敢再繼續(xù)上前了，他伸出手，握住她的秋千繩。

    恍如夢里所見場景，他推著她們母女，秋千架在綠影中搖曳，姬嫣猛地扭過頭，見到她熟悉的容顏，眉眼依舊，唯獨嘴角下巴這塊地方胡子拉碴的，像是多日未曾打理過自己，姬嫣霎時熱了眼眶，沖口而出：“二哥！你……你回來了！”

    她將女兒放在秋千上，投身入懷，與他緊緊相擁，“你終于回來了！我們贏了，我就知道……”

    可那無數(shù)個深夜里，姬嫣夜不能寐，何嘗沒有擔(dān)驚受怕，幻想那萬分之一的可能發(fā)生？一定要等到此刻真的抱住他，這個真實的人，那種害怕的感覺終于徹底消解。

    王修戈握住她的身子，微微頷首：“是，我回了，來不及等軍隊班師，便一個人先行離開，知道你在河?xùn)|，便一路疾行回來找你。”

    姬嫣破涕為笑：“你這人，可把你急壞了，也不差這一兩天的，怎不知道將自己打扮得英俊點兒再來見我。”

    胡子拉碴的，瞧著小阿綏都不敢認(rèn)了。

    王修戈汗顏笑道：“等不及了。”

    饒是如此，姬嫣仍舊將女兒抱起來，舉到他的面前，眼眸亮晶晶的，催促道：“綏綏，快，叫爹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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