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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處,就連高德庸這等平日里見風使船、見錢眼開之流都不禁大為震愕,張皇不安地抬起頭來看向烈帝,還以為是出現了幻聽,烈帝馬上就要更改主意了,然而教他意外的是,烈帝指令下達,便起身,朝著王修戈走了下來。 皇帝居高臨下,俯瞰著跟前跪立的太子,聲音充斥著漠然:“朕給你兩條路,一條寬闊大道,一條通往懸崖,任何人都知道該怎么選。太子要懂得朕給你遞的臺階,懸崖勒馬。這些年,作為太子,你做得很好,一己之力抗衡著整個袁家,背負著天下四方的壓力,朕知道疲累,然而朕并不打算到老邁之年才傳位給你,待過個三五年,這皇位遲早是你的。有了江山,難道乾坤不盡在掌握么。” 提點到這個份上,便是再糊涂,也應該想清楚了。 擇立儲君,烈帝從未悔過。 太子近來雖然混賬,但他想要的東西,在烈帝自己這任時得不到,難道他拿下了江山,還不可以隨心所欲么。 有本事有血性的男人,應該站起來拿,而不是跪下來還。 但太子,卻再一次令他失望透頂。 “臣甘愿入掖幽宮面壁。” 高德庸都震驚了,雖然平日里沒少拿皇后娘娘給的好處,但要說起來,太子的確是比楚王殿下文治武功強了不止一點半點,多年以來皇帝對立儲的決心可是從沒動搖過。剛才皇帝都幾乎將話挑明了說了,就是在遞太子一個臺階下,他要是順著下來了,就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可這大好機會,太子偏偏不要,定要忤逆著皇帝,跟皇帝對著干,這不是自討苦吃么?他這是何必? 烈帝終于灰心,拂了拂袖:“拉出去。朕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太子王修戈被拉入掖幽宮面壁之事很快傳揚了出去,多年以來,太子與袁氏相爭,朝中自然形成了兩個堅定不移的黨派。這兩個黨派之間相互攻訐謾罵,作筏子使三十六計,彼此可以說都得罪完了,太子黨這時滿臉震驚,一個頭兩個大,未免袁氏上臺以后趁機打壓,紛紛又劃分做了兩派,一派開罪袁氏不深的,想法求和,一派力保太子,上書上表懇求儲君不可廢黜。 烈帝何嘗不知,老三和老八,一個眼高手低難堪大用,一個年幼且唯王修戈馬首是瞻,這江山托付給誰都不是。 端云宮,袁皇后自是最先得到消息,知曉此事后,雙目明亮,手里的葡萄也不樂意給王擎川剝了,道:“魁節(jié),你二哥這次不知是哪根筋搭錯,竟干出這樣忤逆你父皇的事情來,你可千萬要牢牢把握住這個機會,這掖幽宮可是罪人之所。” 楚王大為震驚:“母后的意思是,讓兒臣趁這個機會,把太子給宰了?” 現在王修戈還沒徹底被廢,如此……恐怕…… 袁皇后也吃驚于兒子竟如此短視,一根指頭戳到他的面門之上,蹙眉道:“你胡思亂想什么!現在千萬雙眼睛盯著掖幽宮,若是太子有個閃失,你我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母后是說,你父皇近來定然心情不佳,難免將考量的目光轉移到你和老八的身上,這段時間克制著點兒,勤加cao練起來。還記得上次理族人朝覲,太子在千歲宮中一箭射穿十枚銅錢,何等長天子威風,就因為他爭氣,多年來你父皇幾時將好差事交給你辦了?你也一件教他刮目相看的事都沒辦成過。” 自己兒子不是讀書的料,唯有騎射之術還有幾分抗衡王修戈的本領。老八是個半大孩子,丟了個女人,自個兒也日日魂不守舍的,袁皇后深信不疑一點,儲君的頭銜這次是一定會易主了。 面對母親的詆毀和催促,楚王“哦”一聲,縱然他心中覺得,以后沒了與王修戈當面相爭的機會,沒有來得及打敗他挺是沒趣,但母后說的話,他也只得聽從。 “去吧,”袁皇后很是滿意,笑容盛開在眼角,“母后讓藍岫給你燉些補湯,養(yǎng)些精氣神回來。” 楚王沒精打采地點了一下腦袋,旋即起身,朝外而去。 知子莫若母,楚王現在因何低落袁皇后做母親的一清二楚,她無可奈何地低嘆道:“魁節(jié)自小便不是儲君的最佳人選,他教本宮與他的父皇寵壞了,葛嬤嬤,你替我傳個口信,叫藍岫看住他,除了進宮,邊待在家中哪里都不許去,有個風吹草動及時來報。” 魁節(jié)玩心大,二十歲了也不收收性子,還鬧著要玩,現在成家了,對她和烈帝的話表面服從背地里違抗,也唯獨藍岫的話他才能聽得進去幾分,真是拿他沒辦法。 葛嬤嬤將袁皇后的話記在心里,回道:“老奴這就去辦。” …… 時隔十一年,王修戈再一次被關入了掖幽宮。 其實掖幽宮的一切他都并不陌生,連供桌被帳幔擋住的一條腿上有幾個蠹蟲洞他都一清二楚。 再一次踏足入內,卻手無寸鐵,這四方的鐵壁累成高墻,仿佛遮住了一切的光源,唯有上方一瓦的天窗,現在蒙蒙亮,等到了黑夜時分,會將冷清的月光映入一角來,扯開昏微斜長的光柱。 空氣里彌漫著咸濕的混雜著薜荔與青苔氣息的味道,沖鼻難聞。 四壁不透風,僅有一面萬鈞之門,現在已經關上,到傍晚,琉璃瓦煥發(fā)出斑斕瑰麗的光芒,只聽見有鐵鑰插入鎖孔的聲音,暗格被打開,晚膳被送了進來。 現在的太子還沒廢,兵權仍在,比當年勢單力薄的可憐蟲不可同日而語,飯菜都是新鮮的,熱騰騰的筍衣炒rou、rou沫豆腐羹、花膠燉甲魚,以及高粱酒一壺,白米飯一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