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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人,下學后留在學堂里,將今日要背的篇目抄三遍,明日交予我?!?/br> …… 申時二刻,書塾里只剩下兩個人。 陸宜禎埋頭抄寫著今日被罰的篇目。 斜前方的徐宛竹背對著她,也不與人搭腔。將才段毓兒離開前,好生嗆了她一嘴,想是她還在氣頭上。 陸宜禎樂得清靜,慢悠悠地琢磨著回榆林巷的時辰。 她經(jīng)常下學后留在學堂里做功課,這回倒是不急。待徐宛竹抄完書收拾筆墨的時候,她手頭還剩半篇內(nèi)容未竟。 杏色的裙裳經(jīng)過桌邊。 陸宜禎頭也不抬,專心致志地提筆落字。 倏忽間,那杏色的人影猛然一歪,陸宜禎一時不察,握筆的手肘便被突如其來的力道狠狠一撞! 手上的紫毫,在一書的簪花小楷上劃拉出一道粗狂丑陋的墨疤。 清楚又打眼。 這紙字,無論如何是不能交上去了。 枉費她辛苦抄寫那樣久! 陸宜禎怒火中燒,把筆擱下,仰頭就與那高傲的始作俑者對視:“你做什么?” “陸meimei,真是對不住,方才不知怎的就腿一軟。”徐宛竹居高臨下地瞧著那紙敗筆,“浪費了陸meimei這樣的一手好字,真是太對不起了?!?/br>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br> “是又如何?”徐宛竹冷哼一聲,“若不是你,我也不用在鄧夫子面前出那么大的丑。真想不明白父親怎么會準你來我家私塾上學,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四品官的女兒?!?/br> 她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亭子。 侯府內(nèi)姿容端秀的女使、提著主人家的書盒、識禮數(shù)地朝才被主人家奚落的外府客人屈膝告退,跟在華服少女的身后也出了亭。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跋扈不講理的人! 陸宜禎生氣地想。將才就該用筆畫花她的臉的。 一直諾諾候在廊下的陸家書童這時走上前來,小心地端詳著自個兒主人:“姑娘,這字,還寫嗎?” “不寫了不寫了!”陸宜禎拍桌站起,氣得眼眶發(fā)紅,“回家?!?/br> …… 俗語常言“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過了馬行街,素日幾次也碰不上一回的公爵府馬車,這一日卻恰巧就行在前方不遠處。 歸家的陸氏一行被堵停在榆林巷口。 與此同時,少年郎頗含輕佻的侃笑也伴著清風飄來。 “這樣兒都能碰上,真是趕巧了。” ——今日竟又撞上了隋意下學的時間。 端坐于昏暗車室內(nèi)的陸宜禎聞聲一個激靈,她拍拍自個的臉頰,傾身把窗簾掀出一條小縫,勉強打起精神問好。 “意哥哥?!?/br> 少年雋秀的眉眼隨即出現(xiàn)在眼前。 隋意從對面的車窗探出來腦袋,烏發(fā)擦過臉頰垂掛在窗沿,白皙細膩的皮膚在暖光下更顯瑩潤。 但這幅好風景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在看清對窗小姑娘泛著淺紅的眼睛后,少年一雙標致的桃花眼微微瞇了瞇,臉上的笑意斂去幾分。 “禎兒meimei受欺負了?” 陸宜禎抿了抿唇,顧忌著什么,并未出言。 隋意便問:“可要我陪著禎兒meimei說說話?” 小姑娘的眼眸中聞言浮現(xiàn)幾絲亮色,手也扒上窗框,像是有些希冀,怯生生地: “可以嗎?” 隋意被她的舉動逗笑:“這有何不可?” 他說罷,放下車窗簾。 陸宜禎覺得奇怪,探頭往前一瞧,就見那長身玉立的少年郎已經(jīng)從他家的馬車里躍了下去。 他是要……過來! 陸宜禎心頭一跳,慌張地縮回車廂里,還沒坐穩(wěn),跟前的車壁便被人從外敲響。 少年溫潤的嗓音傳來:“禎兒meimei,我上來了。” “……進,進罷?!?/br> 話音方息,眼前一片大亮。 織緞簾子被一只骨瓷一般的手撥開。 錦衣華袍的少年弓著身,同車室內(nèi)的小姑娘對上眼后,他毫無芥蒂地笑了笑,尋了個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落座。 長簾垂放,所有的雜音視線都被隔絕在外。 “意,意哥哥今日下學真早?!?/br> 陸宜禎低著眸,沒話找話。 隋意慵懶地倚著廂壁而坐,雙袖攏在身前,淡笑道:“禎兒meimei糊涂了罷,今日我下學的時辰分明比往常要遲了一刻鐘?!?/br> 他閑話似的:“meimei可不知道,我們術(shù)數(shù)課新?lián)Q了一位啰嗦的夫子,本該是簡單易懂的東西,被他顛來倒去不著重點地漫談了那樣久,我真聽得腦袋發(fā)昏?!?/br> “我家鄧夫子講課就很好。只是——他太嚴厲了,我有些害怕他?!?/br> “那,禎兒meimei今日也是被這位嚴厲的鄧夫子罰留堂了么?” 陸宜禎抬眸瞥他,頗為不自在地點了點頭。 身旁這個比她大了些年紀的少年并沒有長者威風、也沒有不屑一顧,她甚至愿意相信,就算是面對三歲稚兒,他亦會平等地躬身傾聽。 他給人的感覺從來就是如沐春風。 心中本就不厚的墻垣無端消散,陸宜禎垂首瞧著自己的鞋尖,緩緩地道出了致使她郁悶委屈的源頭。 “我不想平白受欺負。”她最后說。 “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