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五歲開蒙，先前是由唐相教他讀書習(xí)字，后來唐相出了事，宣成帝沒來得及另外給他安排個太傅，一直是云太妃在親自教導(dǎo)他。

    但云太妃畢竟只是個后妃，學(xué)識肯定不如前朝的大臣們。

    蘇明墨飽讀詩書，又受過魏良手把手的教導(dǎo)，指導(dǎo)康王學(xué)習(xí)基本上沒什么問題。

    但因為從前太傅都是由朝中重臣來擔(dān)任，難免需要參政議政，大晉朝有素來有后宮不得干政的傳統(tǒng)，不少大臣對此頗有看法。

    蕭潛便特意當(dāng)著眾臣的面問了魏良，是否有重新?lián)翁档囊庠福毫纪普f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以蘇明墨的才學(xué)，若是參加科考，必能進殿試，擔(dān)得起太傅一職。

    再者，不是說后宮不得干政嗎？那便讓他專心教導(dǎo)康王，對康王來說豈不是更好？

    魏良的話在朝中還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這得益于宣成帝為制衡端王，臨時扶了一幫清流派上來。

    魏良的門生挺多，就算那些個人先前曾換過立場，但只要魏良不計前嫌，多數(shù)人還是愿意重新投到魏良門下的。

    再加上不少人知道宣成帝先前實際上是屬意康王繼任太子之位的。

    蕭潛膝下無子，現(xiàn)如今又執(zhí)意不肯納妃，往后皇位還能傳給誰呢？

    就算是一開始有人對蘇明墨持懷疑態(tài)度，派人去探查后，見到蘇明墨真的是在認真教導(dǎo)康王，也都閉了嘴。

    朝堂中的官員畢竟各有各心思，那些從前對宣成帝忠心耿耿的，倒是盼著康王將來能繼位，至于一開始想讓蕭潛納妃，純粹是擔(dān)心大晉將來后繼無人的，看到蕭潛確實有心栽培康王，也便不再多說什么了。

    一時之間，朝中這部分人倒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不再頻繁催促蕭潛納妃了。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永寧四年春。

    那是蕭潛登基后的第四年，西域王舉兵進犯西北。

    蕭潛在位期間，因為一系列革新，北羽軍兵力比宣成帝在位時強了數(shù)倍，再加上先前又與鎮(zhèn)遠軍合并，擊退區(qū)區(qū)西域?qū)τ诖髸x來說應(yīng)當(dāng)不費吹灰之力。但難就難在，西域王忽然找了個軍師，那軍師善用兵，又料事如神，以至于北羽軍與西域軍在西北僵持了幾個月。

    再加上北蠻和狼夏這兩年休養(yǎng)生息，兵力恢復(fù)了半成，眼見西域軍數(shù)次讓北羽軍吃癟，竟也趁人之危加入了戰(zhàn)局。

    不但西北戰(zhàn)事叫蕭潛頭疼，近日朝堂上幾撥人的爭吵也讓蕭潛頗感不耐。

    竟有言官冒著被殺頭的風(fēng)險，質(zhì)問蕭潛為何不另派兵力支援西北，是否因為先沁妃是西域人，他也出生西域，所以于心不忍。

    蕭潛氣得當(dāng)場讓人將那言官拖出去打了五十大板。

    這處罰并不算重，蕭潛登基這幾年，國運昌盛，他也還算勤勉，除了后宮一直無人，其他的實績朝堂上那些人都看在眼里。

    雖然那言官事后傷勢未愈，便進宮跪在蕭潛的面前主動認了錯，但蕭潛知道，恐怕朝堂中還有不少人也和他有著一樣的想法。

    那日蕭潛回到蘇明墨所在的長春宮，面色不是太好。

    蘇明墨在一旁問他道：怎么了，聽說藺大人今日傷勢未愈，便已進宮向皇上請罪，皇上不還當(dāng)著眾人的面原諒他了么？可是還有其他人說了什么？

    蕭潛道：西北之亂，大約是不出一月就能平息了。

    那是好事啊！蘇明墨笑著道，皇上怎還愁眉不展？

    蕭潛抬起眼問他：子遇，若將來你和朕一起離開皇宮，你想去哪？

    蘇明墨怔了一下，道：倒不拘泥于何處，只要你我在一起就好，可是皇上，您現(xiàn)在為何提起這個？

    西北動亂未平，康王也還未徹底長大，朝中還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蕭潛去處理，怎么都沒辦法這個時候離開的。

    蕭潛道：元瑞再過三年就該束發(fā)，這三年，魏良還在位，朕可將你大哥蘇明琛再往上提拔一級，元瑞的舅舅安平王是個有治世之能的，可從旁輔佐，你這幾年教導(dǎo)元瑞也頗有成效，他總該學(xué)著自己長大。

    蘇明墨聽他說著這話，覺得自己汗毛都豎了起來：皇上的意思是

    蕭潛進門時便已屏退左右，現(xiàn)如今長春宮里只蘇明墨和蕭潛二人，蕭潛道：子遇，你覺得元瑞品性如何？

    云太妃寧靜賢淑，不愛惹事，卻也不是一味忍讓懦弱之人，元瑞被她教養(yǎng)長大，知禮明理，是個好孩子。

    是了，蕭潛點頭，道，云太妃世家出身，往后元瑞登基，總要提拔親近之人，譬如安平王，就算朕今日不提拔他，往后元瑞也總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你覺得，那些人得了勢，會如何對待朕？

    蘇明墨陷入了沉默。

    他對蕭元瑞知根知底，能拍著胸脯保證蕭元瑞對蕭潛沒有異心，卻不能保證蕭元瑞身邊的人也同蕭元瑞一樣。

    而且權(quán)勢最能改變一個人的心性，誰又能保證蕭元瑞這一輩子想法都不會變呢？

    其實最好的方法就是蕭潛一直掌權(quán)下去，直到他百年之后。

    可是蘇明墨最懂蕭潛，這皇宮如困鳥之籠，本不是他愿意呆的地方，他一定無法將自己困在皇位上那么久。

    可是再怎么著也不該是現(xiàn)在啊？

    蕭潛聽完他的話卻道：朕覺得正是時候，子遇想去西域嗎？

    蘇明墨微微瞪大了眼睛：皇上的意思是

    蕭潛笑了：西北動亂，朕有祖父的軍隊一支，你想，如果我們趁亂舉兵西北，奪下西域王政權(quán)，就此留在那兒不回來了，豈不正好？

    蘇明墨一時間腦子發(fā)熱：皇上可有把握？

    有沒有，一試便知。

    蘇明墨一開始還以為蕭潛在跟他開玩笑，直到蕭潛當(dāng)真將安平王召喚進京，開始秘密處理政權(quán)交接的諸多事宜，蘇明墨才猛然意識到，蕭潛是說真的！

    最先知道此事的是魏良，蕭潛有很多事情瞞不了他，索性一開始便跟他說了。

    魏良在御書房淡淡地對他道：皇上此時退位，可沒有一國之君的擔(dān)當(dāng)。

    蕭潛笑著道：魏大人，朕從前便同您說過，坐上這皇位，并非朕本愿。

    可如今天下未平，康王尚年幼，皇上如此著急便要丟下這些離開嗎？

    朕答應(yīng)你，蕭潛淡淡道，三月內(nèi)必平息西北戰(zhàn)亂，此后幾十年內(nèi)西域不再進犯我朝，甘愿向大晉俯首稱臣！

    這！魏良思緒幾轉(zhuǎn)，驀然明白蕭潛是什么意思，震驚道，皇上是想

    沒錯，朕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大晉國富兵強，想必魏大人定不會懼怕西域一個區(qū)區(qū)附屬小國吧？

    魏良如看怪人一般看著蕭潛，發(fā)現(xiàn)自己一生自詡聰明，卻從來讀不懂眼前這一國之君。

    一月后，蕭潛將朝中一切處理完畢，留下詔書一封，借御駕親征之名出征西北。

    僅用半月時間，他平息了西北之亂，甚至親手斬下了西域王首級。

    隨后，西域先藍王爺舊部擁護蕭潛在西域繼位。

    此消息傳至京城，朝野震驚。

    至此時眾人才發(fā)現(xiàn)，蕭潛早就留下詔書，安排好了一切，而居于后宮的蘇皇后，也早就在半月前隨著蕭潛一起去了西北。

    之后蕭潛果然做到了他承諾的，在位期間從未進犯過中原，就連北蠻和狼夏都懼怕他威名，不敢在他的眼皮底下sao擾大晉。

    蕭元瑞長大之后，給蕭潛去過幾封信，希望他能回來，屆時自己甘愿退位讓賢，不過蕭潛給他的回信，除了讓蘇明墨代筆問好，沒有其他多余的話。

    漸漸的，蕭元瑞也便不再在信里提起類似的話。

    西域民風(fēng)開放，民俗彪悍，卻因為地方小，治理起來沒有大晉那么麻煩，再加上蕭潛手下都是藍王爺?shù)呐f部親信，他當(dāng)上西域王后也沒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之后那幾年，蕭潛帶著蘇明墨游覽西域各處，偶爾喬裝改扮，也會去中原游歷，基本上沒人能認出他們。

    除了史書上寥寥幾筆，蕭潛此生未能留下什么，但能與蘇明墨一起慢慢白頭，也算是實現(xiàn)了他畢生所愿。

    畢竟萬里江山不及君之一笑。一向年光有限生，不如憐取眼前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最后一句出自晏殊《浣溪沙》。

    謝謝大家寫完了，如無意外沒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