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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平點了點頭,又道,“久久的弓馬齊射都是兒子教的,向來精益,若非十足的把握,她不會出手的。” “阿娘懂理的。”慕容斕望了眼傷口,拍著謝清平的手,“便是她騎射不佳,當是情境下,她不動手,也會動口。” 頓了頓,又道,“只是阿娘想問問你,三郎,若當時你在場,可會攔下她?” “會的。”謝清平回。 他垂眸片刻,方抬起頭,“阿娘,我會自己動手。我的準頭當比她高一點。” “自古忠孝兩難,阿娘不該這么問。”慕容斕撫過他鬢角,“你周歲那年,被惠悟法師點撥,說與佛有緣,又說你劫緣相伴。若要避劫,需先斬緣,如此隨他去了西海青芒山,二十二歲前不得下山。然家國之需,母親私心傳你回來,至今卻仍心有余悸。母親不求你得良緣,但求你此生沒有劫難。” “佛法之言,虛實各半。阿娘無需多慮。” 謝清平沒有告訴自己的母親,他十四歲奉母命回京,十六歲便遇見了他的緣,二十二歲遇大劫,然有憾而無悔。 因為,分明是他之幸。 ——今生,還能重遇她。 “久久,很有一個帝王的樣子。”短暫的沉默后,慕容斕莫名將話頭又落在殷夜身上,“十五歲,竟已做了十年開國的女帝。” “你,擇人的眼光真好。” “她會是一個英明的君主,會椒花千頌,福祚綿長。”謝清平的眼中有欣慰和驕傲的光,只抬眸望向自己的母親,“阿娘,姨母、四妹她們都在這里,等過了這段風頭,我便求陛下讓她們出凌云臺與你作伴。她既將她們囚在此處,便是這個道理,你安心便是。” “有你在,阿娘安心的。”慕容斕再度撫過兒子面龐。 其實,他們的母子情分并不算深厚。他十四歲之前未下過青邙山,她便也不曾照顧過他。十四歲回京后,便一直在隆北和京畿兩處奔波,亦是聚少離多。待大寧開國,他官拜丞相位,可以常居皇城時,她卻因前朝公主的緣故,為護手足,又遷出了郢都城中,來此清修。 這對母子間,除了一道血緣,情分稀薄的可憐。 慕容斕嘆了口氣,朝兒子無聲笑了笑。 謝清平在此處留了十余日,直到慕容斕傷口有了好轉,方才起身回都城。 這期間,謝清寧帶著殷宸亦陪伴在此。 謝清寧負責每日膳食,謝清平協醫官配方熬藥,偶爾處理雪鴿傳來的急件政務,子女孝順至此,慕容斕自是欣慰。而隔代的外孫,她更是格外喜歡。 殷宸愛笑,一笑便露出一顆虎牙,看著便是憨厚乖巧,溫和純真,如一汪清泉,一眼便能見底。 不比他胞姐,殷夜雖也愛笑,甚至笑起來還會咯咯出聲,脆生生似銀鈴作響。但她的笑中帶著驕橫與狡黠,能勾的人心神蕩漾,亦能攝人心魄,讓人只敢仰望不敢近身。跟本辨不清她似溪水清淺,還是如江海深邃。 如此差異,老人自然更喜殷宸。 在山中寺廟里,殷宸還制了不少煙火,燃放在雪夜中。 天上飄下的白花是冷的,地上孩子點燃的花火是熱的,謝家兄妹伴著母親,圍爐而坐,難得的共享天倫。 九歲的男孩偎在外祖母膝邊,喃喃道,“要是阿姐和爹爹也在,就更好了。” 說這話時,他悄悄望了眼母親,兩人四目相對,皆垂了頭。 翌日,三人離去,同歸皇城。 馬車內,謝清平看著心事重重的母子倆,想起昨日他們對視的那一眼,不由問道,“阿姐,到底怎么了?” 謝清寧是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寧傷己都不傷人,此刻終于忍不住,滿眼淚水,顫聲道,“那日,久久被我罵了一頓,你知道的,我從來也沒罵過她……” “還有我。”殷宸垂著腦袋,“我也說了阿姐許多不是!” 那一日。 是哪一日? 是靖王挾持慕容斕的那日,殷夜無視人質一箭射殺慕容斐的時候。睿成王夫婦攜子皆在場,靖王被縛后,望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養母,謝清寧渾身抖如篩糠。那一刻的殷夜在她眼中,入地獄修羅,冷酷無情。根本不似一個女子,而是一個為圖霸業而不顧他人生死的冰冷帝君。 她這樣想,話便這樣吐出來。 “那么多弓箭手,騎兵暗子,有的是辦法,說不定外祖母能不受傷呢!”殷宸低著頭道。 謝清平深吸了口氣,“那你爹爹也罵你阿姐了嗎?” “沒有。”殷宸掀起眼皮看了眼謝清平,“爹爹那次幫了阿姐,回行宮后便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要我記得,阿姐先是天下之主,然后才是我姐。” “第二句還要我記得——” “記得什么?” “記得她是我親姐,我是她親弟。”殷宸嘟囔道,“爹爹讓我跪在雪地里把這兩句話謄一百遍,阿娘氣不過、才帶著我隨外祖母去了萬業寺。” 謝清平聞言,忍不住笑了笑,笑了一半,肅正了臉色。 “三弟,我婦道人家,不通朝政,后知后覺。如此才有些回過味來,久久的不易。”謝清寧道,“那日她被我那般說后,竟是一個字也沒說,還、還朝我笑了笑。她是不是傷心了啊?” 謝清平亦后知后覺,到此刻,才想起那日偏殿大門開啟后,他看見的殷夜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