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煙火 第97節
那人不在了,但胖子在。他的手腕潦草地包扎著,不知道從哪找來的小木棍,發泄一般往他身上招呼著。 一邊打一邊罵:“小崽子,讓你跑!讓你帶頭跑!” 陳牧雷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久,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前所未有的漫長。 從天黑到天亮,又從天亮到天黑。 他嘴被堵著,喊不出來,只能發出嗚嗚地聲,后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整個人迷迷糊糊地垂著腦袋。 也許,要死了。 他這樣想,耳朵邊上都是嗡嗡地聲音。 然后就突然聽到有人來了,還是那個特別會罵人的男人,掐著他的脖子給他強行灌了幾口水,然后蹲下來問了他一句話。 “小崽子,想活還是想死?” 陳牧雷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那人哼笑一聲,沉默了一陣兒之后竟嘆了口氣:“找死的東西,給打成這樣。” 他把繩子解開,接住陳牧雷小小的身子:“你要是聽話,就能活,知道不?” 陳牧雷掙扎了幾下,失去了意識。 等他再次清醒,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干凈的床上,雖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是他知道他已經不在那村子了。 門開了,有人哼著跑調的歌走了進來。 “喲,小崽子醒了?”那人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還記得我嗎?” 陳牧雷戒備地瞪著他,那人笑了:“記得對吧?我姓陳,你姓啥?哦,別管你以前姓什么了,你現在跟我姓陳了。” 陳牧雷還是那副表情,那人也不介意:“以后你得叫我爸。” “我沒爸!” “嘖,你要是想活命,就得叫我爸,記住了沒?” 陳牧雷沒理他,那人扒拉著他的小臉,自顧自地說:“洗干凈了還挺好看,兒子,叫一聲爸。” “呸!” 那人不顧他傷勢未愈,擰著他的小臉教訓道:“我還管不了你了?我跟你說,你跟著我才有活路。對了,我叫陳永新,你以后就叫陳……陳牧雷吧。” 第86章 奪妻之仇 他居然還會如此輕易地對那…… 陳牧雷反反復復的燒了幾天, 人清瘦了一圈。 他始終覺得等自己痊愈了,終究是要逃離這里的,直到有一天, 陳永新把他帶到了白鴻泉面前。 兩層的小白樓, 外觀看著不起眼,內里卻是奢華的。 走廊古老的座鐘每走一下都發出咔嚓咔嚓的清脆聲, 陳牧雷等待的時候微微仰頭盯著那鐘的指針,覺得壓抑極了。 走廊盡頭, 厚重的木門打開, 陳永新伸手招呼他過去。 那個房間里,除了陳永新還有一個年紀更長的中年男人,坐在寬大的皮沙發上翹著腳打量他。 那人目光如鷹, 問陳永新:“這就是那個孩子?” 陳牧雷被打發到陽臺上去,隱隱聽到屋里傳來的說話聲, 大部分是陳永新那個大嗓門的。 “這都多少年了, 我老婆那肚子跟個假得似的,屁的動靜都沒有。反正這孩子我看中了, 讓我帶著得了。” 那中年男人背對著陳牧雷, 陳牧雷不知道他說了什么, 只見陳永新一拍大腿,站起來了。 “好幾年我才碰上這么一個順眼的,我不管,就他了!” 陳永新越說脾氣越大,嚷嚷了起來。陳牧雷沒再繼續聽下去, 小腦袋抵著石欄桿往下面的草坪上看,一個小男孩蹲在水坑邊上發呆,水坑里有一個皮球。 二樓的陽臺很大, 側面有一條直通草坪的臺階。 陳牧雷趁屋里的人沒注意順著臺階溜了下來,跑到那小男孩跟前。 小男孩抬頭,一臉疑惑。陳牧雷看了看四周,并沒有發現有人監視,于是問他:“你知道怎么才能從這里出去嗎?” 小男孩點頭,反問:“那你能幫我把球擦干凈嗎?” 陳牧雷聽出這是一種利益交換,立即把球從水坑里抱起來,脫下陳永新給他買的新外套把球上的泥水擦干,舉到他面前。 他擦得敷衍,小男孩遲疑了一瞬,還是接過球:“你跟我走。” 兩個小孩并沒有走出太遠就被抓了回去,那小男孩沒太反抗,好像很習慣了。但陳牧雷不一樣,他想到了那個晚上,還有那個差點被惡犬撕咬、至今下落不明的小哥哥。 他們被重新帶到白鴻泉和陳永新面前,身后的人剛放開陳牧雷,他就撲過去把小男孩擋在身后:“你們要打就打我,和他沒關系!” 中年人還沒開口,那個小男孩就扯了扯陳牧雷,然后從他身后探出頭,和那中年人說道:“我要哥哥陪我玩球球。” 陳永新笑起來:“你看吧,小政也有玩伴了,這多好,老大,你不賣我面子也得賣小政面子啊。” 陳牧雷仿佛從陳永新的話中聽出些不對勁,小男孩歪著頭沖他笑:“我叫白政,哥哥和我玩球球嗎?” 這一次,陳牧雷沒有再因私逃被毒打,僅憑白政的一句話,因為他是那中年人的兒子。 陳牧雷也再沒機會逃走,就這樣被迫認了個爹,還時不時就被白政叫去一起玩。 陳永新第一次送他過去,下車前威脅陳牧雷:“你已經逃了兩次了,小崽子,如果再有第三次,神仙也救不了你。” 陳牧雷問陳永新那晚和他一起出逃的小男孩的下落,陳永新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要是聽話,那小崽子就沒事,以后有機會我還能安排你們見上一面。” 然而,陳牧雷始終沒有等到那一面。 多年后,他才知道那個小哥哥早已不在人世。揍人的胖子下手沒個輕重,幾下就把人打得不會動彈了,上去一摸,人已經沒了呼吸。 陳永新用這孩子拴了陳牧雷幾年,他知道真相后沒哭沒鬧,冷靜地說:“你是不是本來也沒想放我走?” 陳永新半真半假地拍著他的后腦勺,還是那句話:“有機會,有機會的。再說就算放你走了,你又能去哪兒呢?還有管你?” 陳牧雷覺得難堪。 他只顧著想逃,都忘了這世上根本沒有人在等他回去。 憑良心講,在陳家的那幾年,陳永新夫婦對陳牧雷已經很不錯了,吃穿用度都挑好的給他。雖然他一直抗拒,但在外人面前,他有爸爸了,有人看管了。 叔嬸從來只當他是個累贅,他甚至分不清當初是被嬸嬸送人的還是被賣掉的。 在陳家人面前,血緣關系,變得異常諷刺。 只不過陳永新的脾氣不好,小打小罵卻也是常事。陳牧雷向來不在意這些,再也沒有誰的打罵能讓他感受到如山頂那晚的恐懼和傷害。 說來也可笑,陳永新是以方燕多年懷不上孩子為由收養了陳牧雷,但他來到陳家的次年年底,陳琰就出生了。 眾誠的人來喝陳琰的滿月酒,陳牧雷不愿意見那些人,在角落里躲了起來,就那樣聽到有人在宴席下問陳永新:“你家那個大崽子準備怎么著,是不是得處理——” 陳永新明顯喝多了,顴骨微紅,舌頭也不利索:“你放什么屁!有了小崽子,大崽子就不是我兒子了?踏馬的有老子在,都別想動老子的崽!” 那人嗤笑:“又不是你親生的。” “你才不是我親生的!” 陳永新說話一如既往地粗魯不堪,那人覺得他喝多了,也就沒再和他掰扯,撒完尿就回席上了。 陳永新點了支煙,靠著院墻默默地抽著,自言自語般地念叨:“大的小的,都踏馬是老子的。” 他踩滅了煙走了,角落里的陳牧雷莫名地難受了一把。他回到房間,趴在小嬰兒床邊注視著那個睡著的小不點兒。 院子里大人們的吵鬧聲并沒有影響到他睡覺。 陳牧雷自他出生以來都沒有仔細看過這個弟弟,今晚還是頭一遭。 他太小了,看上去又軟又薄,脆弱的不堪一擊。 陳牧雷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陳琰蜷著的小手,卻被陳琰攥在手心不肯松。 溫熱柔、軟的觸感還有嬰兒無意識的嚶、嚀像羽毛拂過他的心尖。 他眼底有些發熱,輕聲呢喃著:“弟……弟弟。” 陳琰的幼年期與童年期,幾乎和陳牧雷形影不離。 陳牧雷的發育在七八歲的以后就已經猛超同齡的小孩,高高的個子,讓陳琰十分有安全感。 陳永新“工作”忙,方燕文化不高也沒正經工作,那陣子沉迷打麻將,癮來了的時候飯都顧不上做。 陳琰餓了就只能找哥哥,陳牧雷干什么都聰明,但下廚他不行。試過兩次后,陳琰一吃他做的東西就哭,陳牧雷沒辦法就只能帶著他去外面店里吃。 他的零用錢那陣子時不時就被方燕拿去打麻將,陳琰對小時候的事印象還挺深。陳牧雷沒什么錢又找不到方燕的時候,就去幫店里的小孩做作業或者打架,用賺來的錢帶他去好吃的。 小孩子的心思細膩,誰對自己好根本用不著語言來表達,一舉一動一個眼神就能感知。 他哥對他好,他哥是他的世界里和他最親近的人,甚至超越了父母。 隨著陳琰年紀的增長,他發覺陳牧雷的脾氣越來越像陳永新了,粗魯暴躁,和陳永新吵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只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陳牧雷還愿意收斂著點兒。 又過了幾年,陳牧雷跋扈放肆逞兇斗狠,一切的“壞”在他身上變本加厲。 陳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變了他,最后連陳永新都管不了他了。 人們好像很少會對一個原本就平庸的人多加指責,但卻無法忍受曾寄予希望的人墮落。就憑著陳牧雷不管怎么胡來,對他都還保持著一絲身為兄長的情義,陳琰始終覺得他哥其實沒那么糟糕。 直到那天他放學回來,目睹了陳牧雷和陳永新動手那一幕,兄弟兩個也大吵了一架。 陳琰憤怒地把陳牧雷推到院中,用書包往他身上掄打。陳牧雷惱了,忍無可忍,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我忍你很久了!陳琰,你什么時候能斷奶?” 那一巴掌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兄弟情,陳琰也永遠忘不掉他當時看自己時眼中分明的惡嫌厭惡與不耐煩。 陳琰那時也不過才十歲出頭,處于自尊心最強的時候,就這樣被陳牧雷狠狠地傷到了,兄弟倆決裂,仇恨的小種子至此深埋于心。 最初,他也曾期待著陳牧雷會回來和他道歉,哪怕不用道歉,就對他笑笑,向他招招手,他都覺得自己可以去原諒。 陳琰每天帶著這樣的期盼,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設想了無數中陳牧雷如果向他示好他應該作何反應的場景,依舊沒等到只言片語,哪怕一個和善的眼神。 陳琰終于能確定他哥原來是真的討厭他…… 再后來的某個新年前夕,陳琰幫著家里大掃除,無意中翻到了陳牧雷上學時留下的同學錄。 他扔掉之前猶豫了一下,翻開看了看。 首頁上就有同學錄主人的基本資料,姓名、年齡、性別、星座、血型…… 陳琰一愣,血型那一欄的后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一個:ab,而他們全家人都應該是b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