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煙火 第26節
她望著窗外,太陽正在落山,一點一點帶走留在人間的溫暖。 她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選中剛才打過的那個電話號碼、姓氏和地址,標記了一條紅色刪除線。 她再度看向窗外,太陽已經落山了,除了溫暖,它還帶走了留在人間的光。 * 周云錦回到市區,在陳牧雷家附近吃了點東西,準備回去的時候電話響了。 是韓刑。 周云錦接通電話,傳來韓刑好聽的聲音:“云錦,我回阮城了。” 周云錦略微驚訝:“這么快?” 韓刑輕笑:“擔心你,就回來了。” 剛剛經歷一次虎口脫險的周云錦回道:“我挺好的。” 韓刑:“我快到你家附近了,要出來見一面嗎?” 周云錦想都沒想地答應:“要。” 第23章 蹭運氣 又讓你失望了。 燈火星辰, 是這個城市夜里最美的樣子,絢麗又神秘。 公車緩緩進站,車門一開, 周云錦第一個沖下來, 熟門熟路地沿著阮城內古老的河道奔跑。 這里是她和韓刑相識的地方,當時她十四, 韓刑二十五。 也是在一個晚上,天上淅淅瀝瀝地飄著毛毛細雨。這種天氣很尷尬, 打傘矯情, 不打傘又會濕了頭發。 周云錦記得那天她穿著一個戴帽兜的運動外套,胸前抱著一摞印著周辰星照片和基本信息的尋人啟示。 古河道上橫跨一座石橋,名叫小靜橋。周云錦尋人啟示的傳單發到此地, 才知道民間有一支自發組成的“尋親”隊伍在小靜橋上拉起巨大的橫幅。 橫幅上印滿了他們失散親人的照片,從小靜橋的這一頭延伸到那一頭。周云錦邊走邊看, 每一張照片上的每一雙眼睛都讓周云錦覺得觸目驚心, 她從來沒看見過這么多這么密集又這么巨幅的人像。那上面有孩子,有女人, 有老人, 全部行蹤不明, 生死未卜…… 一時間她心里千頭萬緒,覺得自己像一個在茫茫雪地里迷失方向的孤獨的行人突遇雪崩,萬噸重量頃刻間翻滾著、咆哮著向她撲過來,叫囂著要將她吞沒。 一股惡心的感覺涌上喉嚨,周云錦仿佛是已經被活埋了一半的將死之人, 一面恐懼,一面掙扎,胸口壓抑的透不過氣來。她腳下似無根, 無意識地后退到橋欄處又撞到了什么人,她忘了懷里還抱著一摞傳單紙,手臂一空,就看到紙片飄飄揚揚地在空中散開。 她身子向前撲,不管不顧地伸手去抓,然后就被一個力道攔腰拽了回去。 “留心腳下。” 一個男人略顯著急的聲音響起,周云錦下意識低頭,才發現自己幾乎整個身子都探出去了,如果沒有這人拉著,她已經掉到河里了。 那個男人正是韓刑。 幾年過去了,當年的小靜橋和周云錦眼前的小靜橋合二為一,她飛奔過橋,一眼看到矗立在另一側橋頭的男人。 越靠近韓刑,周云錦腳步反而越慢了下來。 韓刑聽到她的腳步聲,驚醒似的回過頭來,沖她一笑:“聽腳步聲就知道是你。” 周云錦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著,不是因為跑步,而是因為緊張。 “韓刑哥哥……”她的兩只手在褲線處攥緊。 “嗯?”韓刑溫柔地應聲。 你找到她了嗎?——這句話梗在周云錦的喉嚨里,她注視著韓刑的眼睛和韓刑的臉,試圖從他的目光和表情中窺探到一絲希望。 然而什么都沒有。 盡管韓刑掩飾得很好,周云錦還是從中讀出了答案。手不再僵著,手指緩緩松開,高高懸起的心瞬間失重,那種感覺比從樓上跳下來好不了多少,周云錦反復品嘗過太多次,已經可以熟練應對了,她從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個便利店買的三明治給他。 “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有,剛回阮城就來找你了。”韓刑輕笑,接過她的三明治,“去我車里吧,暖和一點。” 回到他的車上,韓刑安靜地吃著那個已經有點涼了的三明治。兩個人誰都沒說話,車里安靜到讓周云錦覺得悶,她降下車窗,讓人世間的聲音涌進來一些。 韓刑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喝了一口水,抽了一張紙擦擦嘴。 “我沒找到梁清,對不起,云錦。”韓刑充滿歉意的笑了笑,“又讓你失望了。” 周云錦極力避而不談的話題,韓刑反而自己把它說了出來。 車里沒開燈,外面店鋪的霓虹燈打在周云錦的臉上,她幾乎在韓刑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眼底便蒙上了一層霧氣。 梁清是韓刑的女朋友,她已經從韓刑的生命中消失五年了。那時梁清還只是一個大一的學生,和剛剛參加工作的韓刑談著甜大于澀的戀愛。韓刑說,如果按照計劃,他們現在應該已經結婚了,說不定梁清肚子里都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小生命。 如果不是那個周末他因為加班放了梁清鴿子,她也不會獨自跑到某個號稱世外桃源的古鎮采風,結識了自稱向導的女孩,然后就此杳無音訊。韓刑聯系不上梁清第一時間報了警,有人證,有監控視頻,那又如何,梁清和那個女孩仿佛人間蒸發。 韓刑找了五年,用盡他能想到的一切辦法,換來的還不是一場空。 他從一個剛剛踏出校園一腔熱血滿腔抱負的年輕男孩一點一點被生活削去理想和棱角,還不到三十歲,心已如一潭死水。 他們這樣的人,自己身上的光和火早都被澆滅了,但卻渴求別人是帶著光和火的,仿佛這樣就能蹭到一點好運似的。 “沒事啊。”周云錦的語氣故作輕松,想說點什么安慰的話,但這種話連自己都覺得缺乏信服力,于是搜腸刮肚最終也沒想到該說什么,只能干干地傻笑一聲。 “你上次和我說的那個人是怎么回事?邱剛呢?”韓刑轉移話題,打破沉悶。 周云錦也沒有繼續沉浸其中,三言兩語避重就輕地給韓刑說了邱剛被打的事。 “邱剛現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和飯店的人打聽過,他們說他傷得很重,救護車來的時候人都差點不行。不過我現在覺得你之前說得對,邱剛背后肯定還有別人,我留意了阮城的新聞媒體,根本沒有提過這么一檔子事,阮城這么大點地方,井蓋被偷都能上新聞呢。” “你說的那個比邱剛更有用的人是誰?” “他……”周云錦遲疑了一下,“叫陳牧雷,我記得你曾查到過,邱剛是一個叫陳永新的人的司機,他不是有個兒子嗎?” 其實不止一個兒子,還有個兒子叫陳琰。 但是周云錦不想把陳琰牽扯進來,就沒提這個。 “他們父子兩個感情不和,陳永新的兒子已經離開阮城了吧。”韓刑問,“這個陳牧雷就是你說的那個人?他回來了?” 周云錦點頭,韓刑瞇眼:“你怎么知道的?你又去蹲人家了?” 周云錦:“我本來要去蹲邱剛的,沒蹲到。” 韓刑有點嚴肅:“我在問這個陳牧雷呢。” 他一直反對周云錦自己去做這些事,但是根本管不了她,周云錦就是一頭倔強的小毛驢。 周云錦撇嘴:“是我誤打誤撞碰上的。” 目睹陳牧雷行兇的那晚,周云錦其實沒跑多遠,出了巷子就躲了起來。那是一條飲食街,周云錦慌不擇路地進了一家店,被店員介紹菜單時竟然看到陳牧雷從店外大搖大擺的經過。 周云錦腦子一熱,鬼使神差地遠遠跟著他,怕被他發現,周云錦混在幾個路過的學生之間。 她跟著陳牧雷進了另外一家酒樓,看他進了側面電梯。幸好電梯和樓梯間隔不遠,酒樓的每一層都是通透的,周云錦飛快地從樓梯跑上去,看到電梯剛剛過了二樓,她又飛奔上了三樓。 陳牧雷從電梯里出來,進了一個包廂。 周云錦從外面等了一會兒,沒有人從里面出來。正在她苦惱之際,酒樓穿著唐裝的服務員推著餐車敲開了包廂門:“打擾了各位,上菜了。” 包間不算太大,她貼墻站在門口能清楚的聽到里面人在說什么。從走廊反光的墻面上,周云錦看到那個男人坐在主位,他旁邊的人拍著他的肩和他說話。 周云錦聽到了那個人叫了那個男人的名字:陳牧雷。 雖然她不認識,但這幾個字卻也并不陌生。周云錦飛速從記憶中搜索著這個名字,突然想起來韓刑給她邱剛的資料時附帶了一個簡略的人物關系——邱剛是陳永新的司機——陳永新有個兒子——叫陳牧雷。 * 本來是讓胡小鈺自己去采購禮品,但陳牧雷受不了他一會兒一個電話地問,就跟著一起去了。 一起也好,陳牧雷又聽胡小鈺交代了一些這兩年里發生的事。 兩人買好了東西裝了車,飯點已過,一時想不到吃什么,就去了老四喜。 胡小鈺喝了點酒,膽子就大了起來,什么都敢說:“以前沒細想過就沒有那種感覺,你這么一問,我忽然覺得公司的老人逐漸消停了,就趙哥一個年輕力量,這公司都快成他的了,他成一手遮天的人了!哥,你說是不是?” 陳牧雷沒接他這話茬:“管好自己的嘴,別出去亂說。” 胡小鈺點頭:“我又不傻。” 陳牧雷沒損他,交代了一個任務給他:“胡小鈺,你那個哥們兒還在趙令宇那兒干嗎?想辦法側面打聽一下那件事。” “你是說——”看見陳牧雷警告的眼神,胡小鈺壓低聲音,“停業整頓那件事?” 陳牧雷點頭:“出事的那兩個人的情況,我都要知道。” 胡小鈺琢磨了一下:“有點困難,都沒人敢談論這個事,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當時我問過,沒有問出個子午卯酉來。” 陳牧雷拿起手機又給胡小鈺轉了一筆錢,叮囑他:“一次兩次肯定問不出來,你不會講究點策略,上點手段?” 收錢的音效讓胡小鈺心里賊爽快:“我明白了明白了,不過,這事不能cao之過急,哥,你得有點耐心。” 陳牧雷笑了:“你還會用四字成語了。” 陳牧雷把胡小鈺送回去安頓好才開車回家,離家還有一個路口時,一輛白色的轎車超過了他的車。 陳牧雷腦子里都是胡小鈺和他叨叨的那些事,沒把那車放在心上。 快到家時才意識到那輛車居然在他前面拐進了小院的入口方向,他家地勢高一些,通往巷子有一段上坡路,那邊車位緊俏,周邊業主都知道在這個時間肯定沒有空余車位了,一般都不會直接把車開上去碰運氣,因為在巷子里掉頭很麻煩。 但那輛車則不然,陳牧雷看著它沒有半點猶豫地開上破路。 坡下有車剛走,空出一個車位來,陳牧雷順勢把車停進去。把車熄火,陳牧雷下意識地仰頭往坡上看了一眼,頓時挑高眉毛。 從那輛白色轎車上下來的人不是周云錦嗎? 所以下午說只是出去買東西的周云錦是買了一輛車和一個司機回來? 第24章 討好 “他不一樣。” 周云錦從車里出來, 飛快繞到韓刑那邊按住車門,把正準備下車的韓刑堵在里面。 周云錦:“你別下來了,直接回去吧。” 韓刑:“我總得知道你具體住在什么地方。” 周云錦:“這兒已經很具體了, 韓刑哥哥, 如果被他看到,說不定他又要懷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