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嗎？”秦初晗狐疑的掀開眼皮。

    祁應琛很會摳字眼：“你沒有糾正我稱呼她為你的姑媽。”

    秦初晗皺起眉頭略作計較，理直氣壯的反問：“有什么問題？”

    祁應琛沒有問題了，展顏笑：“我去上課了，你再睡會兒?！?/br>
    秦初晗安然閉上眼，聽著男朋友遠去的腳步聲，繼續醞釀聲討小作文，任由困意蔓延。

    半響反應過來，祁應琛在公然試探她對秦寶珠的態度。

    臭男人，心思就是多！

    *

    不管怎么說，經過昨夜，秦初晗和秦寶珠冰釋前嫌。

    一覺睡到11點多，她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昨天來得倉促，幸而園子里準備充足，管家聽到臥房里有動靜，便吩咐傭人把干凈衣服送過去。

    一口氣準備了三套，隨時可以去開董事會的犀利職業裝、桑蠶絲質地的田園仙女風裙裝，最后是熨著水鉆logo的針織休閑套裝。

    搭配鞋子、首飾，出行的包包……

    一應俱全。

    秦初晗盤腿坐在床中央，看著眼前的三種選擇，忽然想起昨晚秦寶珠貼在她耳邊說的一句話。

    她說：“以后我把你當親生女兒來寵，你說好嗎？”

    如何回答的，秦初晗不記得了。

    “這天怪悶的，我穿裙子吧?！?/br>
    *

    秦寶珠人在高位多年，始終保持規律的作息，這天9點多就起來了。

    在書房焚香、煮茶、練字，搗鼓兒子送給她的據說可以懸浮顯示歌詞的音響……

    秦初晗來時，她剛成功播放出第一首想聽的歌。

    整個書房里彌漫著特別有味道的老式港腔，歌詞懸浮在表面——

    “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無需為我假意挽留。如果，情是永恒不朽，怎會，分手？以后，讓我倚在深秋?；貞洠湃サ膼墼谛念^?；貞?，在記憶中的我，今天曾淚流……”

    “怎么樣？”秦寶珠將音量調低些，頗有向小輩炫耀‘我也很潮’的意思。

    秦初晗稀奇的盯著看了半響：“回頭我也買一個擺在工作室?！?/br>
    “阿勵給我買的，回頭我讓他送你?！鼻貙氈闇睾驼f完，神情凝了凝，眼底浮出擔憂。

    秦初晗立刻笑著道：“好，讓他送我。”

    秦寶珠見她落落大方，又想昨天她正是從奠基儀式那邊過來的，有點兒什么，肯定先跟兒子說通了才會來。

    飯吃了，酒喝了，還剩一件最重要的事沒有完成。

    “小晗，你來?！鼻貙氈槔氖?，走到書房另一側，臨水的露臺上。

    露臺三面環水，視野開闊，與書房里間用古樸的屏風相隔。

    石臺上鋪一張竹榻，榻中央架一張四四方方的矮桌，桌上置茶具若干，桌兩端擺兩只軟墊。

    秦寶珠在一邊坐下，示意秦初晗坐對面。

    “這是我父親離世前一周交給我的，我自私的守了那么多年，該把它給你們了?！鼻貙氈閷⒁恢Х獯嫱暾奈募唤o她，淺垂的眸光，始終盯著袋子泛黃的表面。

    良久，她淡然笑笑，收回視線。

    該放手了……

    秦初晗雙手接過，取出里面的文件，翻開第一頁，只掃視了前面幾行，已然變了表情。

    這是一份‘隱藏’遺囑。

    上面清楚的寫著，秦勉自愿將山海野生動物園贈與養子秦懷遠。

    這份遺囑有兩種生效方式。

    方式一：秦懷遠年滿55歲生日當天，遺囑自動生效。

    秦懷遠將在這天得到完成的山海野生動物園，這當中包括水族館、動物醫院、繽紛大劇院，以及所有山海集團旗下與動物園元素相關的周邊產業。

    若秦懷遠在55歲前發生意外不幸離世，這份遺囑則由他的女兒秦初晗來繼承。

    方式二：在秦懷遠55歲之前，這份遺囑由秦勉的長女秦寶珠代為保管。秦寶珠有權在任何時間地點場合，提前執行遺囑。也可以、并且只可以保留至秦懷遠55歲生日當天。

    若秦懷遠拒絕，這份遺囑由他的女兒秦初晗繼承。

    若秦初晗也拒絕，山海野生動物公益基金會項目正式啟動。

    該基金會嚴格遵循秦勉先生生前的意愿，全權負責動物園運營。

    基金會承諾將每年凈收入的五成用作園區改造、滿足園內野生動物各方面需求，將每年凈收入的兩成用作公益項目扶持，兩成用做動物醫療投資，一成歸秦懷遠先生所有，以回報他個人多年來對山海野生動物園的奉獻……

    秦初晗看到這里，頭皮都麻了。

    也就是說，她什么都不用做，到父親55歲當天，山動就是她的。

    這是老先生離世前一周做的安排，他沒有忽略父親，沒有忘記這個養子的付出、放棄，還有始終藏在心間不敢表露的那一絲期待！

    他只是……

    “父親在走之前，給我留下這道難題?！鼻貙氈樗菩Ψ切?，至今，無論回想起哪個部分，還能回味無窮，“他在考驗我，希望我釋然，希望我做出正確的、善良的決定。希望我放過自己，成全他人。而這個決定，只要在秦懷遠55歲之前，都可以?！?/br>
    秦寶珠不得不承認父親的高明。

    都過世那么多年了，還能教育她，教她做人。

    “最初我很不甘心。”秦寶珠說，“不是舍不得動物園，而是……你那刻板得要命的父親！”

    她對秦懷遠的感情太復雜了。

    有誤解的恨，有搭救她于水火的感激，有愛意的萌動，也有錯付的傷……

    秦寶珠是那么的驕傲，內心反叛，渴望打破規則，與一個誰不顧一切的私奔，只為愛情。

    曾經，她希望那個人是秦懷遠。

    情路忐忑，走錯了一步，后來就都錯了。

    “我不相信有人會像秦懷遠那樣，放著乘龍快婿的捷徑不走，安于和動物打交道，輕而易舉的接受碌碌無為的一生?！?/br>
    秦寶珠一直等啊等，想等秦懷遠后悔，想看他求到自己面前，說他不想過那種日子。

    可這一天始終沒有等來。

    “我也想無視這份遺囑的責任，不就是個動物園？我又不喜歡，反正他到55歲就會得到了，我為什么要提前成全他？以他的高尚他的無私，說不定還會拒絕我?！鼻貙氈槭冀K過不了自己那關。

    “然后，你回來了，扭轉了動物園跌至谷底的口碑，做文創，開網店……我看到父親遺囑里成立基金會之后的后續計劃，在你的手里一點點的提前實現，又是另一種心情?！?/br>
    父親曾經承諾給她看全世界最好的動物園，這件事一直是秦懷遠和他的女兒在做。

    秦寶珠心中五味雜陳。

    即便是這樣，她還執迷不悟，不肯承認自己錯了。

    而再是被情感蒙蔽雙眼，秦寶珠也分得出好壞，看得到一個項目的發展前景。

    也是秦初晗讓她知道，動物園還可以這樣運作。

    “到我這個年紀，愛情早就無關緊要了，我只想盡可能留住你，利用你身上發揮出來的優勢幫集團渡過難關。明知道你最想要什么，明知道動物園遲早會屬于你，我還是……”

    秦寶珠為此感到羞愧。

    她成了曾經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不擇手段的人。

    秦勉從未教過她這些。

    “希望現在還不算太晚?！眻绦懈赣H最后一份遺囑，讓一切回到正軌，放過自己，重新開始。

    秦初晗合起沒看完的遺囑，放在腿上，發燙的掌心用力將它按了按，好像在確定它的真實性，又好像……

    怎么說呢？

    “我忽然想起來了，有一年暑假，我好像念一年級還是二年級……那天早上，不應該是和現在差不多的時候，我們在這里寫完作業，坐著吃西瓜，等開飯。老先生用玩笑的口吻問，將來他老了、死了，想要繼承秦家的什么？”

    少年的秦勵默了一小會兒，嚴肅的讓爺爺別胡說！

    秦心玥嘴最甜了，舉起手高聲：“我只要爺爺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秦初晗貫來實在，不過有些話，她選擇在心里悶著想。

    秦勉從她憋紅的小臉中看出蹊蹺，讓她說出來，不生氣。

    秦初晗便梗著脖子大聲：“人都會死的，我們老師說，這是自然規律，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活過一百歲也會死?！?/br>
    秦心玥讓她閉嘴。

    秦肅拿著半塊西瓜，呆呆望著英朗的爺爺，傷心的哭起來，仿佛已經看到這個老頭的死期……

    秦勉把秦初晗抱起來，笑呵呵地問她：“那爺爺死了，你想要什么？趁爺爺還記得，趕緊說，不說可就沒有了?！?/br>
    “晗晗想要動物園！”

    “好，就把動物園給晗晗。”

    *

    這天下午回到動物園，秦初晗和祁應琛各自去忙，直至晚上，她才得空把遺囑拿給老秦看。

    秦懷遠眼底波瀾起伏，多年不顯的情緒翻涌得厲害。

    終是濕了眼眶。

    這個把他從大山里帶出來的男人，曾經發誓要給他最好的一切，也曾經為了自己親生的孩子將他辜負。

    到最后，他用他的方式給女兒上了一課，并對秦懷遠做了彌補。

    斯人已逝，這份遺囑，姑且稱之為‘父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