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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往事 第41節

    明日,囿北營的大船會到城南碼頭送魚,越潛可以去碼頭等船,再將糧和冬衣交付樊魚。

    **

    昭靈回宮后,先是去見父王,而后去見母親,隨后便返回自己的居所,再也沒出去

    他無精打采,歪靠在榻上,與侍女下六博棋。

    太子昭禖找來時,侍女正要收走六博棋,而昭靈在打哈欠,昏昏欲睡。

    “怎么大白日躺在床上,是不是病了?”想他冬日住在別第,郊外寒冷,莫不是著涼了。

    太子登榻,伸手去捂昭靈額頭,沒覺得發燒。

    拉走兄長的手,昭靈說:“沒病,昨夜睡得遲,此時犯困。”

    昭靈在泮宮可不只是讀書,也要練習射術,也要學習劍術,還得學習御術,他經常健身,何況營養好體質佳,衣服保暖,沒那么容易生病。

    “幾時才睡下?”太子挨著昭靈坐,撿起六博棋盤上散亂的博箸。

    昭靈不敢說連續兩夜都是夜半才入睡,兄長很可能問,為什么那么遲睡,在做什么。

    把一條玉魚放回棋盤里,昭靈擺好棋,含糊:“沒看更漏,不記得時辰”

    “兄長,下棋?”

    不經意之間,轉移話題。

    太子正色道:“幾歲的人了,光顧玩。”

    兄弟倆年齡相差大,太子有時會將昭靈當孩子看待,實在太過寵他。

    “反正我也沒到參政的年齡,除了玩還能干么。”昭靈抓起一把博箸,往棋案上一擲,他算了算數目,在棋盤上行棋。

    他收起散漫的模樣,忽然抬頭問:“兄長,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聽聞景大夫一頓勸說,也沒能讓父王將命令收回。”

    太子坐在棋案的另一邊,他同樣博箸,行棋,說道:“前幾日,邊軍抓到一名販牛的許國商人,說是許國細作。那商人受不住拷打,瞎招出一份十余人的名單,名單中有幾個人,正是在融國當賓客的許國人。”

    “邊軍時常為得到獎賞,胡亂抓人冒功。這件事本來就是屈打成招,只要將名單上的人員,和販牛商人放在一起對質,就知道虛妄。昨日莫敖(官名)在朝上大做文章,添油加醋,父王聽信他的挑撥,大為震怒,這才下令驅逐許國賓客。”太子提起這件事,內心十分不滿,但言語挺冷靜。

    昭靈蹙眉,即便他還不到參政的年紀,也知道不能這么對待別國前來投奔的謀士。

    每個國家都在重金招攬人才,融國卻反其道而行之,下達了逐客令。

    拿起一支彩籌,在手中把玩,昭靈問:“兄長門下也有許國的賓客,會不會牽連兄長?”

    “我猜,這正是莫敖的意圖。”太子輕嗤。

    聽到兄長這么一說,昭靈手中使力,清脆的“咔嚓”一聲,不慎折斷彩籌。

    把斷籌從弟弟手中拿走,執住手掌,察看是否被斷籌割傷,見他手掌沒傷,太子悠悠道:“自從我把莫敖那個目無王法的兒子痛笞一頓,他們父子就對我懷恨在心。這天是越來越冷,也差不多該讓莫敖回家養老了。”

    太子繼續道:“眼下對所謂的‘許國jian細’大肆抓捕,許國人因為害怕而連夜逃離融國。阿靈,這只是個開始,隨后維國、岱國、舒國等國的賓客,也會因為惶恐而陸續離開融國。真是——愚不可及。”太子這句愚不可及,不知道是在說他父王,還是莫敖。

    他既感到痛心,又等待事情發酵。

    昭靈托著腮幫子,若有所思,他說道:“過兩天,我再去找父王,勸父王趕緊把命令收回去。反正父王就是發火,也不會把我怎樣。”

    他知道父王肯定會惱羞成怒,并且不肯承認錯誤,即便挨罵,這事還得有人勸說。

    太子沒說什么,只是拍了下弟弟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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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城南碼頭,?囿北營的大船剛靠岸,越潛便從車廂里取出一袋糧,拾起座位上的一件羊皮衣,?他下車朝大船走去。

    如以往那般賄賂隨船的士兵,越潛將米糧和御寒的冬衣擲給樊魚,樊魚激動地抓住物品,?緊緊抱在懷里,眼中滿是感激。

    冬日里沒有御寒的衣物,?入冬后樊魚天天冷得瑟抖。

    撫摸這件暖和的羊皮衣,樊魚激動道:“阿潛,?你怎么知道我們今天會過來?”

    不只知道日期,時間還拿捏得很準。

    “我算好日子。”越潛的目光掃視船上的其他奴人,曾經他也是其中一員,?從未忘記。

    他記得入冬后,?每過一旬,囿北營就會運魚到城南碼頭。

    樊魚十分感慨:“唉,?日子過得真快,?虧你還能記得我。”

    他不像常父那樣,在苑囿里照顧并撫養越潛,?但越潛卻時常給他送糧,冬日也不忘送衣。

    越潛低語:“苑囿里的生活,我從不曾忘記。”

    每每來到城南碼頭,?看見這艘從囿北營駛來的船,面對船上的越人奴隸,越潛心中總有一份說不出的滋味。

    把羊皮衣套上,衣服又寬又長,夜里還能當被蓋,?樊魚欣喜道:“我而今也挺好,有吃有穿。”

    碼頭上人來人往,有路人朝他們這邊投來目光,身后的士兵面露不耐煩的表情,此時其他奴隸已經開始將裝魚的竹筐搬上碼頭。

    樊魚催促:“阿潛,你去吧。”

    越潛道:“多保重。”

    辭別樊魚,轉身而去,越潛不去在意身后那十數雙渴求的眼睛,他時常救濟樊魚,船上的奴隸都知道。

    這么多年過去,苑囿里的越人奴隸仍記得他是云越王之子,在這個身份上寄托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駕車離開城南碼頭,遠遠望見王宮巍峨的建筑,仿佛在提醒越潛這里是融國的都城,而他是個外來者。

    云越國已經成過去,故鄉的記憶也日漸模糊,望見融國王宮,聯想到住在里頭的公子靈。

    “駕!”越潛策馬,趕著車直奔南城門,他要出城。

    越潛返回別第,進入主院,掃視空蕩蕩的院落,才意識到這里是如此寂寥。公子靈居室的房門緊閉,侍女也好,隨從也好(除去尹護衛),都隨公子靈離去。

    冬日剩余的日子里,越潛幾乎是自由的。

    “越侍!”

    尹護衛拿著兩把短劍,在一旁叫喚。

    “我見越侍也有佩劍,應該會使劍,越侍肯和我切磋嗎?”

    其余隨從都跟著公子靈回城,就剩尹護衛一人,他想找人切磋,還真得只能找越潛。

    越潛腰間佩的劍,是把裝飾用的長劍,他道:“把劍遞來。”

    長劍不便格斗,何況這把劍還是便宜貨。

    一把短劍遞到越潛手上,越潛握住劍柄,將劍刃拔出,他執著劍,隨手在半空劈砍兩下,虎虎生威。

    天天看尹護衛聞雞舞劍,耳聞目染,多少學了幾招。

    兩面藤盾就掛在側屋墻面,尹護衛取下一面,越潛取下另一面。

    “來吧。”越潛以劍擊盾,做對戰準備。

    尹護衛看他執劍持盾,像模像樣,露出驚喜的表情。

    寒冬里,郊野的生活確實無趣,宅中又沒有主人要保護,又沒有其他差遣,尹護衛不喜歡無所事事。

    如果能找個人整日切磋武藝,那么日子不至于太難熬。

    公子靈讓越潛在別第里時時等候差遣,然而連續數日,都沒有差遣下達。越潛一天的大部分時光都在別第里消磨,日子過得很悠閑。

    傍晚,越潛離開別第,前往南齊里的家,他途徑鄉學,聽見院墻內傳出夫子講課的聲音。

    今日鄉學的院門大開,院中擠滿人,看裝束有士子,也有庶民,他們沒有以身份區分,而是混雜在一起。

    住在南齊里,越潛老早聽聞有一位岱國來的夫子,時常在南齊里的鄉學講課,此人頗有些名氣,門生眾多。

    越潛將車停在院門外,他下車,穿過人群,進入院中。院內的席位上坐滿了人,座無虛席,夫子顯然已經開講許久,晚到的人只能站著聽,院子里站著不少人。

    越潛手執馬策,站立在人群之中,他的衣物華美,身姿挺拔,器宇軒昂,周邊的人還以為他是位貴族子弟,都不敢往他這兒擠。

    院中人多,卻很安靜,人們都在傾聽夫子的話。

    夫子談各國施政的弊優,談連連戰爭給蒼生帶來無窮無盡的苦難,談他的主張和理念。

    越潛偶爾也讀書,知道一些書上的道理,但這名岱國夫子的思想使他感到新奇。

    譬如夫子認為百姓比國君重要,百姓是根本,根本穩固后,國家才能安寧。如果國君不能體恤百姓,那么王權會終結,國君也會被取替,這是必然要發生的事。

    當然,夫子也不總是在談政事,也談人生,也談貧富生死,內容十分豐富,涉及面廣。夫子學識淵博,誨人不倦,知無不言。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黑了,院中點起火把,夫子的書案上多出一盞油燈。又過了一會兒,夫子的講學結束,眾多門生圍上前來,向夫子請教學問。聽課的人們陸續離開鄉學,無不是饑腸轆轆,趕著回家吃飯,院門人頭攢動。

    越潛留在后頭,不急著走,傾聽夫子與學生的問答,忽然,他瞥見一個身影,正是岱國的公子姜祁。

    姜祁坐在最前頭,離夫子最近,他與夫子正在交談,無意間抬起頭來,湊巧也發現越潛。

    院中的人漸漸少了,絕大部分已經離開,越潛跟隨最后一批人穿過院門,走出鄉學。

    借來旁人的火把,越潛點燃一盞燈,將燈掛上車照明。剛掛好車燈,一回頭,見姜祁從院門出來,越潛撞見對方,只得站到一旁,躬身行禮。

    若是適才姜祁沒在院中認出他來,越潛早已經駕車離去。

    姜祁止步,打量這名公子靈的侍從,說道:“你也來聽秦夫子講學,能聽懂嗎?”

    越潛不卑不亢,回道:“能聽懂一二。”

    這是謙虛之詞,越潛雖然沒有什么學問,但秦夫子講得淺薄,他人又聰慧,全部都能聽懂。

    “聽聞靈公子回宮了,你人怎么在南齊里?”將越潛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心中暗自驚詫這人真是儀表堂堂。

    姜祁以往就對越潛感到好奇,今日在南齊里的鄉學相遇,更覺得不可思議。

    “公子前些日子回宮,小的留守別第。今日聽聞秦夫子是岱國名師,在南齊里講學,慕名前來。”越潛流利應答。

    以往只覺得他寡言木訥,原來能說會道。

    姜祁本還想問點什么,眼瞅時候不早,自己近來借住在五公子昭瑞的別第,還是早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