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謝豐年不知何時也醒了,把被子一掀,懶洋洋地托著臉支起腿,側著身子對不空嘲道:“不會是沒畫好吧?沒畫好你就直說,我們不會嘲笑你的。” 不空沒理他。 張文典嘿嘿笑了兩聲,沒再做聲,手上加緊束發。束著束著,一偏頭,無意瞥到窗外,頓時變色,趕忙道:“你們快換衣服吧,外邊有人等著呢!” 顧山青也向外一瞥,只見院子里除了馬知縣和侍衛之外還立了四個人,一個是他們熟悉了的老仆陳伯——顧山青不由對他生出一股由衷的感激之情,昨夜他們折騰到半夜三更,陳伯居然還放他們進來了——還有兩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人和一位年紀極輕的少年。 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約有三十余歲,縮手縮腳地佝僂著身子,腰間圍了一條滿是油污灶灰的破舊圍裙,不時悄悄抬手抹一把汗;另一個年紀稍大,留了胡子,雙手緊緊握在身前,無疑在勉力地維持面上的風度,而那位少年則跟在他身后半步,一手揪著他的袖子,一手用力地攥緊自己的衣擺,看樣子像是一對父子。 三個人都戰戰兢兢地看向一側,目光所及,卻原來是依然在院墻上狂飛亂舞的不空的筆。 “早不下功夫,我們一來倒知道恪業奉公了。”謝豐年邊穿衣邊抱怨道。 “你也少說兩句,快點罷。”張文典催道。 除了陳伯之外,院子里另外三人分別是陳家的管家、小廝和廚子。管家姓李,而那小廝確實是他的兒子。 通過問話,他們得知陳老爺在世時,他僅剩的幺子一直東奔西走地忙生意,幾乎沒沾過幾次家門,就是這三人和一個上了歲數的陳伯在照顧他——李管家負責日常的采買記賬和其他雜物,小廝貼身隨侍伺候他早晚吃穿,廚子準備每日三餐,而陳伯聽管家吩咐,做些力所能及的體力活。 其中陳伯和小廝常住陳家,李管家偶爾在廂房過夜,廚子則中午來一次,晚上來一次,同時提前準備好第二日的晨飯。 謝豐年對顧山青嘀咕:“不是說沒錢了嗎?還雇這么些人。這莫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打腫臉充胖子?” 他嘀咕的聲音不大,距離卻實在太近,被李管家聽見了,苦笑道:“大人,您別看我們人多,但雇我們的花銷其實也算不得多。這是有原因的。” “怎么說?”張文典問。 “陳老太爺生前有氣喘、心悸之癥,離不得人。犬子年紀還小,但小人想讓他未來能在哪位老爺家里謀個管家的差事,就說盡早讓他學習一番,正好碰到了陳老爺。陳老爺不介意犬子年幼,說是小人管家,其實是小人教犬子怎么管家,小人也只是得閑或者有事才來一次,是不收月錢的。” “哦?所以是一份錢雇你們兩個人?” “正是。” “那你本職是做什么的?”謝豐年問。 “小人是鎮上成衣鋪的賬房。”說完,又道,“而且,陳伯年紀大了,一直跟著陳家,也沒有家室,在吃住之外也是幾乎沒有月錢的。” “這么說就相當于只雇了兩個人了?”張文典道。 “是。” “小、小的也、也是附近客棧的伙、伙夫。忙、忙完了才、才來。月錢,不多。” “……不知道時還覺得體面,現在知道了,可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啊。”謝豐年以袖掩面,作拭淚狀。 張文典笑罵:“就你會作怪!” 謝豐年款款地收起袖子,眼一溜,瞧見了墻上的動靜——不空的筆剛剛還在另一邊,此時又趾高氣昂地轉回來了:“最會作怪的那個作的怪還在墻上呢。對了,既然說墻上憑空出現了鬼畫符,你們就沒想著守著院墻熬上幾夜,看看這鬼到底是怎么畫的符?” “這……”李管家的臉上現出一絲遲疑,“小人白天時在鋪子里當班,晚上實在是沒有精力了。犬子試著守過兩夜,陳伯守的次數更多,但他們兩人都沒多久就不自覺地睡過去了,等第二天再看,墻上又多出來一個那玩意。” “不自覺睡過去了?”張文典疑道。 小廝無聲點頭。 “那你們肯定也都沒看到所謂在陳老太爺門口飄蕩的鬼影了?”謝豐年又問。 “確實沒有。”李管家答。 小廝無聲搖頭。 “撐不住。”從問話開始就一直沉默不語,仿若一塊墻根底下冷硬石頭的陳伯終于開了口,嘶啞著聲音苦澀道,“怎么也撐不住。” 顧山青一怔,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守夜的事。 李管家伸手搭上他的肩,安慰道:“陳伯,這怪不得你。畢竟你年紀……” 他話沒說完,陳伯先怒不可遏地一聳肩,甩開了他的手:“放你娘的狗屁!在來這之前,陳家哪天晚上的夜不是你爺爺巡?可憐一來了這鬼地方,我的老爺、我的好老爺……” 他的怒氣如同炮仗,一點就著,卻也一響就散了,兩行濁淚突然毫無預兆地流了出來,順著滿臉的褶皺流進他顫抖的嘴里,哽住了接下來的話。 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了。 謝豐年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沖著小廝一點:“你,對就是你。別傻站著了,快送你們陳伯去歇息。” 小廝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便要扶陳伯往廂房走。然而他腳下卻似生了根,犟住了,無論李管家怎樣勸阻,依然死活回了自己的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