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你說那些人是怎么失蹤的?”謝豐年反問。 “這……”張文典一時語塞,想了想道,“他們畢竟是普通人,被附了身藏到哪里去了也有可能。”接著轉而對馬知縣道,“放心吧大人,我們肯定不會讓你被附身的。”又補充了一句,“就算附了身也能把鬼趕出去。” “那就拜托大人了!”馬知縣誠惶誠恐道,絲毫沒覺出張文典說的最后一句和前一句有什么沖突。他安心了不少,又生出閑心,問張文典道:“大人,這鬼,是年份越長,越厲害?” 他這個問法仿佛鬼是什么好酒,越沉越香,顧山青覺得十分有趣,耐心答道:“可以這么說。鬼由執念而生,執念淺的沒幾年就散了,留下來的都是執念深的。初時渾渾噩噩,要么越來越瘋狂,要么越來越清醒,瘋狂的多,清醒的少,總歸都是越來越厲害。只不過瘋狂的那些往往要為惡,哪怕囂張一時,也總是會被人消滅的。” “原來如此!”馬知縣嘖聲稱奇,儼然忘了剛被嚇得動彈不得的就是他自己。說著,眼睛又驀然一亮,問,“那照大人這么說,假如不作惡,他們豈不可以說是不死不滅了?這不就是長生不老了!” “你當不死不滅是什么好事么?清醒了,想方設法成全了執念,就去轉世投胎,或者干脆認清現實,看開了,自然也就消散了。”謝豐年道,“否則從古至今這么多年,人間不早就擠滿了飄飄了?還像話嗎!” 張文典:“……飄飄?” 謝豐年:“怎么?有意見?” 張文典:“……沒有。” 不空起身坐到桌邊,道:“不過,小僧確實聽傳言說有鬼執念至深至重,千年不散,修成了人形。修成人形后形容舉止與人無異,甚至連鬼氣都能徹底隱藏,法力無雙,乃成鬼王。” “哼,假如真有這么個鬼王,不管他的執念是什么,不管他看起來有多清醒,恐怕也早就瘋到極致了。”謝豐年道,從一個金屬物件底下抽出起兮車,“……找到了,這不就在這呢嗎?” 張文典:“……” 經過這么一番耽擱,等他們準備好出門時,天色只剩最后一縷郁郁深藍。 謝豐年以“車里坐不下”和“不想弄臟衣裳”為由拒絕和他們同行,而張文典在得知“山中多蛇”之后很是經歷了一番心理掙扎,終究覺得人須要臉,不能在強逼馬知縣上車之后反手打一記退堂鼓,仍是和顧山青、不空以及渾身癱軟如赴刑場的馬知縣一起登上了起兮車。 他們甫一上車,起兮車便輕飄飄馭夜風而起,溫柔至極。 只可惜唯一沒坐過這車的馬知縣手僵眼直,牙齒打戰,死死抓著股下座椅邊緣,絲毫沒覺出這溫柔來,只在即將見鬼的恐懼之外,又多了一層在見鬼之前保不準就要墜地而死的悲哀。 坐在他邊上的顧山青輕笑一聲,輕輕拍了拍他,向外一點:“馬大人,你看下邊。” 起兮車在車前的小門之外,左右另開了兩扇大窗,是大敞著的。 馬知縣顫抖地擠出一聲強笑:“大人您可別說笑了。遇上鬼我能掙扎一下,掉下去我能撲騰兩聲,但您現在讓我往下看,我可是真的要死了!” 這話把余下三人都逗笑了,笑完,顧山青伸出一只手:“你握住我的手腕,總不會叫你從車里掉下去。”說完又一指不空,“你看見他沒有,他會飛。假如這車也掉下去了,我們讓他第一個救你。” 馬知縣順勢緊緊扣住顧山青手腕,接著眼巴巴地問不空:“大人會飛?” 不空合十默念,也微微一笑,遞出一只手:“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僧確實會飛。” “大人現在放心了?”顧山青笑問。 話說到這個地步,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了。馬知縣兩只手各穩穩牽著一個人,終于顫巍巍地向窗外探出一點頭。 起兮車飄到了高處,正在懷義鎮的上空。 此刻正是入夜時分,家家戶戶都息了炊,圍在一起吃過了飯,點起了燈。 從天上遙遙看去,河邊的繁華處的燈火連成細細的一線,向遠處延伸,又漸稀漸暗,隱隱約約,明明滅滅,如同大山里將息未息的瞑瞑野火,又如上元時將滅未滅的紙紙船燈。 這群山曠野間的一點微光在徹底降臨的黑夜中顯得纖薄、脆弱而又璀璨。 “這……”馬知縣似乎一時忘了心中恐懼,看呆了。 顧山青笑道:“這是大人庇護下的千家燈火。” 馬知縣倏然一震,似有所覺,難得地沉默下來。 見他不語,顧山青也不多言,只任他牽著,轉眼便行至蟒山。 -------------------- 第18章 息壤 蟒山多樹,愈往山里走,愈高而茂盛。起兮車轉了幾圈,好不容易找到了半山腰處給來往行人歇腳的平臺,才降了落。 等實打實踩在地上,張文典便收了起兮車,摸出火折子,點燃準備好的火把,分給了三人。 馬知縣剛剛那一點若有所思又被山中的黑暗驚飛了,渾身上下打起了哆嗦,連帶手中火把都一晃一晃,映在周圍樹木枝干上,倒以一己之力營造出了一番鬼影幢幢。 顧山青又好說歹說地安撫了一陣,許諾讓他時時走在中間,這才不抖了。可等到了該指路的時候,他又傻了眼——即使是白天來,他認不認得路都得兩說,更何況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