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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死的那一年 第37節

    楚明玥繡履如飛,臉上紅暈染上耳尖,瞧見歲香酒肆的角旗在風中翻飛,她雙手捂臉就往前跑。

    不正經,當年豐神俊朗的十九叔,成了個老不正經!

    作者有話說:

    第34章 34、34

    “柳jiejie。”

    楚明玥捂著臉一路跑進歲香酒肆, 這才把手掌放下,但看臉上,兩道霞飛遲遲不退。

    柳舒宜的酒肆不大但勝在別致, 黛青竹樓兩層, 在一排白墻墨瓦的江左建筑里,十分引人注目。

    一樓, 一罐罐封口卻封不住酒香的大肚酒壇靠墻排放, 而掌柜的長形平角賬案后邊, 掛著整整齊齊的竹筒,是用來盛酒的。

    楚明玥在酒肆站定,撲面是醉人酒香, 凜冽酒氣沖淡了她心尖上那股羞憤。

    她凝神一瞧,柳舒宜抱懷斜靠在賬案上, 蹙眉瞪目。難怪那聲“柳jiejie”未得到回應。

    楚明玥順著她的視線偏頭望過去, 這才注意到靠墻角的位置,坐著一男一女。

    酒肆一樓未設桌椅,楚明玥心里覺得好笑,這二人過來擺譜端架, 竟還自帶太師椅不成。

    女人身穿梅色刺金褙子, 端手坐的一派當家主母姿態。瞧見楚明玥看過去, 她抬眼朝上扭頭看一邊,伴隨著重重一聲冷哼。

    而女人旁邊的男人,楚明玥卻是識得,不是邕王又是誰。

    邕王的神情較之一旁盟友, 卻是不淡定的多, 他一臉驚詫對上楚明玥的眸子, 深吸數口氣終是不能淡定, 只得起身抱手道一聲,“昭陽郡主也在。”

    楚明玥下巴輕點,視作回應。

    邕王心里憤懣,覺得自己被輕視了,卻又發作不得,邕王府在盛寵皇恩的昭陽郡主面前,本就不值一提。

    他從洛京一路過來,縱然只是皇族外緣早已不得勢的落魄親王,仍是聽到不少風聲。

    先帝遺詔一事,洛京王侯貴胄之間,早傳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人人皆道,皇貴妃病逝,不過是先帝疼惜昭陽郡主、又不得不顧及皇家顏面做出的兩全之策,葬了貴妃不假,昭陽郡主休夫亦真。

    那皇陵里葬著的,不過宣家皇族一張繁花似錦的面子,而不被人瞧見的里子,早已爬滿虱子。1

    是以,當他看到三個月前已葬入皇陵之人,適才一陣紫沉香風踏入,倒并未被“死而復生”嚇到,他只是震驚京中暗傳昭陽郡主于江左密會安王,今日一看,傳言少說八分真,不,九分。

    昭陽郡主雖不入朝,可她的背后,一直都站著綏遠軍,且不說這些,單說她受封那年,先帝賜下的金銀珍寶,若是用來謀反,都夠朝廷吃一壺。

    她如今得了自由身,不日便會廣示天下,若是再光明正大站在安王身邊,這怕是要變天咯。

    邕王隨意這么一聯想,先把自個兒嚇一跳,不安別開目光,再不敢介懷楚明玥方才對他的輕視。

    在他的眼中,甚至在所有未得機會入朝參政的皇家閑散人眼中,都認定當今陛下,是娶了昭陽郡主才坐上皇位的。

    不管他登極三載推出過多少新政,又瓦解過多少黨爭,他們只瞧熱鬧,心中就認定元啟帝是靠楚家得來的皇位。

    楚明玥可不知臃腫少話的邕王,這么一個空檔就腦補一出“天下易主”的大戲。

    她行至柳舒宜身旁駐足,眼皮往二人一挑,梨渦噙笑低聲道:“meimei既然來了,正巧就趕上這出熱鬧,jiejie可不能趕我走。”

    柳舒宜雙手抱臂,輕剜她,“郡主這愛熱鬧的性子,十多年未變,郡主要瞧大戲,可得答應我,你站在賬案后遠遠看,不許出來。”

    柳舒宜不給楚明玥反駁的機會,連推帶拉把人帶至賬案后,楚明玥往案下屜盒掃一眼,原來這里放著一把護身短劍。

    “邕王旁邊的可是jiejie家嫂?”楚明玥問。

    她心有疑惑,若是來分錢財,怎得二人往那邊一坐也不見動靜,可若是來鬧事,又只他二人。

    柳舒宜往那二人撇一眼,提高音量拖著錯落音調道:“可不是嫂嫂嘛,厚顏無恥又慫人無膽,前兩日花錢找那些個油子堵在門前鬧事,我給那些人各自多加三文銅板,那些個看上去兇神惡煞的紙老虎揣著錢就走了。”

    說到這里,柳舒宜拾起賬案上那柄牡丹薄紗菱扇半掩面,笑得雙肩亂顫。

    楚明玥瞧著,如此自信又張揚的女子,任誰見到都不會信她身患惡疾、時日無多。

    是了,既是罕見病癥,多半是會診錯的。

    在楚明玥的心里,她已然不知不覺在無形中說服自己,柳舒宜是誤診。

    “那他們今日來又是為何?”楚明玥問。

    “給人往上加銅板,這二人吝嗇,自是不愿。”柳舒宜輕搖團扇,“就各懷鬼胎結成盟友,往我這酒肆一坐,也不說話不鬧事。”

    話說到這里,楚明玥余光往那邊掠過,只見婦人眼瞧著柳舒宜這邊一頓冷嘲熱諷,二人似磐石紋絲不動,倒是沉得住氣。

    “那他們這是作何?”

    柳舒宜以掌輕拍賬案,冷哂,“這二人往我酒肆一坐,只要有客進來,他們就死死盯著客人挪不開眼,一邊看一邊傻笑,直到把人都惡心走。”

    這主意……

    楚明玥聽得哭笑不得。

    “定是我兄嫂想出的歪點子,邕王那葫蘆腦袋可沒這么好使。”

    正說著,就見那婦人揣手沖著楚明玥呵呵一笑,一臉癡傻態。

    楚明玥無言扶額,低頭間隙瞧見宣祉淵拽著半夏、春兒和桃兒坐在對面茶鋪,一副不準備出手要看足熱鬧的混人模樣。

    楚明玥偏頭避開那人,臉頰又開始隱隱發燙,只好在心里又罵兩聲老不正經,這才把注意力拉回來。

    她又看一眼二人,邕王倒是不難纏,可這婦人,若是命人把她用強趕出,怕是她當場滾地撒潑,報官亦無折,任是哪州府官,都斷不清家務事。

    “他們這么鬧,是要jiejie松口許諾他們什么?”

    這時,白桃正好抱著洗干凈的空酒壇進來,路過那二人,不忘狠狠剜一眼。

    自打楚明玥進來,邕王倒是多分顧忌,側身背著賬案坐,但那婦人卻是有恃無恐,任憑來的是何等貴人,她心中篤定,柳舒宜不能眼睜睜看著旁人把自家人怎樣。邕王和離兩散,那還能和親兄長斬斷血緣?

    白桃動作利索把空酒缸擺好,回到賬案邊屈膝向楚明玥行禮,喚一聲“郡主”。

    接著柳葉眉一擰,“呸,邕王臉皮當真是厚,小姐礙著他是珍姐兒和寶哥兒的父親,給他一分薄面,前日里,找出當年陪嫁清單,領著他到庫房挨個對賬,他啞口再尋不出借詞,臉都不要了,楞說小姐是兩個孩子的生身母親,珍姐兒以后出嫁,嫁妝小姐要出一份,非要小姐從庫房里劃出一半他帶走,日后給珍姐兒作陪嫁。”

    “邕王府這些年早被霍霍成空殼子了,珍姐兒的嫁妝若是此時就給他帶走,怕是等不到珍姐兒長大,就被那一家子吃空了。”

    白桃聲音大,那邊邕王自覺丟面,一個勁兒的撓頭。

    邕王府的情況,楚明玥大概知曉。在當今洛京貴胄里,邕王府屬實算不得真高門。

    邕王府大抵也曾風光過。

    約六七十年前,老邕王、就是靠墻坐著那人的祖父,作為宗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亦是風頭無二,直至其晚年,初登皇位的奉化帝還曾恭敬喚其一聲皇叔。

    大抵是早年得到的皇蔭豐厚,老邕王的兒子里竟無一人能擔要事,只能領個無品無銜的閑差,到了柳舒宜所嫁之人,整日游手好閑,連閑差都不愿做了。

    不掌實權的皇族遠支王爺,府里除了坐吃山空,也就剩下世襲的一聲封號了。

    楚明玥側身坐上賬案后的高凳,肘骨撐著案面,鳳眸輕抬打量柳舒宜,原本張揚的人在聽到自己的親生女兒時,臉上登時掛落寞沮喪。

    當初和離,楚明玥聽聞她曾提出要把小女兒帶走,只是邕王府不肯。

    說到底,珍姐兒還是姓宣,頭頂掛著的是邕王府嫡小姐的身份,單是一個皇姓,到了日后尋婆家,就比跟著柳舒宜要好得多。

    當時一番爭執,邕王府的老太太就是用這個理由,輕而易舉讓柳舒宜放棄兒女,一人離府。

    縱使大宛民風之于女子已是敞闊,過不好就和離,瞧順眼就收進后院當面首。可也未有夫家尚在時,和離的婦人帶走兒女之先例。

    雖是你十月懷胎豁出性命生下,亦是你夜夜不得好眠以骨血化乳養育,可孩子們的名字前,始終掛的是夫家姓。

    但是這一條,就駁得你啞口無言。

    “如此,柳jiejie心里作何打算?”楚明玥注視著柳舒宜,心道涉及女兒,柳舒宜怕是難再強硬。

    柳舒宜辛利的眸光柔和下來,她垂眸下看,嘆一口氣低聲道:“郡主知我身染惡疾,恐不知哪一日,人突然就去了。”

    楚明玥趕忙出聲安撫,“柳jiejie莫要多想,過幾日jiejie跟我回京,咱們光貼告示賞賜萬金,就不信找不來一位杏林圣手。”

    柳舒宜抬眼,看進那雙清澈明亮的鳳眸里,道一聲,“好,我跟郡主走。”

    她往那二人方向飛快掃一眼,聲音更低,繼續說道:“雖說錢財是身外之物,可傍身啊,花著是真好花,萬一我撒手人寰,這些帶不走的東西,我自然是想留給珍姐兒。”

    “寶哥兒是男兒,邕王府嫡子的身份已是夠給他做墊腳的臺階,再往上,安身立命當靠自己本事,瞧他那些叔伯們,就是早年錢財話多了,才丟了男兒志氣。”

    柳舒宜的聲音逐漸低到唯二人聽見,幾步之外的白桃只聞寥寥數字。

    角落里婦人探身半起,欲往這邊來,被白桃一眼瞪回去。邕王倒是自始至終抱頭垂首,再未抬頭。

    這邊楚明玥和柳舒宜只作不知。

    柳舒宜繼續低聲道:“不是我偏心,郡主和我都是女兒,這姑娘日后嫁人的難處,你我皆體會過,我就想著,把這些金銀財物都留給珍姐兒,日后她若所托非人,離了婆家好歹不缺花銷。”

    聽到這里,楚明玥心下了然,眼前雖還和邕王僵持著,可柳舒宜心里,已經做出了決斷。

    突然就心底一酸,不甘心啊。

    眼前堅韌的女子,她又怎會甘心。

    對于柳舒宜對身后財物的處置,楚明玥無立場置喙,她猛地捏住柳舒宜指尖,定定看著她雙眼,“柳jiejie可愿多給昭陽幾日,至少讓昭陽為您尋過名醫之后,再言以后。”

    “日后珍姐兒出嫁,若有柳jiejie為其梳發戴簪,才是和美。”楚明玥言辭懇切,手上不覺用力。

    柳舒宜慌張斂眸,掩去眼底水汽,再抬眼,明亮一笑,“愿意愿意,我的命被昭陽郡主保著呢,老天爺偏愛郡主,不舍得把我從郡主手中搶走。”

    楚明玥見她情緒恢復,亦悄悄舒一口氣,“既然如此,jiejie的決定先藏肚子里,今日萬不能被他們欺負了去。”

    “好。”

    柳舒宜話落,抽出屜盒里長劍就走了過去。

    劍光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劍尖直指二人,又是精神奕奕的柳舒宜。

    “嫂嫂可是想我送一張棺材回嶺南?”柳舒宜目光冷寒。

    劍尖平移,幾乎觸上婦人額心。

    婦人臉上一僵,嘴唇嚇成青灰色,她哆哆嗦嗦抬手指著柳舒宜,“你你你,日后你若有事,可別回嶺南搬救兵,沒人管你。”

    “滾!”柳舒宜手腕一轉,長劍高舉又斜斜劈下。

    “殺人了!”癱坐在太師椅里的人一聲刺耳尖叫,起身就往外跑,跑至門口時,腳下被門檻一絆,整個人栽出門外。

    倒是邕王竟然穩如山,“舒娘,你當真如此薄情,要看你親生的骨血去過窮困潦倒、讓人看不起的日子?”

    看似情深意切、骨氣凜然,只是他飄忽的視線時而落在那柄未開刃的劍身。

    不過是戲臺子上耍劍花制的模,可萬一卯足了力道砍下來,免不了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