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們就被阿父和阿娘收養(yǎng)了。”

    “在西北的這些年，可以說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的歲月了。那個時候，最小的秋霜還沒有出生，阿娘的親生孩子也只有大哥千丈和二哥明鏡。但是阿娘很喜歡收養(yǎng)小孩，除了我和阿姐，還有大姐飛絕和小妹江雪。一家人雖然吵鬧，但總是開開心心、自由自在的。”

    林依蘭可以看出，這些人都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不管是他最依賴的千皇后，還是最敬畏的千師、嚴(yán)苛的鎮(zhèn)國公、可靠的大哥千丈、溫柔可親的飛絕jiejie、活潑可愛的小妹江雪，甚至是和他不對付的千相明鏡。提到他們每個人時，慶元帝的眼睛都閃閃發(fā)光，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的喜悅。

    “我一直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到會到我生命的結(jié)束，可是在我十七歲那年，一切平衡都打破了。”

    說到這里，周承謹(jǐn)不由地緊握住拳頭，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地事情。

    林依蘭知道，那一年肯定發(fā)生了什么重大的變故。

    “十四年前，阿娘逐漸掌控了西北大軍，成了大周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對宗門的威脅日益增大。加上此時，他們知道了阿娘的丈夫，阿父，就是曾經(jīng)把宗門狠狠算計了一把的那個秀才。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同時更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四宗，暗中策動了蒙古準(zhǔn)格爾部落和滿清天異宗，三方對阿娘所在的西北大本營發(fā)動了突襲。”說道這里，他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一場戰(zhàn)役這是慘烈啊！”周承謹(jǐn)抬頭望著星空，眼中又淚光閃過。

    “阿娘被宗門的高手圍攻，身負(fù)重傷；千丈大哥丹田被毀，成了廢人；阿姐的身體受到了重創(chuàng)，根基被毀、生機(jī)被奪，現(xiàn)在更是僅僅為了生下阿曜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而阿姐的未婚夫更是死在了那場戰(zhàn)役。而江雪，我最小的meimei，最終為了救我，被宗門亂箭射殺。”說到這里，他的眼淚終于流下來了。

    當(dāng)看到他最好的兄弟，最疼愛的meimei，全都死在了他的面前的時候，他痛地幾乎發(fā)瘋。

    可是他卻什么都做不了，若不是明鏡舍身相救，他也會當(dāng)場被擊殺。

    “數(shù)萬民萬家軍，也都死在了那場戰(zhàn)役。若不是阿父驅(qū)使野牛沖開了他們的包圍圈，恐怕宗門的陰謀真的成功了。”

    林依蘭沉默了。

    聽完慶元帝的述說，她才明白他為何如此憎惡宗門。不僅僅是歷史遺留的問題，更是因為這血海恩仇。

    同樣的，她也明白慶元帝的性情為什么會這么奇怪，喜怒無常、冷酷無情，偏執(zhí)狂躁，有時候卻表現(xiàn)地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換了任何一個人，幼年的遭遇，再加上這樣的變故和打擊都會這樣，精神都會變得異常。他沒有瘋，已經(jīng)是意志力強(qiáng)大了。

    也許就是因為仇恨，才讓他沒有崩潰的吧！

    “從那之后，復(fù)仇就成了我此生唯一的目標(biāo)。只要參與過此是的宗門、國家、大臣，乃至是后妃皇子，我通通都不會放過，我要他們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這一刻，慶元帝終于在她目前露出了真正的獠牙，她幾乎被那凝聚成實質(zhì)的殺氣刺傷。

    但即使這樣，她也沒有叫出聲來，她知道，她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讓他盡情地發(fā)泄。

    第94章 殤

    自那晚的聊天之后,林依蘭就再也沒有見過慶元帝，因著皇后病重，就連小皇子的洗三禮都沒有辦,只是為慶祝皇后生下嫡子,慶元帝宣布大赦天下的同時，大封六宮。

    主位之下的妃嬪,除了冷宮里的,都晉升了一級。這對于后宮所有人來說,這可以說皇后有孕,嫡皇子出世之后,唯一真正讓他們開心的事了。

    五月初九日，從早起開始,林依蘭就覺得心神不寧、心頭狂跳，想到那天慶元帝說的話,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果然巳時剛過,一陣洪亮的鐘聲驚起了正在抄經(jīng)的她。

    喪龍鐘！

    林依蘭身形一晃，險些跌倒。

    大周天子駕崩的時候，位于中和殿的喪龍鐘就會被敲響,鐘聲能響遍大半個京城。

    九,代表極數(shù),所以天子駕崩是，喪龍鐘會連敲響九下。

    但除了天子之外,還有三種情況下也會敲響喪龍鐘，那就是太后、皇后和太子駕崩，但次數(shù)只有有六下。

    而現(xiàn)在宮中還未立太子,太后還活得好好地，按目前的情況來看,只可能是……

    果然，一連六聲鐘鳴之后，延華宮所有的宮人都跪倒在地。林依蘭也頹然坐到了椅子上。

    千皇后她……崩了！

    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是她的眼淚卻簌簌地流了下來。

    千皇后的葬禮并不算盛大，甚至可以說是寒酸，從皇后駕崩，到出殯，只用了短短七天的時間。慶元帝甚至連千皇后最后一面都沒有讓他人見到。

    就連后妃命婦想要到坤寧宮哭靈，也全被慶元帝給打了回去。吳太后本想借著皇后崩逝來主持皇后的葬禮，也被慶元帝請出去了。

    可以說，整個千皇后的葬禮，只有慶元帝、坤寧宮的宮人和鎮(zhèn)國公府參加，和別人沒有絲毫關(guān)系。

    當(dāng)時也有禮官上書，說這不合規(guī)矩、違背祖制，當(dāng)場就被暴怒的慶元帝給打了個半死，削去官職，貶為庶人。

    這讓有些人暗中嘀咕，有些懷疑，皇上之前對千皇后如此優(yōu)待是不是裝出來的，不然為何把堂堂一國之母的葬禮辦的如此寒酸，連稍微強(qiáng)一點(diǎn)的世家都比這強(qiáng)。

    但林依蘭卻有些明白，慶元帝這樣做，怕是不想讓那些惺惺作態(tài)的人，擾了千皇后最后的清凈吧！

    能送他的阿姐最后一程的人，只有他們的家人。旁人，沒有那個資格！

    林依蘭有些失落，不過她也知道慶元帝這個人因為之前的遭遇，防備心極強(qiáng)。即使在那天夜里，他和她說了許多話，但也估計是傷心太過了，才想找一個熟悉一點(diǎn)的人傾訴吧！

    林依蘭安慰著自己。

    但出殯前一天，林依蘭卻迎來了千皇后的遺詔。

    “……晉信嬪為信妃，撫養(yǎng)四皇子，欽此。”余姑姑看著這跪在地上的新出爐的信妃娘娘，心情有些復(fù)雜。

    富貴動人心，希望這個信妃不要讓她失望才是。

    “信妃娘娘，從今往后，小皇子，就交給您了。”余姑姑鄭重一拜。

    “姑姑放心，皇后臨終所托，臣妾一定不會辜負(fù)皇上皇后的期望。”林依蘭深吸一口氣，回禮道。

    “信妃娘娘，皇上口諭，讓您跟奴才去坤寧宮，送皇后最后一程。”這是乾清宮總管李泉江說道。

    林依蘭渾身一震，這是……認(rèn)可她了嗎？

    林依蘭努力穩(wěn)住心神：“臣妾遵旨。”說著看向綠蘿：“綠蘿，你們留下吧！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娘娘！”綠蘿被這一連串的事情驚得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先是皇后駕崩，之后小姐又被晉封為妃，還要撫養(yǎng)先皇后所生的嫡皇子。

    這一切變得讓綠蘿害怕不已，不止是她，除了秋至姑姑和水木知道些內(nèi)情外，其他人都一臉的惶恐。生怕自家主子一去不回。

    如果說林依蘭之前晉升為嬪的話還是有跡可循，可今天突然成了皇妃，還撫養(yǎng)了小皇子，關(guān)鍵這還是先皇后的遺詔，這里面怎么想都不對勁。

    “別怕！”林依蘭回眸一笑，給了他們一個放心的眼神，就隨著前來宣旨的人去了坤寧宮。

    到了坤寧宮，整個宮殿全是白色的縞素，但卻安靜至極，連哭聲都不聞，但林依蘭卻依然能感受到那深入靈魂的哀傷從四面八方傳來。

    推開正殿的大門，整個宮殿都空無一人。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純白色的靈堂，而千皇后就靜靜地躺在棺槨里，如睡著一般。

    “娘娘！”林依蘭的聲音很輕，似乎怕驚擾了她。雖然千皇后崩逝的訃聞已經(jīng)傳遍天下，但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真的很難相信皇后已經(jīng)死了。

    “阿姐……已經(jīng)走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林依蘭的左后方傳來，林依蘭這才發(fā)現(xiàn)，慶元帝不止何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后。

    只是慶元帝現(xiàn)在的樣子極度不好，眼眶凹陷，顴骨凸起，嘴唇發(fā)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風(fēng)采。最重要的是，他現(xiàn)在渾身散發(fā)著一股濃郁的死氣，像是千皇后的死，帶走了他所有生的意志。

    “皇上……”林依蘭嘴唇囁了囁，想要開口勸他保重身體，但卻又不知道從何勸起。

    “放心，丫頭，我不會有事的。”周承謹(jǐn)笑道。只是這笑容在林依蘭看來，比哭還要難看。

    “我不是說過嗎，我一定要讓那些人死無葬身之地。現(xiàn)在那些人還沒有死絕，我怎么會有事了？”阿姐的去世，不過是又讓他體會了一次，當(dāng)年的絕望和痛苦罷了。只要心中的仇恨之火不熄，他就不會倒下。

    “來，丫頭，今天就讓我們陪阿姐走完最后一程吧！明天，阿姐就該回她改回的地方了。”周承謹(jǐn)把手伸了過去。

    看著慶元帝伸過來的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林依蘭只稍稍猶豫，就堅定的把手放了上去。

    不管外面知道此事后又掀起怎樣的風(fēng)浪，這一晚，林依蘭和慶元帝兩人，靜靜地跪在靈前，直到第二天黎明的來臨。

    當(dāng)坤寧宮的大門再次被打開時，一個人影迎著晨光走了進(jìn)來，當(dāng)她適應(yīng)了光線、看見眼前之人的樣貌之后，那一刻，林依蘭仿佛見到了謫仙。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那一瞬間，林依蘭的腦中只有這一句話，再也沒有其他想法了。

    任何語言已經(jīng)不能形容此人的相貌了。不管是俊男美女眾多的娛樂圈，還是顏值超群的大周皇宮，林依蘭再也找不出一個人有眼前之人三分姿容的。不僅僅是容貌，那如云如風(fēng)如仙的氣度，林依蘭從未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真正看到過。

    若是這個世界有仙神，那此人就是。

    “秋霜，你來了。”慶元帝的聲音驚醒了還在發(fā)呆的林依蘭。她這才知道，面前這個如謫仙般的人，就是千師和鎮(zhèn)國公的第三子，千秋霜。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第一公子。

    只是沒想到，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種場合。

    “蹤滅哥哥。”千秋霜的聲音溫潤如玉，讓林依蘭又有了片刻的失神。

    “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嗎？”周承謹(jǐn)問道。

    “都準(zhǔn)備好了。現(xiàn)在就送孤舟走吧。”隨后進(jìn)來的千相說道，林依蘭注意到，他的手上還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小皇子。

    “走吧！”周承謹(jǐn)牽著林依蘭的手先前走。

    林依蘭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但她什么都沒問，但是她知道只要跟著這個男人走，就對了。

    千皇后的出殯，在整個后宮前朝后宮引來了軒然大波。

    沒有鼓樂，沒有路祭，更沒有其他人的參加。之前是如何給皇后舉辦葬禮的，出殯還是這樣，但卻多了一個新晉的信妃，四皇子的養(yǎng)母。

    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千皇后并沒有被葬入大周皇陵，而是實行了火葬。

    一把大火，千皇后的遺體被燒成骨灰。而這骨灰最后被鎮(zhèn)國公府的那位第一公子帶走，飄然遠(yuǎn)去了。

    人們不知道他把千皇后的骨灰?guī)ツ睦铮鞘邪司牛菐チ宋鞅保Щ屎蟮酿B(yǎng)父母的身邊。

    這下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慶元帝不是不重視千皇后，而是不重視他們這些人，對這個一生具有傳奇色彩的天子來說，他們只是外人！

    這一認(rèn)知讓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前朝還好，畢竟只是臣子，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對他們而言，官位和富貴才是最重要的。

    但對于后宮所有人來說，這等于在她們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尤其是吳太后，她自認(rèn)為是慶元帝的母親，卻被自己的兒子如此打臉，她怎么受的住，總之當(dāng)天吳太后就病了，也不知道是真被氣病了，還是因為沒臉見人而裝病。

    其他宮也差不多，這些天，整個皇宮的瓷器報廢數(shù)量比平日多好幾倍。

    林依蘭并不知道皇宮現(xiàn)在的情況。此刻的她抱著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皇子，看著西北方向、帶著皇后遺骨的千秋霜，漸漸地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

    林依蘭心中不由地感慨萬千。

    千皇后，她，終于是自由了！

    不管是慶元帝，還是千皇后，他們都對這座皇城充滿了排斥，若不是為了復(fù)仇，當(dāng)年，他們也不會踏足這里。

    忍了這么多年，雖然她生前被那座皇城困了一輩子，但死后，她終于可以離開這個她厭惡已久的地方了。

    “抱好阿曜，回去吧！”再看了一眼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人影的西北方向，周承謹(jǐn)對林依蘭淡淡地說道。

    阿姐已經(jīng)回家去了，那他也該回到他應(yīng)該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