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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狀 第49節

    安小虎放下腳凳,扶著一位帶著帷帽的女郎下了車。沈從瀾不用看面容,從女郎窈窕熟悉的身形確認無疑就是他等的人。

    他走到亭下,親手替她揭開面紗,輕聲道:「這里沒有外人。」

    有安小虎和阿永在,蓮波依舊有些不自在。她避開沈從瀾灼熱的目光,扭頭對安小虎道:「你把車里的東西搬到沈大人的車上。」

    沈從瀾問:「什么東西。」

    「阿娘備了些禮物,讓你帶回去。」蓮波飛快說完,又重重盯他一眼,「你不許不收。」

    這一記眼神,外加這一句不容拒絕的話,雖是命令,卻帶著一股親密的味道。

    沈從瀾心醉神搖,微笑道:「我收下就是。是你給我準備的吧?」

    的確是蓮波親手準備的,但她避而不答,提裙邁上臺階,走到亭子里。

    高處風大,沈從瀾擔心她受風著涼,想替她把面紗放下來。手指捏著面紗,卻有點不舍得放,好不容易見一面,還沒看夠。

    蓮波對上他直勾勾的目光,俏面微紅,推開他的手道:「我今日來這里見你,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沈從瀾柔聲道:「什么事?」

    一陣風吹來,蓮波微微瞇起眼眸,「你回京之后,必定會見到蘇大人。他肯定會問起青天塔的仙人狀,你打算如何回復?」

    沈從瀾沒想到她會提起此事,隨口答道:「我自然是如實回復。我還未曾來得及調查仙人狀。」

    蓮波目光幽幽地望著他,「如果蘇大人問起你的看法,你能否偏向于青天塔上真有神仙的說法?」

    沈從瀾一怔,「為何這么做?」

    蓮波道:「其中緣由,我暫時不能說。不過,等過幾日我會對你解釋清楚。」

    沈從瀾聰明過人,當即就問:「你和仙人狀有關?」

    蓮波毫不諱言,「對,有關。」

    沈從瀾吃驚地看著她。

    他自問對蓮波了解頗深,她知書達理,簡單單純,除了溪客書坊和她母親meimei,別的事都不怎么上心,怎么會和仙人扯上關系?

    他立刻問:「是不是有人脅迫你?」

    蓮波淡淡一笑,「不是。等你從京城回來,我會告訴你的。」

    沈從瀾拉住她的手,「我初三回來。」

    蓮波點頭,「好,我等你。」

    青檀提議讓她想辦法讓沈從瀾相信青天塔上有神仙,以她對沈從瀾的了解,想要說服他幾乎不可能。沈從瀾并非一個昏聵無能,容易糊弄的人,他天資聰慧明察秋毫,直接就識破了仙人狀最為關鍵的所在就是褚紙。思前想后,她決定用直接的方式來告訴他。

    歲除是京城一年之中最為最熱鬧的時候,君臣共慶,普天同樂。

    宮里的慶賀先以驅儺開始。近百名驅儺者帶著面具,蒙著熊皮,從永安門進入皇宮,領隊唱師手持長鞭唱著逐疫歌,驅鬼逐疫,祈福求愿。受邀入宮赴宴的官員,跟在驅儺舞者的隊伍后,浩浩蕩蕩步入皇宮。

    整座宮城早已盛裝裝扮,處處呈現出繁華和喜氣,黃銅鑄就的巍峨花樹,掛滿七彩宮燈,將宮廷內外映照的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每隔數丈都有沉香架起的篝火,香氣撲鼻,直沖云霄。

    蕭元盛入宮赴宴帶了趙嘉和容丘隨行,故意放慢腳步,落在最后。

    趙嘉邊走邊打量著容丘,總覺得今日他有些奇怪,之前他和容丘關系還不錯,見面談笑風生,今日也不知為何,大喜的日子,容丘突然變得沉默寡言,趙嘉與他說話,他就只會嗯一下,臉上也是面無表情。

    趙嘉好心道:「你莫不是身體不舒服?」

    容丘遲疑片刻,又嗯了一聲。

    蕭元盛忍不住笑,「大過年的別咒自己有病。」說罷又對趙嘉道:「別問了,他不是容丘。」

    趙嘉赫然吃了一驚,「怎么和容丘長的一模一樣。」說完又恍然大悟他帶著「容丘」面具,還好,容丘常年在朔州,和京官們根本不熟,不會被人看出破綻。

    蕭元盛交待道:「等會兒我要在殿內入席,你在外面多照看著他些。」

    趙嘉很識趣地沒有詢問眼前的「容丘」到底是誰,低聲道:「使君放心。」

    低品階的官員輪不到進麟德殿內入席,座位安排在殿外,用厚重帷幕繞著麟德殿的東西兩側,團團圍了一圈遮擋風寒。

    殿內一片喜氣洋洋,官員們身著新衣,互賀新春。蕭元盛獨自進了麟德殿,被內監引到席位前。不多時,天子帶著后宮嬪妃與皇子公主駕臨,殿內殿外群臣山呼萬歲。

    天子賜座賜酒之后,煙花騰空,鼓樂齊宣,一場激烈軒昂的儺舞拉開序幕,接著便是氣勢恢宏的破陣舞。

    坐在皇后身邊的瑜貞無心觀看歌舞,心緒不寧,煩躁不安。因為在這場宮宴上不僅有文武百官還有外國使臣,其中北戎使臣最為醒目。蠻夷之邦,毫無規矩禮儀可言,大殿之上不僅明目張膽的打量瑜貞,還交頭接耳的討論。瑜貞一想到北戎王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恨不得找個刺客立刻去殺了他。

    麟德殿內有天子和儲君在,群臣不免拘謹。坐在殿外的臣子們反而更為放松愜意,舉著酒杯互相道賀,在席位之間來回穿梭。趙嘉身在北庭軍留邸,平素和京城官員見面機會多,不少熟人端著酒杯來與他寒暄。他忙于應酬,過了半晌一轉頭卻發現原本坐在他身邊「容丘」不見蹤影,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他急忙放下杯子,正要離席去找,容丘卻不知從何處走了出來。

    趙嘉虛驚一場,低聲問道:「你去了哪兒?」

    「茅廁。」

    「容丘」終于說了兩個字,不再是一聲嗯。

    趙嘉從聲音判別他是個年輕人,心里暗暗猜測,莫非是蕭家沒有官職的親戚,想要進宮來看看熱鬧?不然為何要假冒容丘入宮?

    觥籌交錯之際,空場上的儺舞者表演起噴水畫符,吞火吐火,過火海,踩刀梯等把戲。

    看到踩刀梯時,席上有人便提起了青天塔。

    「你們可聽說幽城的青天塔,上塔投仙人狀也是要踩刀梯的。」

    「聽說過,仙人有法眼,如果投機取巧去投仙人狀,他就不予理會。」

    「不是刀梯,是十八級鐵釘板,不過也和刀梯差不多,不知道那個踩著更痛。」

    幽城是離京城最近的一個縣,仙人狀的消息很早就傳到了京城,尤其是溫秀才的那個案子被鬧到京城來,官員幾乎都知曉此事。

    正說著,突然有人驚呼了一聲,「快看那里!」

    就在刀梯背后的幕布上,突然出現了一座古塔。篝火和明燭映照之下,古塔的形狀栩栩如生,緊接著更不可思議的景象發生,從古塔的塔頂上居然出現了一只振翅欲飛的仙鶴!

    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聲,「這不就是青天塔!」

    一片驚呼聲中,早有內監飛奔入殿內,稟報天子。很快,帝后帶著太子魏王國師等人從殿內疾步而出。

    就在這時,在仙鶴的背上,出現一位道骨仙風的仙人!

    眾人驚呼不已,「是青天塔的神仙!」

    「仙人顯靈了!」

    儺舞早就停了,驚呼過后,圈場陷入一片寂靜,只見仙人騎在仙鶴上緩緩飛升。

    魏王道:「父皇,這是百年難遇的奇象祥瑞啊。」

    仙鶴的嘴里還叼著一個東西,看上去方方正正,忽然有人說了句,「那莫非是國璽!」

    此言一出,群臣一陣嘩然。

    前朝覆滅之后,天下一分為三,傳世玉璽下落不明。大周先后滅掉南越和東吳,一統天下,天子心里最大的遺憾便是沒有找到玉璽。那是河山一統的至高權柄,代表無上權威,得之方才彰顯圣人是名正言順的天子,讓天下臣民歸順服從。

    天子緊緊盯著仙鶴嘴里的那個物件,可惜幕布上的影子,看不分明究竟是不是玉璽。

    玄一知道天子心思,立刻道:「定是國璽。陛下誠心感動上天,意欲派仙人將國璽送給陛下。」

    群臣立刻紛紛附議,說起各種奉承恭賀的話語。

    突然之間,幕布上的仙人仙鶴倏忽消失,眨眼功夫就無影無蹤。

    太子趙翼悄然對貼身內侍遞了個眼色。內侍立刻飛奔繞到帷幕之后,幕后空無一人,并無任何異樣,麟德殿外不僅有御前司高手在巡邏,帷幕之后每隔數步都有禁軍值守,絕不可能有人在幕后做把戲。

    天子本就信奉神仙,今夜親眼所見仙人顯靈,愈發深信不疑。當即命人支起供案,帶著文武百官一起拜神禱告祈愿。

    宮宴結束,官員們各自回府。蕭元盛帶著趙嘉和容丘走出宮門,先將趙嘉送回留邸,然后回轉國公府。

    車里只剩下蕭元盛和「容丘」,蕭元盛這才笑著拍拍「容丘」的肩膀,「我真是懸了一晚上的心,生怕被人發現。」

    「容丘」雙手抱臂,「我做了大半年的準備,沒有確定把握怎么敢動手。」

    蕭元盛笑道:「今日仙人顯靈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可惜玉璽看不大分明,幸好你喊了一聲,不然皇帝還沒想到那是玉璽。」

    「容丘」好整以暇道:「無妨,還會讓他再次看到。」

    蕭元盛由衷道:「這事你一定能成,沒有人比你更聰明。」

    街上熱鬧非凡,爆竹之聲不絕于耳,紅映霄漢,馬車行到一處街口,「容丘」撩開簾子對車夫道:「就把我放在這里吧。」

    車夫勒住韁繩,「容丘」跳下馬車,對著車里的蕭元盛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路口一群人在打灰堆,嬉笑一團。

    蕭元盛心里一動,跳下馬車,扯住「容丘」的胳膊,「等等,打灰堆許個愿再走。」

    「容丘」傲然道:「得了吧,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神仙靠不上。」

    蕭元盛嘁了一聲,「你還不是打著神仙的旗號才讓魚上鉤?」

    「容丘」雙手攏袖,懶散立在一旁,看著蕭元盛將一串銅錢套在竹竿上,口中念念有詞,「各位過路神仙,保佑佛貍如愿。」

    來而不往非禮也。「容丘」只好接過蕭元盛手里的竹竿,朝著灰堆打了幾下,「保佑貞劭如愿。」

    蕭元盛看著灰塵混著炮仗的紙屑四下飛揚,朗聲笑道:「好戲要開場了。」

    「不,是好戲該收尾了。」容丘瀟灑地將竹竿往地上一插,「幽城見。」

    第56章 56

    幽城雖比不上京城繁華,但歲除這日的熱鬧勁也不遑多讓,大清早就炮竹聲不斷。

    因為找回女兒是天大的喜事,林氏早就交待蓮波今年要好好慶賀一番,提早就在春信樓里訂了最貴的一桌酒席,請江進酒和張夼衛通一起來書坊過年。

    風喉的身份都不高,大都是出身低微的賤民,或是父母雙亡無家可歸的孤兒。歲除中秋這種合家團聚的節日,對他們來說,和尋常的一天并無分別。江進酒甚至連身新衣服都沒添置,張夼和衛通也和他一樣,在街上買了些禮物就直接登門了。

    書坊里張燈結彩,一派喜慶景象,花廳里布置的暖意融融。

    林氏特意換上一身新裝,絳紅色褙子襯得她蒼白的臉上也有了氣色。她是第一次見江進酒,連著敬了他三杯酒,再三感謝他當年從鄧瘸子手里買下青檀,不然她們母女可能永無相見之日。

    林氏也不過比江進酒年長六歲而已,一口一個恩公,喊的江進酒有些慚愧,連連說不敢當。

    青檀不失時機道:「阿娘,我師父還沒成親呢,叫恩公把他叫老了。」

    張夼和衛通低頭偷笑。江進酒當著林氏的面也不好瞪她,只能窘笑。

    林氏敬完酒又拿出一個錦盒,雙手奉給江進酒,「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恩公收下。」

    江進酒一看是個盒子,直覺這里放的絕對不止一張銀票,連忙推辭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