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是。聞舟堯點頭。 林俞坐在床沿邊低頭沉默。 聞舟堯看了他一會兒,就因為這個? 啊。林俞沒有抬頭地應了聲。 聞舟堯:說實話。 他長這么大哭過幾回聞舟堯反正是沒怎么數(shù)過,被人擠兌爸爸要分給別人沒哭,一個人去上學沒哭,為了林爍兩兄弟被流氓把手都給打脫臼了也沒哭,就連因為惹事被打得滿背都是傷的時候,也不曾這樣過。 那種假模假樣故意跟人耍賴的不算。 聞舟堯沒見過這么不愛哭的小孩兒。 林俞抬頭掃了聞舟堯一眼,扭頭躲避他哥的視線,含糊:我就是怕我爸媽不要我。 你知道那不可能的。聞舟堯一早就知道他知道了肯定得鬧,但這種毫無預兆哭了一場,現(xiàn)在又一副我有事,但我就是不說的模樣,是聞舟堯沒有想過的。 他嘆口氣走到林俞身前。 抬頭。聞舟堯說。 林俞就抬頭看著他。 聞舟堯伸手碰了碰他有些浮腫的眼皮,開口說:那個堂叔父住得離這里也沒有多遠,騎自行車一個小時也能到。周圍環(huán)境不錯,旁邊的寺廟平常游客不多,最多兩個月,你上學了就不用每天都待在那邊。 說到這里聞舟堯又添了一句:哥有時間就去看你。 林俞有些怔怔的。 你去過了?他問。 聞舟堯嗯了聲,放下手退了一步說:真要深山老林里林叔不會舍得讓你去,那個堂叔父那里有不少人想要送去拜師當學徒的,他一個人都沒收,林叔估計花費了不少力氣。他是希望你能學有所成。 林俞知道林柏從的用心。 他只是沒有想到聞舟堯還為此特地去踩過點。 他突然有些好奇,問:哥,那你當時要是去了,發(fā)現(xiàn)那里并不好,你要怎么辦? 聞舟堯聽到這個問題掀了掀眉毛。 然后說:那你也得去。 林俞的表情僵了幾秒,嘴角微抽。 果然夠鐵面無私的。 但林俞想了想這件事還是不行,這些年他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離開過家里,雖說還在建京城,但整整兩個月,林俞一想到這兒心就得提起來。 雖說這幾年林俞學得盡心盡力,帶著林爍他們也算是走在正軌。 但祖母的年紀到底是大了,林俞不管再多希望她少cao些心,但時間還是無情帶走了太多東西。江南盛家的事遺留太多問題,影響長遠。小姑曼姝這幾年感情一直沒有新動向,林俞至今沒有發(fā)現(xiàn)上輩子那個渣男的蹤影。 事情太多了,他不能離開。 哥。林俞匆匆抬頭,伸手就去扯他哥的腰,仰起頭睜著一雙黑亮眼睛喊:哥。 這種時候臉皮什么的都不用要了。 干什么?聞舟堯低頭問他。 林俞直接:我不想去。 所以? 林俞抿了抿嘴角,艱難:你幫我跟爸說好不好? 小孩兒沒有人權這件事林俞深有體會,聞舟堯就不同,他已經(jīng)上高中了,林柏從幾乎拿他當半個成年人對待,萬事都是商量的態(tài)度。 他說總比自己說管用。 聞舟堯勾他下巴,陳訴事實般:你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沒有商量余地。 林俞垂下眼睫毛,他知道,他只是還有一些僥幸而已。 林俞。聞舟堯再次叫他的名字,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問他:你到底在擔心什么? 林俞低聲嘀咕:那擔心可多了。 聞舟堯輕笑了下。 我不覺得這次出門對你來說是件壞事。聞舟堯把林俞孩子氣的動作從腰上拿走,轉身從柜子里翻出林俞自己扔在這邊的衣服示意他把身上的換下來,然后才說:你太緊張了,雖然家里人都不知道你為什么一直這樣,但事情一定不會像你擔心的那樣糟糕,好不好? 聞舟堯很少哄他,更遑論此刻這種溫和的態(tài)度和語氣。 林俞不知怎么的就妥協(xié)下來。 他被聞舟堯說服了。 他去。 晚上在飯桌上林柏從特地提起了這件事。 家里人都在,老太太反正是不怎么樂意讓林俞過去,一晚上都在念叨林大拐那個人是有多不好多不好,最后說:小俞在家里有什么不好的,那老頭子跟那糞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萬一對小俞動手呢?到時候乖乖旁邊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 媽,你看你都說哪兒去了。林柏從語氣無奈,給老太太夾了一筷子菜說:這小子就是被您和家里人寵壞了,才敢惹下盛家這次這種事情來,出去受點教訓也好。 他哪兒需要受教訓?老太太不滿,指了指林柏從說:就數(shù)你這個當爸的最狠心。 林俞笑看老太太給自己出頭。 但不管如何,要出門這事兒是板上釘釘了。 桌上的氣氛實在算不上好,后來還是說起三叔林正軍要回來的事情,這氣氛才算緩過來。 林柏從說:他這幾年一直在海上,前幾天剛來的消息,應該快回來了。而且信里說了,這次回來就不再往海上跑了。 老太太眼圈都紅了,惹得一桌子人趕忙安慰。 海上本就危險,長年累月和家里聯(lián)系不上。 屋里人都知道老太太是擔心他有一天死在外頭,連個送信的人都沒有。 林俞對三叔很惦記,四叔就算在國外,那逢年過節(jié)家里人還是能見一面的。 唯獨三叔,林俞這些年一次沒見著。 上輩子最后匆匆而來的消息,林俞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這輩子隔著無際的海洋,到了現(xiàn)在才有了要歸來的音信。 什么時候到啊?林俞問:不會剛好要和我錯過吧? 還早呢,還有好幾個月,那時候你都去初中了。林柏從問林俞:你還記得你三叔長什么樣子不? 楊懷玉道:他哪兒記得,正軍離家的時候他才五歲不到。 我知道。林俞說:奶奶房間里放著三叔的照片呢,所有叔叔當中包括我爸在內(nèi),就數(shù)我三叔長得最好看。 老太太噗呲就笑了,點他:這話真該讓你三叔聽聽,保證他很高興。 對了,舟堯應該還有印象。林柏從把話題轉到了聞舟堯這邊,開口說:你爸走南闖北算是見多識廣的,那個時候他三叔被拘在家里哪兒也去不了,見天逮著你爸打聽外頭的事兒。他以前也特別喜歡你,好幾次信里還特地問了你的情況。以前他就老說你小小年紀跟你爸那副爽朗樣子不同,成天板著一張臉,就老是愛逗你。 聞舟堯放下手里的筷子,笑了笑說:是,我記得,這幾年還單獨收到過幾封他的信。 林家其實并不避諱當著聞舟堯的面提起聞家夫婦的事兒。 也正是因為這份坦然,或許才讓這份失去在聞舟堯的心中變成了缺憾而不是痛苦。 不過關于三叔的事兒,林俞在旁邊都聽愣了。 小時候那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他肯定是不知道。 但我怎么沒聽你說過?林俞驚訝地問聞舟堯。 聞舟堯側頭掃了他一眼,林柏從接過話道:你一天除了吃和睡你還知道什么?哦,你還知道闖禍。 林俞就知道老頭兒對他有脾氣。 印章的事兒他做得是有些狗,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兒。 不能解釋也不能全怪他嘛。 林俞扒了一口飯:算了,我就知道我是撿來的。 小戲精。楊懷玉說:誰晚飯前還哭鼻子?你這情緒一陣一陣的。 三叔要回來這事兒讓林俞心里輕松不少,原本要離家的陰霾被沖淡。他轉頭和旁邊的聞舟堯突然說:哥,我是你弟吧? 你覺得呢?聞舟堯從不順著他套路走。 我是。林俞肯定,然后道:所以你肯定不會因為談戀愛就忘了弟弟對不對?我一個人在外面很可憐的,你說有時間來看我,你得說話算話。 原本是他低聲和聞舟堯耳語,不知道怎么被去廚房添菜碗的二嬸聽見了。 徐慧那咋呼的德行在這種時候顯露無疑,驚訝地睜大眼睛說:談戀愛了?誰談戀愛了?小俞你大哥啊? 聞舟堯看著一桌子突然看過來的視線,再看了看旁邊無語望天裝死的崽子。 不慌不忙地開口說:沒有,二嬸聽岔了。 不可能啊,我明明聽見小俞說了。徐慧強調道。 原本一向不屑于參與大人話題的林爍這時候都吃完飯下桌了,他這個年紀正是叛逆期,日天日地覺得全世界都他媽是傻叉的中二時代。聽見他媽把話題扯著聞舟堯了,當即大翻白眼說:就學校里那些女的,大哥才看不上。 女的女的,說話能不能有點教養(yǎng)?林長春當即給了他一腦瓜子。 林爍呼嚕了一把自己剛剃的圓寸,拽著他弟林皓死不悔改道:我說錯什么了?就林俞跟智障一樣,整天和別人想得不一樣你們還都覺得他對。你們就算問林皓,問任何一個人,都知道大哥不可能談戀愛。 為什么?林俞驚訝,甚至都懶得計較林爍是不是罵他腦子有問題。 他哥不夠優(yōu)秀?學校的女孩兒不夠青春靚麗嗎? 大好時光,他上次眼瞎? 林爍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說:大哥要是戀愛,還有你纏著他什么事兒。 對對。楊懷玉應和道:就你那黏糊勁兒,哪個女孩兒受得了。 無辜成了他哥戀愛路上絆腳石的林俞: 他也沒有很纏人的吧? 林柏從開明地對聞舟堯道:這個戀愛啊,現(xiàn)在你們還小,最好不要影響到學習問題。這些東西可以以后慢慢來嘛,叔對你還是放心的。 聞舟堯點點頭:知道了林叔,我有分寸。 林俞當即好奇,問他爸:等我像我哥這么大也可以? 林柏從不咸不淡掃他一眼,你要是敢早戀,我就把你腿打斷。 林俞被老頭兒的雙標給震住了。 然后心想,我這輩子既不會戀愛也不可能結婚,你注定沒這機會。 第14章 林俞出門那天是個霧霾天,一大早下了幾點毛毛雨,空氣里透著絲絲浸透涼意。青山寺位于建京西南,遠處看,磚紅色的瓦檐隱在層疊的蒼翠林間,霧氣像紗纏繞在半山腰,映著寺廟回蕩在晨間久久不散的鐘聲顯得虛無且縹緲。 一路上林俞的心情并不算壞。 聞舟堯一個人送他,家里人很有默契地沒有把這短暫分別當成大事那樣鄭重對待。好像就怕他中途反悔,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九點剛過,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間看起來完全超出林俞想象的客舍,隱在山腰的平地處,周圍還有錯落的好幾戶人家居住。他們?nèi)サ牡胤绞莾蓪釉O計,有透明幾凈的玻璃窗,好大一個庭院,以及圍墻外的一大片竹林。 林俞上輩子見過不少中年急流勇退的所謂大佬。 最愛的就是跑到這種地方窩著,美其名曰回歸田園,實際上都他媽腐敗到家了。 確定是這兒?林俞問他哥。 聞舟堯嗯了聲,上前敲門,順便問他:怎么了? 沒。林俞閉嘴。 他想說這可不像是孤寡老頭兒住的地方,怕被他哥罵,干脆就不說了。 來開門的是個中年婦女,四十多歲的樣子,見著門口一大一小兩個少年道:你們就是俞小師傅和舟堯吧,林先生在工作,先進來等等吧。 乍然被人這么稱呼,林俞還有些不太適應。 聞舟堯點點頭說: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這阿姨笑著把兩人往里面引,一邊說:林先生這里雖然常有人來,不過都是些慕名上門拜訪的,林先生一向都不見。 這是跟著這堂叔父不少年的阿姨,叫桂嫂。 平日里就負責一日三餐和簡單的打掃工作。 林俞到了這會兒終于有點熟悉感了,不是別的,就是那些臭講究的德行,一看也是一家人。 聞舟堯跟著桂嫂去給他安排食宿問題,林俞就沿著院子轉了一圈。 然后在角落閉著門的一間房外面聽見了熟悉的打磨聲響。 常年學習雕刻的人,僅僅從聲音都能判斷人使用的是什么型號的打磨機,這是先天的敏銳和經(jīng)年累月練習所得來的。 林俞不自覺就湊上去了,隔著窗,看清里面的情形。 林大拐的形象和林俞想象中其實出入并不大,比林柏從看起來大一些,頭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白發(fā)。干瘦,脊背微微彎曲,此時系著一塊灰土色圍裙在丈量腳下的一塊木料。 要看就進來看,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林俞被抓了個現(xiàn)行,就大大方方推門進去了。 堂叔父。真這么叫,感覺怪別扭的。 果然老頭兒抬頭掃了他一眼,從安置的木凳上繞到另一頭,哼了聲道:什么叔父不叔父的,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你那個爹一輩子就這些臭德行,我看教出的兒子也不怎么樣。 林俞一口氣卡喉嚨里。 他怎么說也是個晚輩,壓了壓臉色才說:我的確沒學到我爸一半功夫,您要說就說我,說我們家老頭子就沒必要了吧。 林大拐真名林德安,聽了這話停下動作,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條毛巾擦了擦手。 看他,孝道倒是學得還行。 林俞一時間竟不知道這是夸獎還是嘲諷,畢竟這個堂叔父可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忠孝之人,年輕時叛逃家里,那也是鬧得業(yè)內(nèi)外人盡皆知。 何況一個孝字林俞受之有愧,他上輩子就差把林柏從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