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林俞要的就是這種方法,成年的聞舟堯眉宇間總有濃散不去的沉郁,一看也不像是睡眠質量高的人。 如果原因是從這個時候就開始,林俞不相信一兩個月不行,兩年三年都調理不過來。 富叔見風大了,催促哥倆說:好了,時間不早了,都快點去睡。 林俞當即起身,蹬蹬蹬跟在聞舟堯的屁股后面。 到了門口,聞舟堯停住回頭看著他。 林俞拍他:走哇,你干嘛? 這是我房間。聞舟堯說。 我知道,我陪你睡。 聞舟堯巍然不動,他說:用不著。 林俞哪管他那么多,鉆過他旁邊的空隙就進去了,也不東張西望直沖著床過去。瞪了鞋子,上床,蓋被子,等聞舟堯進來的時候他已經從善如流地躺下了。 被子是新的,有很好聞的味道。 林俞蓋住半張臉,看著床邊的聞舟堯說:好了,我承認,是我搬了地方害怕。 聞舟堯看了他半晌,像是信了,脫了鞋子沉默不語地上床躺下。 林俞自覺往里邊挪了挪。 睡到半夜的時候林俞還是被一陣并不規律的呼吸吵醒了,他半爬起來去看旁邊的人。聞舟堯顯然是夢魘,緊皺著眉,雙手緊緊拽著被面,連頭發都被汗水打濕了。 林俞也不太清楚怎么應付這種情況,只能試圖把他叫醒。 哥哥,聞舟堯,你醒醒。林俞晃了晃他的胳膊。 沒想到下一秒他就被大力掀了出去,他現在總共也沒有四十斤重,被這么大力地一掀整個人朝后翻過去,腦袋咚一聲就撞上了木梁。 真是報應,林俞想,他剛踹人一腳就在他哥這兒挨了一大包。 林俞撞上木梁的悶響似乎終于讓聞舟堯醒過來了,他坐在床上,看了看剛側身還沒有翻爬起來的林俞像是沒有搞清狀況。 林俞腦袋有些疼,反手摸了摸,還真有點鼓。 林俞去看聞舟堯,問他:干什么呀?還打我。 他現在這奶團子一樣的體型,不用任何刻意的偽裝,就這樣摸著腦袋盯著人都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委屈,明明被波及受了傷,卻也忍著沒哭的樣子。 聞舟堯這才有了點反應,過來。他說。 林俞滾了回去,撞到聞舟堯胸前。 他問:又做噩夢了吧?夢見什么了? 聞舟堯扯過被子蓋他身上,伸手在他的腦后摸了摸問:這兒? 嗯。林俞聲音悶在他胸前的睡衣里,說:有點疼,你揉揉。 聞舟堯就真的一下一下給他揉了起來。 林俞:你還沒說你夢見什么了呢。 忘了。 不可能。 真忘了。 小時候的聞舟堯就已經這樣難搞了,林俞想。 不過那些能在他夢里揮散不去的,林俞也能猜個七七八八,畢竟他自己也是深受夢魘纏繞的人。只是說他的身體里住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不管他多努力去適應現在的自己,都改變不了那些刻在他腦子里的記憶。 他沒有一日不是活在危機感當中的,只是他比真的小孩子的聞舟堯更善于掩藏。 林俞也不強求了,他伸手把聞舟堯給他揉頭的手抓下來握住,然后躺回去說:好吧,那你抓著我睡,我媽說我病了的那段時間總是在夢里哭,然后她就這樣抓著我的手,然后喊我的名字,我就醒過來了。你害怕的話就叫我。 聞舟堯嗯了聲,這次沒有掙脫。 這一夜再無什么波瀾,一覺到天亮。 林俞醒來的時候聞舟堯已經沒有在床上了。 清早屋檐掛上一層霜寒,院子里的兩口大缸里也結上一層厚厚的冰。 林家的孩子都有早課,不管寒冬臘月還是炎熱酷暑,都得很早就起來跟著林柏從或者富叔學習雕刻的基本功。 林俞是因為剛大病初愈,林柏從倒是沒有急著讓他早起。 這天剛進飯廳,林俞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中藥味兒。 林俞到了廚房門口看見他媽楊懷玉,又見著小爐子上咕嘟咕嘟冒泡的陶瓷藥盅,問:媽,給大哥的藥? 說著就想湊過去看看。 是啊,你富叔一早找人拿的。楊懷玉說著回頭,一見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上來就一把抱起他說:剛剛想干什么呢?!那多燙啊! 媽。林俞現在對家里人小心過頭的態度都無奈了,說:我知道燙,也沒想碰。 以后離這些東西遠點。 楊懷玉膽戰心驚地把他弄出廚房,支使他:去,去前院找你爸去,我一大早就聽見林爍他們挨手心叫痛的聲音了,你今天不上早課就去看熱鬧。 林俞只得離開去往前院。 前院這會兒正熱鬧呢。 院子的草坪上聞舟堯跟著富叔在練太極,林俞站在門口看了會兒,發現聞舟堯打得還挺有模有樣。富叔看起來也很滿意,一套打完拍拍他的肩膀夸獎幾句。 院子的石階上站著林爍和林皓兩兄弟,大冷的天凍得鼻涕直往下流。還不敢擦,伸著被打紅的手可憐兮兮地看著背著手站在面前的林柏從說:大伯,我們再也不敢偷懶了! 林柏從卻不放過,嚴厲道:還有三板子,打完才算數。 林俞就站在那兒,看了很久很久。 這個時候已經接近這一年的年關,林柏從接完手頭的這批單子也會歇下來等待來年繼續。林家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會有不少人來,相聚在一起,意味著新年到來。 林俞毫不設防地被人從后面抱起。 小姑林曼姝這種天氣還穿一身貂皮,踩著細跟化著妝,抱起他笑道:寶寶,你一個人躲這兒看什么呢? 看林爍和林皓挨打。 林曼姝笑得咯咯的,打了一架還記仇呢? 沒有。林俞否認。 他看著現在的林曼姝,簡直不敢想象他這么漂亮洋溢的小姑,后來就因為遇上一個男人經歷了未婚先孕,婚后丈夫出軌一系列糟心事,短短十年就磨去了這一身風華。 林曼姝說:他們一群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走,小姑帶你上你奶奶房間去,我知道她剛從朋友那兒收了八寶齋一盒點心,帶你去吃。 八寶齋的點心在建京聞名,平日里想吃也是吃不到的。 林俞說:好啊,一塊也不給他們留! 對,不留給他們! 這是多好的時候啊,好到林俞想要畫面定格,時間停駐。 但有太多事等著他了。 林俞清楚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這一晚聞舟堯房間的小桌子上多了一盒點心,淺綠色手描包裝,看起來就不便宜。 林俞是想哄孩子。 不過最后點心全進了自己的肚子,還是坐在聞舟堯床上吃的,灑了他一床的點心碎屑。 理由是聞舟堯不吃甜的。 并且,他又被聞舟堯掀了一回。 還直接給掀床下去了。 第5章 開春之后林俞就要開始上學了,聞舟堯直接上的畢業班。他不用跟著林家兄弟每天上早課,卻也都很早起床就出門。 林俞漸漸的顯露出一些不同尋常的特質。 比如他褪去了剛生病醒來那段時間極其黏家人的狀態,誰抱著都能賴在人懷里好一通撒嬌。不想做事了,撒潑耍賴,就愿意讓人哄。 其實現在也還是這樣,但又總有些不同。 他會很刻苦,是那種不自覺地逼著自己去用功。 林柏從的工作室他動不動就能在里邊待上一天,小孩兒手上細嫩的皮膚很快就被各種工具刻刀磨到破皮流血,楊懷玉見著都罵林柏從狠心。 但那卓見的天賦加上勤懇,技藝水平飛速見長,林柏從就算被妻子罵也笑得很開心。 他林柏從的兒子,天生就是為雕刻而生的。 林俞在學校的成績倒是一直平平,不上不下。 他不是什么智商非常高的天才,更不想仗著自己年齡大的便宜攬下神童這種名號。所以在他的有意控制下,他一步一步走著他這個年紀該有的路。 這一年入夏的時候,聞舟堯又很明顯地躥了一截身高。 林俞還是矮矮的一團子,脫去了整個漫長冬季的臃腫,小企鵝徹底成了一糯米團子。長期躲在房間里養出來的奶白皮膚看著都想讓人咬一口。 這日下午太陽剛落山,距離盛長街兩條街口的路上就鬧開了。 只見一群蘿卜頭邁著雙腿跑出了野狗般的速度,書包在手里甩飛老高,有拉鏈沒拉緊的,卷子書包亂灑一地。 而他們的后邊還攆著一群人。 個頭看著都比前邊的大,一邊追一邊喊:前邊那幾個小子,你們再不給我站住就死定了!聽見沒有! 所以林俞背著書包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林爍林皓兩兄弟包括盛長街隔壁的幾個毛孩子被人堵在墻角,一個兩個瓜兮兮的樣子,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推來推去。 也是湊巧,這天的林俞沒有跟聞舟堯一起回來。 他畢業班補課,林俞就先走了。 街角的幾個半大孩子還在嬉笑,跑啊,怎么不繼續跑了?你林爍不是覺得自己牛逼嘛。聽說你們林家很有錢啊,給我們點,今天就不打你們怎么樣? 對啊對啊,就當孝敬孝敬我們哥幾個。 正鬧著的時候,幾個人就聽見了一句:林家的錢,會給路邊的乞丐,給生病的窮人,但要給你們這種打小就不學好的混子,簡直是做夢。 林俞對這些人還真不陌生。 這附近有一所三流初中,這些小混混基本都是從那里出來的。 畢竟上輩子林爍能徹底被帶進溝里,跟這些人最終攪和在一起有直接關系。 領頭的男生留著時下最流行的爆炸頭,劉海遮過一只眼睛直接蓋到下巴,這讓在21世紀最前沿滾過一遭的林俞看來實在是過于傷害眼睛。 誰啊?見有人出聲,領頭的就朝林俞看過去。 看清幾米開外的人之后,一群人爆發出一陣夸張至極的笑聲,有人問:小孩兒,你斷奶沒有啊? 沒呢。林俞上前兩步,我喝奶長大都知道勒索犯法,這里再過一條街就有個警察局,我已經讓人去喊人了。 畢竟年紀都不大,一聽到警察多少都有些忌憚和害怕。 有人小聲跟帶頭的嘀咕說:全哥要不今天算了?這群小子跑不了,改天再算賬? 他們商量的時候,林俞已經摸到了那兩兄弟旁邊。 林爍斜眼問他:你來干什么?誰讓你多管閑事的? 你當我想?林俞給了他一個白眼,小聲道:喊警察是假的,等下我喊跑就跑,聽到沒有? 誰要聽你的?林爍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林俞看著他下巴擦破皮的那個熊樣,如果可以,是真的很想照著他后腦勺來兩巴掌。 他也是重來一遭,才感覺到這個堂哥原來小時候就挺別扭。 或許是受了二叔二嬸的影響,總覺得自己必須在技藝上勝他一籌,可這半年來,林俞的進步有目共睹,甚至天賦能力在整個行業都有所耳聞。 這讓林爍最近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林皓就比林爍慫,扯了扯林爍的書包袋子哭喪著臉說:咱們聽小俞的吧,我不想挨打。 這個時候倒是叫他小俞了。 林爍還沒答應,他們就引起了那幾個小流氓的注意。 有個滿臉麻子的瘦竹竿指著林俞喊說:全哥這小子肯定撒謊,我剛剛就發現了,他一路過來都是一個人,上哪兒喊人去警察局? 領頭殺馬特轉頭,咬著牙看著林俞,你小子敢騙我? 然后一把揪著林俞的領子險些把他提起來。 林俞反轉就一口咬他胳膊上,乘著他大叫的時候扯下書包一把扔人臉上,沖著其他人喊:跑! 林爍這會兒倒是不跟他扯犢子了,看樣子一臉舉棋不定似乎還想來救他。 林俞:回去叫人! 林爍這才認真看了他一眼,然后帶著人拔腿就跑。 這種情況下林俞根本就沒有脫身的可能,下一秒整個人被扔飛出去,好在他有經驗,團了一下沒有撞到頭,可胳膊也直接以一個扭曲的弧度撞在了路邊的石墻上。 劇痛傳來的時候,林俞就知道骨頭可能出事兒了。 我去,這小子怎么不哭哇。一個混混見林俞爬不起來卻聲都沒出,這樣說道。 另一個接:這有什么難,不哭就打到他哭。 那個叫全哥的因為被咬了一口這會兒正一肚子火。 他走到墻根用那雙臟兮兮的球鞋踢林俞的肩膀,彎腰問他:啞巴了你小子? 腳拿開。林俞說。 喲,威脅我呢?叫全哥的嗤笑兩聲,轉頭對著身后的一群人道:你們聽見了沒?這小子居然還威脅我。 身后的人都跟著笑,另一個不遑多讓的殺馬特跟上來說:全哥,我怎么看這小子的眼神兒有點邪性啊,你看他,就這么看著我們,我都覺得心里有點發慌。 那個叫全哥的當場腳下施力。 雖然他也覺得這小子看得他有些發毛,尤其是讓他把腳拿開的時候,但是他不想認慫,承認他怕這么丁點大一毛孩子。 他一邊碾一邊說: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人的善惡有時候真是不分年齡。 相較于林俞后來面對過的那些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背地里的構陷污蔑,這樣明晃晃的惡意直白得他有種恍如隔世感。 雖然一樣讓人心生厭惡。 林俞原本都以為他今天注定要因為林爍那幾個小子挨上一頓好打,結果一個黑色的書包隔空扔過來,準確砸到全哥腦袋上的時候,這場注定就被打破了。 全哥也是摸著腦袋一臉憤怒:又他媽是誰啊! 我。聲音從眾人背后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