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婢(重生) 第79節
胭雪注意到沈宣邑觀察打量她的目光,同意的點頭,強自鎮定的道:“阿兄,我們快走吧。” 沈宣邑以為她是等的累了,二話不說,便帶她離開書局,只是踏出書局大門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阿胭竟然沒有問他,大儒的孤本有沒有找到。 而在他們都走以后,一間屋子的門打開,謝猙玉從陰影中走出來,同樣暴露在日光之下的,還有胭雪留給他的五指印,以及脖子上滲出血的抓痕。 胭雪后面其實都無心在逛了,為了不讓沈宣邑看出端倪,回去了徒惹家里人擔心,她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偶爾走神,也很快清醒過來,挑了一些她覺得好的東西帶回去。 她不知道是,謝猙玉是從哪里得知她明日要進宮的。 不止是胭雪要進宮,鐘聞朝也在其例,與此同時,更少不得其中一位人物。 那就是帶了丈夫親自寫到的血書過來的鐘老夫人。 之前未能馬上辦了段府害死原配,縱容繼室換子的事,是因為鐘聞朝代表不了鐘老太守和老夫人,要想名正言順請圣人處置段府,就少不了讓有血緣關系的鐘老太守、老夫人過來,只有他們才最清楚當年是怎么和段府聯姻的,以及鐘婉心去的那一年發生了什么事。 其次,段鴻身居要職,他的身份以及同僚關系不少,女兒段淑旖更是與端王府的庶長子,如今也在朝堂的臣子謝修宜成親,間接的也是禁衛大統領高斌姻親,背地里這些人都會護著他為他開脫求情。 他若沒有犯下對朝堂對社稷對他所在的吏部不利大錯的事,是不至于立馬就讓圣人下死罪的,是以鐘聞朝才在信里,要請鐘老夫人回來京都,只有鐘家真正血脈上的親人在,向圣人施壓,才能扒掉段鴻的一層皮。 鐘老夫人是命婦,有誥命在身,是同一般世家夫人不同的,身份會更貴重一些,能得后宮太后皇后召見,也能主動求見她們,端看太后皇后愿不愿意。 進宮那日,胭雪看到了謝猙玉,他脖子上纏了一圈布,臉上的巴掌印已經消失了,站在一位身著華服,貴氣雍容的頭發花白了的長輩身旁。 在右邊,還有一位年輕女子,胭雪頗有些眼熟,想起來她就是放紙鳶的那位貴女,更與謝猙玉定親了的姜明芳。 二人一左一右,中間隔著太后,登對的好似一幅畫。 她斂下眼眸,慢步謹慎的跟在祖母身后,依樣畫葫蘆,對著圣人和太后皇后跪下,行禮問安。 這殿堂還有不少人,在他們進來之前,她舅舅和段鴻就已經跪在御前了,就在她們前面。 接著,又有人陸陸續續被帶上來,胭雪還看見了跪在她身側的劉氏。 殿前莊嚴,胭雪大氣也不敢出,記得祖母和舅舅的叮囑,只有在被問話時,才能抬頭瞻仰圣顏,恭敬回話,一五一十的不能有半點虛假。 “臣女鐘胭,在段府被當做奴婢時,被喚作胭雪。臣女的親生父親是這位段鴻段大人,母親是鐘家的女兒鐘婉心,臣女出生以后,被父親的繼室劉氏與下人的孩子替換了,從此以段府的下人身份活著……” 胭雪第一次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訴說她的身世,謝猙玉也在看她,姜明芳也在看她,所有人都在聽她說話。 她心生一股勇氣,漸漸地,聲音也不飄了,開始大聲訴說自己在繼母惡毒的陰謀下,從小到大在段府遭遇的惡劣對待。 回憶從前,胭雪早已濕了眼眶,她跟前的鐘老夫人更是已經低頭抹淚,鐘聞朝則瞪著面色閃過異色的段鴻,還有已經逐漸失去鎮定的劉氏。 胭雪字字誅心,用盡全力:“臣女沒有一日不在問自己,為何要經受這樣的磨難,我乃原配嫡女,父親繼室的女兒是嫡次女。同樣的生辰,劉氏之女就能坐在明屋中享受無盡寵愛,而我就要在管事mama的打罵下早早起身干活,臟的累的盡數歸我……后來,劉氏數次想要捉我回去,說要將我關起來,并且惡聲辱罵我和我已逝的母親。她到底是與我母親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要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 “……而我父親,假意與我相認,實則是擔心我在他升為吏部尚書時將此事鬧大,影響他在朝堂的聲譽,竟將我私自關押起來,只等成為尚書之后,打算將我一嫁了之,根本不打算恢復我真正的身份。若我出生便是錯的,便不該叫我生下來,不然這一生都未能像其他人一樣享受到父母寵愛。難道其他人也是這般待自己親生子女的嗎?不說富貴人家,就是平常人家也不曾這樣視自己親生骨rou為鼠蟻!” 她眼前一片模糊,早已經被淚水糊住了眼睛,看不清在場人的表情,氣氛凝重森嚴,胭雪說完匍匐著磕頭下去,哭著說:“臣女懇請圣人太后皇后為我做主,還臣女和已逝的母親一個公道。” 胭雪不停的磕頭,她跪在下面,成了瘦小的一團,因為削痩,從上面好像如果有什么重物落下來,就能將她纖細的腰身直接壓垮一般。 姜明芳面露不忍和動容,下意識朝站在太后另一邊的謝猙玉看去,他脖子受了傷,說是被王府里的貓撓的,長身玉立,脊背挺直,面無喜色,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注視著殿堂上的那個嬌弱女子。 姜明芳站的久了,兩腿有些酸軟,她盡量不惹人注意的換了換腳,手里的帕子卻掉在地上,她彎下腰身撿起時,無意間偏頭瞥見了謝猙玉放在身側的左手,動作一時怔住。 雖臉上看不出什么,可謝猙玉放在身側的兩只手,都攥緊成了拳頭。 第75章 他不懂。 殿堂上, 先有鐘聞朝獻上人證物證,他連當年給鐘婉心接生的產婆都找到了,與換子有關的人有些死的死, 封口的封口,剩下的人不多, 但足夠證明當年事情的真相。 但凡段鴻與劉氏有任何一個狡辯,都有證據輪番著證明, 尤其受過劉氏指使的下人還留有當年賞賜的金銀細軟,有些樣式就是多年前的模樣,憑他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擁有這些東西。 這些本就給圣人看過, 此時不過是向其他人證明段鴻與劉氏的罪狀罷了。 “你二人還有何話可說?” 面對圣人的威嚴的話語, 段鴻逡巡一圈在場的所有人, 在與禁衛統領高斌對上視線后, 很快移開, 他匍匐在地,磕了個頭,然后抬起來道:“臣承認, 當年的事, 是疏忽不當造成的。鐘氏生下孩子時還有一口氣吊著,精神瞧著還好,臣便去看孩子了, 并不知道當時鐘氏已經是回光返照之象。后來大夫過來,才有下人告訴臣, 鐘氏因產后胸悶氣短,去了。至于換子,此時與臣無關,全是劉氏一人所為!臣愿意圣上治臣疏忽之罪!” 他開始為自己推脫, 劉氏本名劉珮蓉,當年也是嬌貴的世家女子,因為父親得了重病,失了支柱,弟弟又不能立起來,家世漸漸就不如從前了,只不過是占這個貴族的身份,沒了權勢,光剩家產也沒用。 劉氏便開始為自己尋出路,她同段鴻認識,私底下互生情愫,出了事后段鴻的母親不愿意他娶家中落敗的女子,于是給他訂了鐘家的親事。 這方面段鴻堪稱孝子,母親讓他不要再與劉氏來往,他便真的沒有來往,身邊也無姬妾,本人也很上進,多次在鐘家跟前表現的如玉君子的模樣。 那時他確實很像對人一心一意,前途似錦的俊杰,段家與他都有心隱瞞與劉氏差點議親的事,裝了一年之久,仿佛就跟真的一樣。 不怕豺狼,就怕人學豺狼,偽裝的太好太有耐心,有瞞天過海的本事,或許他當時對鐘婉心也是有情的,所以鐘家便答應了這本親事。 而劉氏得知消息,也找各種機會同以前的貴女聯系做局,與鐘婉心成了閨中好友,她與段鴻表現的像是互不認識一般,直到與鐘婉心接觸的越來越頻繁,時日一久,二人舊情重燃起來。 當時鐘婉心已經進門了,段鴻也在朝堂有了一席之地,他前途大好,家中勢力增長,多能耐,他同劉氏私會有什么不能的? 于是便一日接一日鑄成大錯,反正在他心中,也是劉氏先勾引他的。 鐘婉心難產到底是不是有意而為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那日,段鴻看過她以后出去,就把房門合上,讓其他人不要打擾夫人休息。鐘婉心的婢女因當時段鴻還在屋內,就去廚房給她端藥端吃的,還有一個守在剛出生不久的胭雪身邊。 誰會知道段鴻并沒有守到她們回來,而因為房門窗戶都是緊閉的,鐘婉心虧虛過度,呼叫無力,在大夫后腳剛到的那一步就去了。 段鴻有千百種借口可以說自己沒有故意要害原配妻子,他只不過是像眾多粗心的丈夫一樣,疏忽了。 而換了孩子的劉氏才是真正的可惡。 “段鴻,你……” 原本的恩愛夫妻,到了對峙時,面目都好看不到哪里去。胭雪看著令她憎恨了這么多年的劉氏,驚慌錯愕的質問段鴻為什么不顧舊情把責任都推到她一個人身上時,眼中浮現出痛快之意。 她已經看清了段鴻不配做父親的本質,他這個人自私自利本身就只愛他自己,劉氏竟然還期望他在生死關頭顧念夫妻之情,簡直可笑。 今日就是他們認罪伏誅的日子,看他們不顧顏面相互指責,痛罵彼此,胭雪就覺得什么夫妻情意也不過如此,大難臨頭各自飛,讓她娘付出了生命,讓她委屈茍且多年,僅僅就是為了這種淺薄的私情,害了兩個人的一生,還說什么情比金堅,當真諷刺至極。 在越吵越厲害的時候,終于段鴻和劉氏讓上面也看不下去,斥責他們“不堪入目,不配為人”。 都已經這般罵他們了,再有想為段鴻求情的臣子也得思量自己有沒有那個膽子。 “吏部尚書段鴻,與劉氏通jian,謀害原配妻子,后又娶劉氏為妻,罔顧本朝律法,私德敗壞,品性惡劣,德不配位,從今起,革職處理,將其送往刑部大牢……” “其妻劉氏,年輕時不守閨規,勾引有婦之夫,亦犯有通jian之罪,后又謀害原配嫡女,心思歹毒,犯了不尊嫡庶禮法之罪,同樣送去大牢看管!” 段鴻想到自己還沒坐熱的尚書位置,一時呆跪在原地難以接受,“圣人……” 劉氏更是一朝夢醒,不愿意自己落得這樣的下場,她不懂怎么短短一日之內,她就要變成犯了律法之罪的階下囚了。 她從被傳喚進宮起就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今日又是段鴻上朝的日子,來傳旨意的宮人任她怎么塞好處也不答話,更不肯接她的賄賂。 她隱隱約約覺得事情不妙,卻根本想不到是這樣的大事。 上一回感到山崩地裂,還是她父親病死那年,劉氏被駭的神魂出竅般,軟倒在地。 怎么會這樣,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是胭雪吧,是這個小賤人吧,如果不是她從段府跑出來,如果她不是跟了那個端王世子,對,是胭雪,都怪她,為什么要跑出來,她本應該被一輩子困在下人居所,這不該是她的結局! 在宮廷侍衛進來時,劉氏從地上緩緩爬起來。 胭雪還跪在地上,她在想多年夙愿終于在今日了結了,并未注意到劉氏拔下頭上的簪子,趁其不備時向她的脖子扎去。 “阿胭!” 鐘聞朝一偏頭就看見這一幕,登時與鐘老夫人一樣嚇的魂飛魄散。 只見不知什么時候,有人擋在了胭雪跟前,在危急一刻,劉氏的簪子劃破了對方的手背,殿內驚呼聲一片,侍衛匆忙上前,坐上的太后等人更是臉色大變。 而此時謝猙玉已經抓住了劉氏的手,然后狠狠的將其擰斷,骨頭碎裂的聲音被劉氏的慘叫遮住,唯有離的很近的胭雪等人聽見,她捂住嘴,后怕的眨了眨眼,更是意想不到謝猙玉會救了她一命,還為她硬生生擋下了那根尖細的簪子。 接著就看見謝猙玉一腳蹬在劉氏腹部,將她踹倒在地,他手背上的傷口正往外面冒著鮮血,從手背流淌到指間,滴答滴答的落到地上。 胭雪知道若是沒有謝猙玉,說不定現在流血的就是她了,那么長的一條口子,直接劃開皮rou,可見劉氏有多恨她,要是被她劃傷脖子,今日怕是要喪命在此。 她心有余悸,向背對著她的謝猙玉道謝,然而謝猙玉只是回頭垂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被緊張的太后叫過去,讓人傳太醫給他治療傷口。 殿堂出了這事,圣人更是震怒,責令對劉氏嚴加處置,鐘聞朝留了下來,繼續商討段鴻革職的事,鐘老夫人同胭雪則被太后的人請了過去。 到了之后,胭雪看見謝猙玉坐在一旁,太醫正在為他上藥包扎,除了太后,居然不見那位姜貴女。 鐘老夫人和胭雪都被賜了座,她目光總是會在謝猙玉手上停留。 鐘老夫人:“方才多有驚險,幸虧阿胭得世子相救,否則后果不堪設想,老身在此,也要感謝世子對阿胭的救命之恩。” 胭雪得她示意,出來朝謝猙玉行禮道謝。 可是,謝猙玉并沒有受她這個禮,鐘老夫人眼神變的疑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只有察覺到不對的胭雪眼也不眨的看著他,眼中有著哀求之意,朝謝猙玉微微搖頭,希望他不要刁難自己。 祖母年事已高,舅舅和舅母都替她隱瞞了她委身于謝猙玉的事,只知道她流落到端王府做奴婢,怕讓她知道她受過什么樣的委屈,備受刺激。 謝猙玉看懂了她的意圖,語氣硬邦邦的道:“不需要謝我。” 鐘老夫人:“這怎么可以?” 謝猙玉嘴角動了動,似有高深莫測之意,“用不著這些虛禮,我要的是實際的東西。” 鐘老夫人一臉莫名,然而畢竟年長,目光發覺謝猙玉望向自家孫女的眼神很奇怪,憑著經驗,在倆人身上來回觀察后,終是瞧出了端倪。 而這時太后出聲,“好了阿玉,不可胡鬧,你去看看明芳,她說要有東西給我,怎么現在還沒拿來。” 這是要將他支走,留下鐘老夫人與胭雪單獨談話。 謝猙玉緩緩起身,路過胭雪時碰了她一下,袖子擦過她的手臂,那只受了傷的手似有調情的意思,拂過胭雪的手背,低聲道:“真要謝我,就記住我昨日說過的話。” 他一瞬間的停留已經引起了鐘老夫人的注意,胭雪惶然對上太后的目光,她似乎已經知道了她和謝猙玉的關系,眼里一片了然。 謝猙玉一走,屋內一靜。 太后沒有立馬說她二人之間的事,反而提起了從前,“阿玉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他早年,也不全是這樣。” 哪有人生來就是陰唳暴怒的性子呢,不過是年幼時就遭逢大難,一下失去最親近的人,少了一個依靠,別人都有母親,就端王世子沒有。父親的妾室庶子都活了,偏偏自己的生母王妃、親姐義兄都死了,一比較之下,難免偏激。 沒了親娘,總是會有閑言碎語,哪怕不敢當面說,背地里也會說道幾句,腦子里心里想的莫過于世子年幼,失了母親,沒了依靠,相當于少了一份寵愛。父親后宅還有妾室子嗣,雖然嫡子位置尚且穩固,但若端王續弦呢,繼母進門,再生下嫡次子,世子又有什么優勢,那么多人分擔父親的寵愛,他不過是個沒了娘的可憐蟲啊。 這些謝猙玉從未同胭雪說過,他是不愿意把自己遭受過的難堪告訴她的,能主動和她說起王妃等人的死,已經是他難得的舉動了,他也是個極其高傲有根骨的一個人,否則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別人犯他一毫,他要敬別人十分。 “他說他對你有意,你原先在王府也伺候過他,他想留你在身邊。”太后細細打量胭雪,一邊道:“今日你也瞧見了,劉氏那等罪人要傷你,是他什么都不顧沖下去替你擋了一記,這也是有情。他向哀家提起這事時,哀家原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以為你……”不過是個媚寵攀附主子的奴婢。 “阿玉從未求過哀家什么,只這一回,說要納你進門,讓哀家成全他的心意。你呢,你是否也是對待他一片真心,這般想的?” 鐘老夫人聽了半天,這才摸清胭雪與謝猙玉的關系,她失語片刻,半晌,才在太后說完話后問她,“阿胭,你與端王世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胭雪聞言,從心慌意亂中清醒過來,太后和鐘老夫人都盯著她,在等她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