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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庭衍忍氣吞聲片刻,才輕輕嗯了一聲。 趙太后更覺自己有理:“既是如此,那就更不值當鬧這一場了。回去便將人放了吧。” 高庭衍在袖中握緊了拳,隔著珠簾看里面頭發花白的老人陷在金玉堆里,慵懶富態,卻頭腦空空不知所謂,一股無名火在胸腔里烈烈地燒著。 趙太后的立場,是早擺明了的。甚至當年先皇后不惜以命相搏為朝廷掙一口氣,落在太后眼里,也不過是沖動昏聵,不懂進退。 高庭衍知道與這樣的人說再多也是無用的,心里轉過一個念頭,拱手一拜,和聲細語道:“皇祖母思量得是。只是這案子在民間議論紛紛,百姓都等著官府給個說法,就算是放人,也得講究個方法,萬不可枉顧民意。” 趙太后沉吟片刻,覺得這話也有理,聽他順了自己的意準備放人,語氣也和藹許多,“嗯,民意也需安撫,你考慮得是。那接下來你是什么打算?” 高庭衍道:“孫兒以為,人倒不急著放。待孫兒安排讓京兆尹升堂走個過場,將本案置于百姓面前辯白一番,讓老百姓明白這起案子里洋人不是首害,由京兆尹判定這幾個人無罪,再當場釋放,便可讓眾人心服口服。” 趙太后心滿意足地笑開:“如此甚好。就這樣去辦吧。” 高庭衍心底冷笑,可面上仍是恭敬順服,再一彎腰拱手,便無聲退下了。 * 比起前朝后宮對這起案子三緘其口,民間卻對這件事議論得熱火朝天。 那日洋人被扣后,高庭衍絲毫沒有遮掩一下的意思,一夜之間這些洋人的丑行便傳遍大街小巷,不僅如此,竇近臺還聽了秦山芙的建議,向民間張貼告示,募集近十年的受害人及其近親屬在升堂當日到場作證,指認罪魁。 一時之間,秦山芙的訟師館被擠得水泄不通,連續幾日秦山芙睜眼便詢問證人做筆錄,到升堂前夕粗粗一數,受害夫婦竟有百余對之多。 因京兆尹換了人,此番上任主審官的邢大人邢定中原就是刑部侍郎,本就精通律例,且是說一不二的剛直之人。刑司一域向來由晉王主事,邢定中雖不是高庭衍的心腹,但也算晉王一派的人,素來見不慣洋人耀武揚威。 因此這次升堂,邢定中不僅要開門敞開了審,還將公堂設在了菜市口的廣場之上。菜市口的這個廣場歷來是秋決重刑犯的肅殺之地,升堂當日,京城可謂萬人空巷,一時前來圍觀聽訟的百姓圍得菜市口水泄不通。 官府生怕現場秩序失控,升堂前一天便給行刑臺四周豎起了三米高的竹柵欄,防止圍觀百姓擾亂審判秩序。 然而洋人作威作福久了,百姓一聽要審洋大人,第一反應竟不是憤怒,而是好奇居多,紛紛扒著竹柵欄小心翼翼地巴望著,連議論也不敢大聲。 “哎,官府還敢抓洋人呢?犯啥事了?” 一人愣頭青似地沖旁邊的人發問,旁邊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輕著點!別看官府抓了,指不定過一個時辰就當場放了,小心現在當了出頭鳥,被洋大人記恨上吃不了兜著走!” 愣頭青立馬閉緊了嘴,縮回去了。 沒一會,那六個洋人就被請上了公堂。這六人還是衣冠楚楚的模樣,手上腳上也沒帶鐐銬,站在人面前仍一臉倨傲,可見這幾日沒受什么罪。 洋人一露面,圍觀的百姓就噤聲了。緊接著一個身穿低品階官袍的小吏跑了上去,先與這幾個洋人一一拱手見禮,然后又揮手招上來幾個衙役,竟殷勤地搬來了六把椅子。而那幾個洋人連正眼也不瞧,竟就端端地坐下了,惹得圍觀的百姓大驚小怪。 “那上面的是什么人?”愣頭青問。 “是劉通判,之前康老爺在的時候就在了。” “怪不得這幅巴結樣……” 另一邊一個人無趣地撇嘴:“嘁,還以為換了個青天大老爺能對洋人硬氣些,結果還是這副慫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六個洋鬼子是來監審的呢!” “噓!噓!”小胡子男人又比劃著讓說話的人閉嘴:“既知這幾個人官府動不得,還不關緊你那不把門的嘴!” “呸!你是洋人的孫子不成,連老子說什么話你都要管!”說話這小伙倒是個有脾氣的,啐了小胡子一口,反倒讓對方閉了嘴。 這位耿直的小伙瞬間沒了趣味,心道這回的熱鬧也無甚好瞧的,還不如回家睡個大覺,指不定夢里自己能化身勇士,還能上去錘洋人一頓。 他正要轉身離去,身為主審官的邢定中來了。與他一并前來的還有竇近臺還有一些其他官老爺,邢定中和竇近臺往下一看便愣住,當即大怒。 “這下面是受審的公堂,哪來的椅子?!” 方才指揮著手下人搬椅子的劉通判被這一聲呵得愣住。 他早前得了消息,說是今天這升堂不過是個過場,等審完后就將洋人放了。劉通判慣會做順水人情,一聽這話,自然不敢將洋人當尋常犯人對待。他堆著笑臉解釋:“邢大人,這是給洋大人備下的。您放心,只有洋大人有椅子,跟著洋大人受審的那個翻譯可沒這待遇。” 邢定中聽得此言,更是怒火中燒,喝道:“此處沒有姓洋的大人,誰給你的膽子做這種多余的事!受審的嫌犯歷來須得戴著枷鎖跪在堂下聽候發落,哪來的規矩還要給罪犯設座,你昏了頭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