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不離法場,自證菩薩
山西大同,總兵府。 一個秋雨初霽的日子,大同總兵姜瓖派人去城中善化寺請來圓通和尚,設(shè)宴款待,相聚清談。 圓通和尚不是別人,正是為了顧全朝廷大局而剃發(fā)出家的范景文。他辭別崇禎皇帝離開南京城已有半年時光,一路北上來到大同后,游說姜瓖反叛滿清朝廷。 “范老大人,本官最近好生煩悶,日子過不下去啦!”姜瓖喝了一杯酒,大倒苦水。 “阿彌陀佛,世上再無范景文,只有一個老和尚而已。”圓通和尚表情超然,儼然一個得道高僧,“姜大人,貧僧知道你為何煩惱,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哪!” “你投降滿清朝廷以后,追殺大順軍立下不少功勞,卻得不到重用。如今雖為大同總兵,其實軍權(quán)掌控在清軍將領(lǐng)吳惟華手里,你不過是個擺設(shè)。” 姜瓖苦笑道:“什么事情都逃不過范老大人……圓通大師的法眼,且不說吳惟華跋扈霸道,本官受他欺壓。這些日子英親王西征,催逼糧草,百姓負(fù)擔(dān)很重,偏偏罵名全由本官一人承擔(dān),我簡直就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圓通道:“韃子仍舊只把自己當(dāng)成外來侵略者,不管百姓死活。姜大人替韃子賣命,又會有什么好名聲呢?” “可本官能怎么辦?” “貧僧說過多少次了,唯有歸順大明朝才是出路!” 姜瓖一笑而過:“大師,你又提這一茬了,咱們辯論過許多次,誰也說服不了誰。罷了,不說煩心事啦,咱們喝酒。” 姜瓖舉起酒杯,圓通以茶代酒。屋里陷入了沉默,院里的花木婆娑有聲。 良久后,圓通打破沉默,道:“自打陛下南遷之后,我朝氣象煥然一新,去年更是蕩平江北,鏟除左軍,濟(jì)寧城一戰(zhàn)打得韃子無力南下,江南半壁江山穩(wěn)固下來。” “聽說陛下平息了黨爭之亂,開始推行新政。江南地區(qū)本就富庶繁華,陛下施行仁政,如此下去,中興有望哪!” 姜瓖道:“這些事情我也聽說了,崇禎皇帝確實大有改觀,令人刮目相看。可我先是投降了李自成,后來又投降清朝,所謂覆水難收,我勸大師您還是不要徒費口舌了。” 為了堵住圓通的嘴巴,姜瓖打起機(jī)鋒道:“范老大人既然已是出家人,何必執(zhí)著呢?《金剛經(jīng)》說,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應(yīng)作如是觀。人生就是一場幻夢,夢醒時分,各自散場。” “倘若我反叛清朝,又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fēng),大同地區(qū)的老百姓們必然遭殃。大師應(yīng)該心懷慈悲,不宜妄言兵戈!” 圓通嘆氣,直言不諱道:“你這一番言論似是而非,強(qiáng)詞奪理,不過是為了自己的懦弱辯解罷了。出家人首先是一個人,不是憑空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既然生而為人,就有國家、民族之分別。國破家亡,民族有難,出家人自當(dāng)奮不顧身!” “世上的事情,有是非曲直。在大是大非之前,誰也馬虎不得!故而貧僧勸你歸順大明朝,反抗韃子,乃是大義之舉。” “亂世之中,和尚談?wù)摫暧泻尾豢桑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萬歷朝首輔張居正大人有言,使吾為劊子手,吾亦不離法場而證菩薩。我當(dāng)官這么多年,終于明白了張大人的苦心和偉大,他才是活菩薩!我來到大同,就是要在刀光劍影之中,在血水橫流的戰(zhàn)場自證菩提。” 姜瓖笑道:“好了好了,又是一通長篇大論,本官辯不過你,認(rèn)輸了,自罰一杯。” 圓通微微一笑,暗想要說服姜瓖舉起反清義旗任重道遠(yuǎn),也不急于一時,來日方長。 …… 到了冬季,阿濟(jì)格催促糧餉的文書絡(luò)繹不絕,姜瓖忙得焦頭爛額。 有時不免出了差錯,吳惟華便指著他的鼻子臭罵一頓,罵得他狗血淋頭,苦不堪言。 姜瓖一肚子怨氣,無奈吳惟華是阿濟(jì)格的心腹,不敢造次,只得隱忍。 偏偏吳惟華此人驕奢yin逸,坐鎮(zhèn)大同之后,四處搶掠婦女,帶到軍營里糟蹋凌辱,搞得民怨沸騰。 過了年的一天,城中有一家士紳嫁女兒。姜瓖在大同當(dāng)官已有好幾年光陰了,跟城里的士紳們來往密切,自然受邀出席婚宴。 鑼鼓喧天,新娘子出了閨閣,正要坐上花轎時,突然來了一隊兵丁攔住去路。 兵丁們放肆無禮,吵吵嚷嚷揭開新娘子的蓋頭,一看是個美人,垂涎三尺。 其中一個兵丁乃是吳惟華的心腹,打起了壞主意,想要搶奪新娘子獻(xiàn)給吳惟華,下令同伴們劫走花轎。 事情鬧大了,新娘子一家哭哭啼啼,請求姜瓖出面解決此事。 姜瓖也覺得這些韃子兵丁確實不像話,氣沖沖奔到門口,叫道:“光天化日之下強(qiáng)搶民女,豈有此理,住手!” 這些韃子兵丁是認(rèn)識總兵大人的,但不把他放在眼里,仍舊我行我素。那個帶頭鬧事的兵丁道:“休管閑事!” “本官乃是大同總兵,命令爾等立即住手,回營去各自領(lǐng)上三十大板!”姜瓖道。 韃子兵丁笑了,笑得肆無忌憚:“知道你是總兵大人,可又如何呢?本軍爺只認(rèn)得吳將軍,眼里可沒有什么總兵!” 姜瓖氣不打一處來,奔過去要扇此人的耳光。 不料這個兵丁著實無法無天,竟然搶先一步踹在姜瓖肚子上,而后大笑著揚(yáng)長而去:“總兵大人,有本事找吳將軍理論去!” 姜瓖霎時間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身旁的人們七嘴八舌說著話,他一句話也沒有聽見。世界如此安靜,他的屈辱如同明晃晃的陽光,在每個人的眼皮子底下跳動、閃耀。 “直娘賊,欺人太甚!”姜瓖跳起來,拔出刀子沖了出去,一刀砍死了那個猖狂的兵丁。 他舉起刀子來,血水順著刀身流到他的手背上,仿佛火山爆發(fā)一般吼道:“狗韃子,你們囂張得太久了,真當(dāng)爺是奴才,真當(dāng)咱們漢人是狗嗎?” “爺今天反啦,我姜瓖生在天地之間,我漢人生在乾坤之內(nèi),不是給人當(dāng)狗當(dāng)奴才的!反啦,反他娘的!” 人們先是驚呆了,隨后許多人爆發(fā)出吼聲:“反啦,反啦!” 姜瓖聚起五六百人,氣勢洶洶殺到軍營里,他原先的部下們紛紛響應(yīng),城中百姓們也踴躍參與,嚇得吳惟華狼狽逃出城去。 圓通聽說此事,大笑道:“善哉,善哉!” 而后自行去了軍營,給姜瓖出謀劃策。兩人齊心協(xié)力,很快穩(wěn)住了大同局勢,并帶動周邊幾個縣也舉起了反清大旗。 此時,阿濟(jì)格正領(lǐng)兵殺往潼關(guān),而多爾袞親自領(lǐng)兵出京平亂,整個山西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