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翻被手,槍出如龍
玉溪澄江縣,梁王山。 梁王山,又名羅藏山,為滇中第一高峰,因元代梁王在此扎營而得名,是澄江十景之一。 站在山巔,昆明之滇池,澄江之撫仙湖、陽宗海,江川之星云湖盡收眼底,可謂“舉目觀四海”。 李定國的一萬兵馬在梁王山安營扎寨,營寨靠山背水,進可攻退可守。 撫仙湖里船只林立,縱使明軍包圍了梁王山,李定國仍舊可以率軍從容退入湖心島,繼續頑抗。 而且附近漁村里的船只,全被李定國搜羅一空,明軍到了湖畔,只能望洋興嘆徒呼奈何。 大雪紛紛揚揚,山峰銀裝素裹,湖上云霧繚繞。 李定國佇立在山腰營寨門口,詩興大發,吟誦道:“戰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將軍氣概豪邁,真乃英雄也!”夏完淳不知何時來了。 李定國回頭,笑道:“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我豈敢妄稱英雄?夏使者,崇禎已經到了玉溪,并派出兩萬先頭部隊殺往此地,不日即可兵臨梁王山下,你便可以重回崇禎身邊了。” 夏完淳道:“大戰來臨,將軍還不早做準備?” 李定國道:“區區兩萬兵卒,奈何不了我!” “李將軍,我自然知道你本事了得,乃是常勝將軍。可我朝皇帝陛下足智多謀,不可小覷。尤其是我軍之中有一支英勇善戰的隊伍,號稱新軍,善于長途奔襲。我猜此次前來攻打梁王山的先頭部隊,必定是新軍,將軍莫要大意輕敵。” “夏使者,你是崇禎皇帝的心腹臣子,怎么替我擔憂起來了?我敗了不更好嗎?” “我當然希望大明朝的軍隊每一戰都大獲全勝,而且我有這個信心。只是我朝皇帝一直對將軍贊不絕口,言語間大為欽佩,一心一意只想招攬將軍為國效力,我擔心兩軍交手,刀劍無眼,將軍萬一有個差池,皇帝陛下會傷心的!”夏完淳道。 李定國問道:“崇禎當真如此看重我?” 夏完淳道:“這還有假?我跟隨皇帝從南京城出發,一路上伺候左右寸步不離,聽了太多陛下對將軍的稱贊。李將軍,陛下對你的身世了如指掌,對你的戰績如數家珍,對你的為人稱贊有加!” “這么說吧,我還從來沒見過陛下如此看重任何一個人呢,將軍在陛下心目中獨一無二!” 李定國驚詫不已,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崇禎想要招降大西軍,故而才惺惺作態。無非是崇禎的帝王心術,御人之策罷了。” 夏完淳搖頭道:“李將軍,你如此看待我朝皇帝陛下,那就大錯特錯了……” 正說著,山下旌旗搖動,人喊馬嘶。一個將領匆忙奔來,叫道:“李將軍,明軍先鋒部隊開始攻山了!” “來得好快哪!”李定國說著,拔出腰刀,喊道,“迎敵!” 不多時,兩軍在山前一片開闊地帶相遇。明軍這兩萬士兵領了圣旨,前來摸清楚李定國軍隊的虛實,一上來便猛攻猛打,槍聲大作。 “明軍裝備果然精良,大雪天還能開槍,他們用的是什么火槍?”李定國暗道。 隨即下令道:“翻被手出列,擋住敵軍火力!弓箭手,射擊!一營騎兵,隨我沖鋒!” 軍令一出,上千個士兵迅速行動起來,五十名為一隊,手執水濕棉被,張其兩角,站到隊伍最前面。 濕棉被或是蒙在木板之上,或是蒙在八仙桌上,一同豎立起來,便成了一道盾陣。 原來這是農民軍在長期戰爭之中,摸索出來的一套克制火槍的防御之法。后來的清軍進一步改良這種戰術,名為“翻被手”。 打濕的棉被加木板,對于鉛子在一定距離上有良好的防御能力,這個距離大致是在三十步以外,這是公認的。此方法也常常被用于實戰,甚至直到近代抗日戰爭中,還有部隊用八仙桌頂著幾床打濕的厚棉被來攻城。 其實最早使用濕棉被抵擋槍子的,應該還是戚繼光,他發明的剛柔牌就用到了棉被:“用人所蓋棉被覆於木格上,固一時從便之法,然不若所制剛柔牌,四五十步之外可以遮銜鉛子,屢試無失。然近至三十步,亦要打透。但鉛子銃必是遠放,定無一二十步可放之事。今開法於后,不立圖者,秘之也。” 農民軍早期裝備簡陋,扛著鋤頭握著鐮刀就上戰場,如何防御明軍的火槍成了一大難題。后來得知濕棉被加木板能起作用,便迅速推廣開來。 李定國軍中的翻被手,除了舉著盾牌之外,還要手握單雙刀排列而前,后面跟著鳥槍長矛大隊,比單純使用藤牌更為得力。 但這種防御之策不能一味夸大,這個時期的火器火力無法與后世槍支相提并論,發射的鉛彈穿透力有限,但也必須保持至少三十步的距離,否則仍舊難免一死。 至于有的抗日神劇里直接用濕棉被抵擋機槍子彈的情節,純屬胡扯,完全侮辱人的智商。 對于李定國來說,他并不指望單純依靠翻被手就能擋住明軍的進攻,而是另有打算。 明軍開槍射擊,鉛彈噼里啪啦打在盾牌之上,穿透不了。趁此機會,李定國的軍隊射箭還擊,箭雨紛飛。 等稍稍滯緩了明軍前進的節奏,李定國率領騎兵,一馬當先沖了出來,風馳電掣般呼嘯而來。 大西軍還在張獻忠手里的時候,便有一個最大的特點,擅長野戰,擅長奔襲。 在明末諸雄中,張獻忠部能脫穎而出,橫行天下,據地開國,最重要的因素是張獻忠非常重視騎兵,比李自成還要重視。 在張軍中,騎兵和步兵的比例是“馬七步三”,主力部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介馬有付,去來如風,一日夜踔數百里”。每到一處,在繳獲戰利品事最看重騾馬,其他均不在意。 因為擁有強大的騎兵,史稱“張獻忠之行兵,其來也如風雨之驟至,其去也如鬼蜮之難知。故數月間或馳江北,或趨楚豫,蹂躪三省,令官兵追逐不暇,即孫子所云‘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避實擊虛’之法。將帥墜其術中而不覺耳。” 李定國跟隨張獻忠十余年,耳濡目染,自然也器重并善于使用騎兵,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此時的李定國身披白袍,穿著銀色鎧甲,手持亮銀槍,胯下一匹白馬,身先士卒沖殺在最前面,整個人與天地一色,仿佛一條玉龍舞動。 他起初只管驅馬狂奔,子彈在身邊飛竄,狂風在耳旁呼嘯,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霎時間沖進明軍隊列之中,長槍上下翻飛,宛如游龍。眨眼之間,就刺死了幾人,槍頭染血,卻不作片刻停留,徑直往明軍深處奔突。 見到此情此景,明軍將士們目瞪口呆,驚為天人! 等回過神來,上千個騎兵已經把隊形沖亂了,陣腳不穩。 “來者可是李定國將軍?”明軍一個將領喊道。 “正是在下!”李定國聞言,高聲應答。聲如洪鐘,天地為之動蕩。 那個明軍將領道:“陛下有令,不得傷害李將軍,撤!” 明軍士兵們立即調頭狂奔,撤出了戰場。李定國也不追擊,大咧咧端坐于馬背之上,目光如炬,面色如水。 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大雪下得愈發緊了,風中有一襲白袍,鼓蕩不休獵獵作響。 一桿銀槍,挺立在天地之間,如同欲上九天的飛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