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棠冷笑一聲，快步走向飯廳拿起不銹鋼盤子用力摔在地上,?然后轉身出門,?把門板甩出巨響。

    葉建鴻憤怒說：“反了你！賀麗華,?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女兒！”

    賀麗華理都不理他,?追出去：“青棠你去哪里？”

    “出去走走,?待會兒回來。”葉青棠頭也不回說。

    賀麗華回到屋里,?葉建鴻依然滿臉暴怒,?指責說：“你看葉青棠都成什么樣子了？居然敢摔東西了！”

    “這不是跟你學的嗎？”賀麗華反唇相譏,?“你哪次發火不是摔東西？”

    葉建鴻一噎，嘴硬說：“好的不學，壞的學！”

    賀麗華揉揉額角,?疲累說：“在學校舞蹈隊里，林純是主舞，整支舞的主角，最突出，出場時間最多,?第二突出的就是領舞，之前的領舞不是青棠,?是另外一個同學,?人家家長以前是老師。青棠入門晚，跳得沒她好。后來那同學成績下滑,?不跳了，老師才提拔青棠當領舞，其他跳舞的都是普通隊員。

    她們之前參加鎮里的比賽拿了第二名，第一名是鎮中心小學。只有前二名才有機會參加市里的比賽。如果在市里的比賽跳得好,?被領導記住了，有機會評上市三好學生。評上三好學生，升中考試能加十分。以青棠的成績，升中考肯定是奔著市里最好的一中去的。但萬一沒考好呢？差幾分才達到市一中的分數線呢？差幾分也可以上市一中，但要給擇校費，差一分給一萬是起步價。三好學生加十分，等于給家里省十萬塊。這樣的好機會，你怎么能輕易讓出去呢？”

    葉建鴻對重點中學再無概念，也聽過市一中的大名。賀世南就是市一中畢業的高材生，為了在一中讀書，步行三十公里上學都在所不惜。想想賀世南如今的成就，如果葉青棠能考上市一中，葉建鴻在外面說話的聲音都能高八度。

    想到差點害女兒錯失考市一中的機會，葉建鴻也有些后悔，但他是不會承認的，暴躁道：“我哪知道這么多？你們又沒跟我說過。我也是被剛才那女人騙了，以為是件小事。”

    “你也等我們回來，問問我們的意見啊！”

    “我自己女兒的事情，我還不能決定嗎？”

    “你這不是在強詞奪理嗎？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毀了青棠的前途？還是有個萬一，青棠差幾分才考上重點初中，你負責出擇校費？”

    葉建鴻說：“不可能，我沒錢！她憑自己的能力，考上什么學校就讀什么學校。人要是真的行，到哪里都行。”

    “你知道什么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

    葉建鴻粗暴打斷：“你別給我掉書袋！我沒文化聽不懂，但我吃的鹽比你們吃的飯多，聽我的就行。別以為多讀幾年書就能對我指手畫腳！”

    賀麗華沉默了半晌，突然說：“……要不，我們離婚吧？”

    *

    葉青棠重活一次至今，第一次被氣成這樣。雖然早對葉建鴻的性格絕望，但他依然能刷新她對他的認知。她自己倒還好，早有心理準備，而且升上初中之后開始住校，一直到大學畢業，和葉建鴻相處的時間不多。賀麗華卻要一直對著他。如果她還是以前那唯唯諾諾，對葉建鴻無條件服從，完全受他控制的狀態，或許她不會那么難受，但現在她的心態發生變化，比以前覺醒多了，再被葉建鴻壓制，心里不知道多壓抑。

    葉青棠打心底里覺得她應該和葉建鴻離婚，因為三觀太不合了。可是賀麗華和大多數同年代的女人一樣，明顯沒法跨過那個坎。不管丈夫好壞，將就著過，離婚會被全社會戳脊梁骨。

    葉青棠氣了一場，在外面跑了幾圈，氣消了便回家。

    家里一切平靜。賀麗華在廚房做飯，葉欣棠坐在學步車里玩手指，這寶寶不太愛動。葉建鴻開著電視，沒有認真看，皺著眉一臉心不在焉。

    見葉青棠進來，他好像失憶忘了剛才的爭執，招手讓她過來。

    葉青棠面無表情走過去，離他一米遠停住。

    “你媽、你媽……最近有沒有認識什么人？”葉建鴻壓低聲音，含含糊糊問。

    “沒有。”葉青棠翻了個大白眼，轉身不想理他。

    葉建鴻趕緊說：“回來。”

    “不要，我不想和你說話。”

    葉建鴻氣結，又拿她沒轍。自從葉青棠讀小學，考試次次拿第一后，他心里其實頗以這個大女兒為傲的，生氣起來最多罵罵她，不會動手打人。以前他開罵，葉青棠就怕了。現在突然不怕了，敢大聲和他頂嘴，他不知道該怎樣令她聽話。

    但這一次他真的需要她站在他這一邊。

    “剛才……是你同學mama不對，她騙了我。你可以繼續跳舞，努力爭取升中考試加分。”葉建鴻說。這是他能對女兒低頭的極限了。

    葉青棠不含情緒說：“哦，謝謝。”

    葉建鴻說：“你媽那里，你幫我看著點。”

    “什么意思呀？”

    “反正你看好你媽就是了。”

    葉青棠一頭霧水。但葉建鴻諱莫如深，不肯解釋，只是再三要求如果賀麗華認識了什么奇怪的人，要告訴他。以及，不要和賀麗華說。

    葉青棠悄悄問賀麗華。賀麗華了然一笑，同樣不解釋。

    葉青棠不知道他們在打什么啞謎，只覺得之前緊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家庭氣氛莫名其妙緩和下來。

    賀麗華初七開始工作，葉建鴻接到的工程過年前已經做完了，暫時休息，等建筑隊的通知。不過他沒閑著，天天出去，和四弟葉建鋒混在一起。

    葉青棠知道他和葉建鋒在琢磨什么。葉建鋒是開海綿廠的，這兩年生意越做越好，手上的廠房面積太小，不夠施展。他便和別人合伙買地建廠，擴大經營。建廠需要聘請建筑隊，葉建鋒舍不得找正規的建筑隊，于是找上葉建鴻，認為他干過那么多工程，有經驗，足以承擔大任。

    葉建鴻也認為自己經驗豐富，有大師傅的風范，可以獨當一面。如果賀世南給他機會，讓他獨立帶領一隊建筑隊，他覺得自己做得不會比周軍差。然而賀世南一直沒給他這個機會。

    所以葉建鋒一找上來，兩兄弟一拍即合。

    葉建鋒承諾給葉建鴻個人十萬傭金，讓他做總工頭，監工整個工程。葉建鴻決定辭職，離開賀世南的建筑公司。

    新工程過了正月正式開工。

    葉青棠把這件事告訴賀麗華。賀麗華沉默了一下，說：“隨他去。”一點沒有勸葉建鴻不要接的意思。

    葉青棠知道這個工程會落得一地雞毛。葉建鋒的合伙人會在中途撤資，讓葉建鋒焦頭爛額，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借錢。資金不到位，建筑材料不到位，建筑工人工資發不出，不但拖慢工程進度，斷斷續續建了一年才建好，也使得工人怨聲載道，流動頻繁，把不擅長處理人際關系的葉建鴻弄得灰頭土臉，壞了在這一行的名聲。葉建鴻建完這個廠房后，再沒人找他做工程，逼得他只能轉行。

    此外，建筑過程中，葉建鴻因為技術不過關，出了不少問題。葉建鋒因為缺少資金，原定的兩層廠房只建了一層，為了省錢，地基和承重柱都減少了鋼筋的數量，葉建鴻想著只建一層的話夠用，就同意了。但后來葉建鋒有錢了，又繼續往上建，廠房從原來的一層建到三層，承重力不夠，導致一層的地面下陷。葉建鋒把責任歸到葉建鴻身上，每次廠房滲漏都找他處理，十多年來皆是如此，還一直念叨當初給葉建鴻的十萬傭金給多了。葉建鴻礙于兄弟情分和葉建鋒發達后時不時的接濟，捏著鼻子隨傳隨到，但每次完事了都在家里大發脾氣。

    可謂后患無窮。

    但葉青棠很清楚，沒有人可以勸得了葉建鴻。他現在已經被十萬傭金迷花眼，躊躇滿志的要放開手腳大干一場，誓要一戰成名，讓所有人看到他不輸賀世南的能力。

    葉青棠把事情告訴賀麗華，只是讓她提前知會賀世南，別把葉建鴻算進新一年的工作安排里。賀世南為了照顧他們家，安排工程會稍微偏著周軍帶的建筑隊。在葉建鴻的認知里，他辭職只需要不去工地就行，不用告訴任何人。這樣的性格，如果沒有親戚給他兜底，外面根本沒有一個老板愿意聘用他。

    賀麗華和葉青棠都覺得有事情纏著葉建鴻，讓他沒空管家里挺好。他一待在家里，誰都別想安生。

    賀麗華趁機開了第二間麻辣燙店，還是開在鎮中心，生意從一開始就極為火爆，遠遠超過在村里開的那一間。賀麗華始料未及，但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去。她租了一輛摩的日夜接送，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鎮上。

    村里的麻辣燙店則暫時交給之前請的一個員工。楊珠和葉青棠經常往店里走，賀世南的助理高廷偶爾也來一下。葉青棠怕震懾力不夠，還把姜硯暉拉來充場面。姜硯暉直接把戴天他們帶到店里吃飯。一次之后，只要戴天他們在崗興鎮，就經常過來吃飯，和葉青棠林純混得很熟。

    賀麗華把辣椒醬和酸辣醬的方子賣了，拿到十萬塊，也和肇陽談好了條件，兩間麻辣燙店可以繼續用這兩種醬，直到肇陽的這一新產品上市，再改用肇陽包裝的醬。

    十萬塊到賬后，賀麗華拿著存折本問葉青棠：“媽給你買套房子，好不好？”

    第28章 房子

    葉青棠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這還是理財只知道存銀行定期,?連黃金都舍不得買的她mama嗎？

    “媽，您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不好嗎？”賀麗華頓時有些猶豫不決，“你姜阿姨說好的。自己手上有一套房,?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有個窩,?不至于流浪街頭。”

    “當然好！我超想有自己的房子。”葉青棠怕她改變主意,?連忙鼓動。

    賀麗華說：“那好,?先給你買一套,?以后存了錢,?再給你妹買一套。”

    國內的房地產正在起飛,?現在買房的價格跟幾年后買房的價格,?差的可不只一星半點。等賀麗華存了錢，說不定給葉欣棠的房就買不起了。

    葉青棠見賀麗華難得松口，努力游說：“現在有貸款買樓的政策,?不如貸款買兩套，慢慢還款？”

    賀麗華堅定說：“不貸款。貸款要付利息，太不劃算了。而且，欠著別人的錢，睡覺都睡不安穩。買房一定要全款買。”她欠債已經欠到有心理陰影了。

    葉青棠在心里嘆氣。雖然知道錯失機會,?但她不忍心逼賀麗華。如果她已經長大了，能賺錢承擔一部分貸款,?她會堅持到底。可現實是賀麗華一個人承擔兩套房的貸款會很吃力,?即使能以租房的形式，拿租金抵貸款,?賀麗華也過不了心里那關。再說，按賀麗華的想法，兩個女兒一人一套房是剛需，輕易不會賣,?那以后房價漲得再高也沒用。與其想著走捷徑靠炒房賺錢，不如踏踏實實把麻辣燙的生意做好。

    得到葉青棠的支持，賀麗華趁周末帶著她去看房。

    出乎葉青棠意料，賀麗華已經選好了房子，而且地段和價格都非常好。其實按現在的眼光，這套房子的位置并不好，距離現時的鎮中心頗遠，生活配套設施也不完善，價格是六百塊一平方，沒電梯，毛坯房，全款買還有優惠。但這個地方未來會變成新的鎮中心，最繁華的地方，而且會自動升級為學區房，二十年后價格漲到一萬六一平方。

    葉青棠對賀麗華的眼光十分佩服。

    賀麗華不居功，說：“這是你姜阿姨推薦我買的。她自己買了五套，有內部價。”

    姜妍不愧是把事業做得非常成功的女強人，明明不是本地人，嗅覺卻敏銳極了。就是葉青棠突然覺得她未免對她們太好了一點，對她們的幫助好像已經超出同學家長的范圍。

    但姜妍能說服賀麗華轉變思想，讓賀麗華相信她，她們不抓住機會就太可惜了。

    最終賀麗華用全款七萬塊買了一套128平的毛坯房，位于三樓，朝南向，全采光，環境極好。房產證寫的是葉青棠的名字。

    葉青棠萬萬沒想到她這輩子才九歲，不，過了年十歲了，就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上輩子她拼死拼活了十多年都買不到一套房子，全部積蓄都給了賀麗華治病。因為葉建鴻手里拿著幾十萬，不肯出一分錢給賀麗華治病。

    她突然相信好人有好報。

    “媽，謝謝您。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孝順您。”葉青棠認真嚴肅說。上輩子賀麗華病重的時候，她已經結婚生子，日子過得普普通通，瑣碎而忙碌。因為葉建鴻對結婚幾十年的妻子見死不救，親meimei被葉建鴻刺激得早早遠嫁，和家里斷絕關系，即使賀麗華病重，她也沒回來，只匯了三萬塊過來，治病的重擔幾乎全壓在葉青棠肩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葉青棠一度對親情絕望。

    可現在，看到雖然賀麗華心疼花出去的錢，但為了讓她未來有一個保障，依然義無反顧地給她買房，她突然釋懷了。她真切感受到賀麗華對她的關心和愛。她的mama，很愿意在力所能及地范圍內為她付出，并且愿意為了她更努力地奮斗。

    賀麗華笑著說：“你已經很孝順，很努力了。多虧了你，mama才賺到這么多錢。以后啊，都交給mama吧。”

    “我們一起努力！”葉青棠握拳。還有葉欣棠的房子要賺出來呢！

    葉青棠必須承認她是一個大俗人。名下多了一套房，給她極大的心理安慰，令她覺得人生變得更從容。

    四年級第二學期開始，舞蹈隊的訓練重新密集起來。

    原本信誓旦旦說校長把參賽名額讓給別的學校，所以上學期末不來訓練的梁芳菲也回來按時訓練了。

    她的臉皮頗厚，只當自己之前沒有說過那種話，也當自己母親沒去過葉青棠家，拿錢騙葉建鴻逼著葉青棠讓出領舞的位置。

    葉青棠沒有那么大度，在學習和跳舞上雙重輾軋梁芳菲。尤其在舞蹈上，她跳得更好了，林純會的技能她都學會了，進步之大，得到黃老師的贊賞。她和林純的跳舞水平明顯高出其他人一截，主舞領舞的位置穩如泰山。這樣就不是葉青棠讓不讓的問題了，即使她肯把領舞的位置讓給梁芳菲，胡校長和黃老師也不會答應。好不容易才能到市里比賽，他們都很重視珍惜這個機會，不會為了梁母給的那點蠅頭小利胡來。

    梁芳菲沒有上位的機會，舞蹈隊的正副隊長都不待見她，她只能夾著尾巴做人。她不樂意跳，趙婉苓可等著補位——趙婉苓上學期的期末考試考得不錯，見舞蹈隊比賽取得好成績，又有些后悔退隊了。她和黃老師說好，成了舞蹈隊唯一的候補隊員，隨舞蹈隊一起訓練。如果有人退隊，她就回來了。

    趙婉苓本來就跳得好，她還特別壞心眼，直接按梁芳菲的位置來訓練。兩人一對照，孰優孰劣一目了然。梁芳菲想保住自己的正選位置，必須狠下苦功練習，被逼得苦不堪言。

    六月的時候，德旺小學舞蹈隊到市里的中心劇院參加比賽，一共有十四所小學進行比拼，葉青棠她們最終獲得一等獎。一等獎有三名，排名不分先后。前三名中的其中一名能代表市去省會楊市進行匯報演出，為了表示公平，抽簽決定。德旺小學沒抽中，但舞蹈隊作為候補，必須保持訓練，直到匯報演出結束。

    這表示葉青棠和林純在暑假里都要回學校訓練。兩人覺得生無可戀，跳天鵝舞跳到厭煩了，又無法反抗。

    暑假期間，賀麗華在鎮上開了第二家麻辣燙分店，忙得不可開交。葉建鴻被葉建鋒的廠房工程拖住，因為資金短缺，兩兄弟天天出去應酬，時常喝得酩酊大醉，幾乎不著家。葉青棠沒人管，基本寄宿在林純家。

    突然有一天，賀麗華親自到姜家接葉青棠回家。

    不知不覺間，賀麗華也開始租小汽車出入，買了一部摩托羅拉的手機接打電話。

    葉青棠坐進車子里，母女倆去的方向卻不是村子里的家，而是鎮上的新房子。

    128平的新房子已經裝修好了，簡單裝修，整潔明亮，家具家電一應俱全。楊珠和一個葉青棠沒見過的保姆也在房子里，帶著葉欣棠。葉青棠的房間，衣服鋪蓋都有，長住都不是問題。

    看到這架勢，葉青棠立刻察覺到不對勁：“媽，我們不回家嗎？”

    賀麗華和楊珠對視一眼，說：“這幾天先不回去，我們在這里住幾天。你不是一直想住新房子嗎？”

    “發生了什么事？”

    賀麗華和楊珠又互看一眼。楊珠皺著眉，一臉不贊同。賀麗華搖搖頭，對葉青棠說：“你跟我進房間說。”